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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开进了旧城区,尚待规划的旧城区,聚集着外来务工的人,鱼龙混杂,是我平常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地方,却没想到,越尹就在这里。

这个城市盛世繁华的同时,也存在着斑驳破败。原来,就是这里,把越尹一藏八年。

越尹开了一路,最后停在一个路口,我以为她到家了,却不想,她从电动车上下来,开始吃力的推着车。她走的很慢,她那么瘦,不难看出此刻她有多累。

我停了车追上她,什么也没说从她手上把电动车夺过来。她没有推辞,甚至害怕与我有肢体接触,退的远远的,沉默的走在我四步开外。

我跟着她穿行在连路灯的没有的小巷子里。冷清的月亮笼罩在这片旧城区,别说有规划的小区,这里几乎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放眼望去全是油迹斑驳的墙面和乱搭乱建的痕迹,破旧的楼房之间搂距很小,巷子都窄窄的,路面失修,有些地方水泥板塌陷,踩上去嘎吱的响,还溅起零星泥泞。

每每有一点微弱的光,地面上我们两个的影子就会渐渐显露出来,光的角度将我们的影子交缠在一起,看上去竟有几分久违的亲昵缠绵。

我看着心酸。

越尹穿着带着皱痕的外套,没什么款式,穿的久了还有些褪色,她的膝盖上系着护膝,发型被风吹得凌乱,一点也没了往日的风采。如果不是我跟着她,我都难以想象她是我的越尹。生活真的将她的棱角都磨的没有了。她这模样,真正叫我看的触目惊心。

我抬头看了越尹一眼,打破沉默:“越尹……”

刚刚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立刻打断了我:“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种被人抓着心脏的窒息感又出现了。她甚至都不愿意听说好好说说话。我不能怪她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么年轻气盛,我们就不会分开,如果没有分开……

我几乎不能再做这样的假设,再假设下去,我怕我会无法呼吸。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颓然的说:“我并没有恶意。”

“我知道,”越尹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也怪没意思的,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

越尹轻轻抬头看我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各式复杂的情绪,我辨不明。她的声音带着深重的疲惫,微微有些颤抖,在冷冷的夜里带着点点回音:“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纪少,我现在已经不小了,我有我的生活,你常常这么出现,我会很困扰。”

我瞬间哑然。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可平静几秒后,我逐渐醒转,我不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空气好像结了冰,仿佛呼吸都会发出霹雳巴拉的破碎声音。良久,我才鼓起勇气说:“装我女朋友,帮我打发那些相亲的。”

越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眼中流光潋滟,半晌她才回答:“如果这样你能放过我,我答应你。”

“……”

看着越尹家那栋破败不堪的楼,我在楼下脏到颜色都看不出的垃圾桶边抽光了整盒烟,楼下那扇锈蚀的铁门被风刮得吱吱作响,像风中的呜咽。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毫无头绪的蚕,绝望的吐着丝,在一方小空间里,离不开,逃不出,就要被丝线缠绕窒息。

作茧自缚,这是我脑海里一整晚最清晰的一个词。

相亲这个借口能赖她几时呢?我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丢掉烟盒,我烦躁的回去找我的车。回家吧,所有的事,以后再想。

越尹

离开纪时,我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看着一个模糊的火星一闪一闪,直到消失。

仿佛当年知道他离开的消息一样,痛彻心扉。

点了根尹萍的万宝路来抽,想想上次抽烟已经是三年前了。原来,不管多久,纪时对我的影响力都是一样的。

想起他离开后的几年,我在北科上大学,我知道他家在哪里,时不时总会趁黑去那附近溜达,仿佛靠他近一些能给我莫大的安慰一样。

我卑微的秘密只有豆豆知道。她无数次半夜把我抓回寝室,无数次抱着我嚎啕大哭。直到本科毕业以后,她出国读研。隔着太平洋,她给我打越洋电话。

她说:尹子,我给你打的电话可是走海底线缆,可贵可贵了,所以你要给我出息点,要给我快快乐乐的知道吗?

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电话那头的豆豆声音就哽咽了,她跟我一起哭,哭的那样伤心,她说:尹子,没人替你坚强,以后少哭,我不在谁心疼你啊?

21岁生日那天,我买了个一百多块的草莓蛋糕,一个人坐在蛋糕店里,在店员们诧异的目光中一勺一勺的挖完了那个蛋糕,艰难的把那些过去都吞咽了下去。

消化的过程很是艰难,又吐又泄,几天才正常,人也被折腾的憔悴不堪。

好在,我终于绝望,终于精疲力竭,终于同那段过去说了永别。

好歹我还有陈圆圆和豆豆,我不贪心,这就够了。

如今,26岁的我,已经可以平静的和纪时打招呼,平静的和他相处,虽然心底还有悸动和怨怼在叫嚣,但是我已经成为一个表面可以波澜不兴的女人。

这是成熟了吧?时隔八年,我也成为了书里写的那些轻描淡写坚强隐忍的女人。原来,过程是这么伤。

纪时隔三差五会来接我,我就那么坦然的穿着动物园淘来的衣服和他出入各种各样高档的场合,在各式各样性格长相背景的女人面前演绎着一个灰姑娘的故事,面对这样的故事,每个与他相亲的女人反应都不同。有人祝福,有人感动,有人激动,有人鄙夷。

纪时用不厌其烦的口吻一遍一遍的向这些女人讲述着我们的爱情有多么艰辛,多么不受祝福,说到伤心处,我觉得我鼻子也跟着一起酸了。

恍恍惚惚,我总觉得,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我入戏太深了。这不是好的征兆。

他一天总会给我打几个电话,在电话里也没什么要说的,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再累我总觉得安慰。也许陈圆圆说的不对,即使当初什么都还没有形成,可那份心情,过多少年都一样,这也是人们总在缅怀着初恋的原因吧。

所以,在他第十三次找我的时候,我终于冷静的拒绝了。我不该再频繁的和他见面,我不该再泥足深陷,我用了四年才重新站起来,我不该,也不能再回头了。

下班的时候,一如所料的在单位门口看到了他。

他穿着银灰色的西装,鲜少看见他这么正经的打扮,几乎像从谈判场上才下来的,他的头发被他妥帖的梳理在耳后,压制住了他眉宇间透露的几分佻慢,我想起了《乱世佳人》的白瑞德,除了眉毛更浓一些,他看上去真有几分相像。

“为什么不去?”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紧抿着嘴唇,几乎是质问的口气。

我轻叹一口气,有些疲惫的说:“我要回家,我很累。”

纪时说:“那好吧,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约。”

“没有明天后天哪一天都没有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和你去任何地方了。”

纪时的眉头逐渐皱起来,眼波逐渐变得深沉,八年,唯一改变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像过去那样一眼就能看到底了。也许,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不是说好的,你要陪我去打发那些相亲的!”

“那是因为我们说好了,我陪你去打发那些相亲的,然后你会放过我!”

他狠狠瞪我一眼,满脸怒气,口气有些生硬,几乎一字一句的说:“我没有答应过!”说完又强调一遍:“我说让你帮我去打发那些相亲的,可我没有答应你,没有说过如果你做到了,我就不再找你!”

“你——”我一时血液上涌,脏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我还是生生忍住了。黄昏暮霭把纪时的银灰色西装染得有些红,看的我眼睛生疼。这个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厦宇把我包围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我逃不出,也没力气逃。

我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直直的盯着纪时:“纪时,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眼眸深沉,毫不躲闪的与我对视,极具侵略性:“我想怎么样,你很清楚。”

他终于不再与我兜圈,我的心被他的话勾的剧烈的跳动起来。可我不再是过去的我,我明白这一些平静只是短暂的幻想,我不想再重演一遍伤害。

我看了一眼远处,轻轻的说:“纪时,用这种方法留女人,可悲可笑。”

我知道我的话很重,可他却突然笑了起来。旋即,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死死的盯着我说:

“是,我可悲我可笑,那你可怜可怜我,回到我身边来。你的爱恨,我照单全收,这辈子,我跟你耗!”

第二十五章 。。。

越尹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心绞痛的感觉了,我以为,不管纪时再和我说什么,我都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可他那句“回到我身边来”还是像一支离弦的箭,又快又准的击中我早已支离破碎的心。

这八年,终于是把我年少的锐气和勇气都磨得没有了,我就这么灰头土脸的活着,早忘了那些美好,爱情对我来说是橱窗里的奢侈品,我看不起,更要不起。

我和纪时,咫尺天涯,天堑难越。

我挣开了纪时的钳制,默默从包里把电动车钥匙拿出来,钥匙轻轻扯动了包上的拉链,塑料撞击金属,闷闷的声音。我有些无力的看了他一眼,末了才回答:“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八年前的结果放在那了,何必再来一次?”

纪时还是一如过去那么倔强,他死死的盯着我,那眼神让我几乎无处遁形。面对他,我总无法做到坦然。

“回家去吧纪少,咱俩的事八年前就已经完了。”

“不是!”纪时固执的盯着我,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如果早就完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躲着我!那么多次我一直找你!可你呢!为什么要和陈圆圆一起骗我!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去了加拿大,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去过多少次加拿大?我托人找遍了华人聚集的地方,没有你!根本没有你!出境记录是假的,机票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我到处找!没头苍蝇似的,可你呢,就在我眼皮底下,却对我避而不见。”

我无言以对,风吹的我眼睛酸疼极了,我竭力将目光瞟向别处,可他却硬生生的把我脸掰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他的声音激动到有些颤抖,他说:“越尹,这八年我都在后悔,我后悔当年轻率的决定。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你,读大学时候我爸妈在中间作梗,工作以后陈圆圆在里头放烟雾弹,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越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恍恍惚惚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眉他的眼,明明还是从前熟悉的样子,却觉得哪里都变得陌生。

我真想问问苍天,为什么一切都来的这么晚?

如果早一些,在我还没有绝望的时候,也许我有资本冲动,可我现在还剩什么?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在这个城市做最下层的人种,我有什么资格再谈爱情?

能活着,已是命运最大的恩赐。

我猝然看向他,有几秒几乎不敢呼吸:“放开我吧纪时,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何必再强人所难,我对过去不再记恨,也不想再去触碰那些回忆。一切都过去了,都忘了吧,对你我,都好。”

……

回家一路我都开着三档在走,电动车嗡嗡的行驶着,速度很快,冷啸的风像刀一样刮在我的脸上,耳畔反反复复都是纪时怆然的声音:“越尹,求你了行么,越尹,求你回到我身边来……”

眼泪终于忍不住,一点一点涌出来,润湿本已生疼的脸颊。

那些温暖的回忆,像电影里的片段一幕一幕变换着在我脑海里上演,那样飘渺,面对纪时的每一刻竟比着八年的时光还要难捱。我不敢再待,我害怕我再次沦陷。

纪时永远不会懂,我不恨他,我只是,经不起他再一次的离开。在人海茫茫中毫无头绪的搜寻他的背影,我真的厌倦这种日子了。

第一次已经足够让我死去活来,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折腾。

停好了车,在楼下花坛坐了许久,天空蓝得近似黑色,像英雄墨水泼了一样。零星的几颗星星伴随着清冷的月亮,银白的光越过残破的旧楼投射在我身上,我抬起手,张开五指,一点一点将无名指移到月亮的轨道上,看着那一截璀璨到刺眼的光华,我脑中一片静白,刹那间,仿佛时光倒转,纪时过去那些承诺还言犹在耳。

我自嘲的笑着,瞧,多美的青春,多疼的过去,和无名指上的血脉一样连着心。

坐够了,我拍拍屁股上楼,疲惫的回家,感觉整个人轻的像要飘起来一样。我妈做好了饭菜放在桌上,用纱罩盖着。见我回来,她漫不经心问我:“今天没加班怎么也这么晚?”

我没有回答,揭开纱罩,嚼蜡一般吃着冷饭冷菜。

她皱眉看我一眼,“还没热,急什么?没吃过饭啊?”

我没有多余的气力和她斗嘴,挥挥手道:“你别管我了,去睡吧。”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也不想去猜想她心中所想,她是生我养我的亲妈,在她面前我原本就藏无可藏。

她拍了拍有些微皱的衣服,转身进了房间,关门前,她倚在门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越尹,今晚睡觉你枕头枕高点,别再做那些旧梦重圆的美梦了。你动脑子想想,纪家现在的状况,会不会接受你这样的媳妇儿。”

我机械的咀嚼着青菜梗,嘎吱嘎吱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发麻。

“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当我放屁,我吃多了才管你!”

说完,她狠狠的关上了门。

我一直没有抬头,也看不清她当时的表情,可以想象肯定是戏谑又鄙夷的。我早就习惯了,不心痛,一点也不。

她说的对,我和纪时,隔着的,岂止是八年的时光,破镜重圆,这词儿搁我身上就是个笑话。

纪时

酒吧里缤纷缭乱的灯影光怪陆离,我在沙发里瘫得跟摊泥一样,我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总之,一晚上来者不拒,喝到后头我有些上头,刘乃被我吓着了,两步上来就要抢我的酒瓶,最后是程阳拦着,他摆摆手,拿了瓶酒对我说:“我陪你喝。”

我们沉默的干杯,一瓶一瓶的灌倒胃里,到最后也分不出什么酒的滋味,只觉得胃里像有火在烧。

有时候觉得成熟并不是个好词,至少我觉得不是。

不再像小时候,有什么就能说,出了什么事干一架就能解决。对事业、朋友、女人,全是如此。

这几年看着程阳在爱情里挣扎,看着他撕心裂肺和敏子分手,看着他行尸走肉的结婚,看着他不顾伦理道德把敏子金屋藏娇……我一早知道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男女,在它面前就只能跪着。

这么多年,我怕重蹈程阳的覆辙,一直没有结婚,我总在期待着,再等几年,也许越尹就会回来了。

而现在呢?越尹找着了,可她不愿意回来我身边,多无奈的结局。

原来,这就是结局。

我他妈都快笑死了。

凌晨一点半,我们这场要散的时候,高松带着几个脸生的人进来了,我当时已经喝到有些意识不清,高松那张褶子脸一步步靠近,最后一屁股窝我旁边,大咧咧问我:“飞机,上次那事,办的咋样?我等着听笑话儿呢!”

我愣了一下,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他,没等我回答,他就和身边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说:“老四,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飞机,上次那妞我就找他去玩儿的!”说完,极不正经的大笑,嘴唇咧得大大的。

我扯了扯领带,突然就觉得有一团无名火在我心里熊熊烧起。

高松还浑然不觉的把手搭在我手臂上,和旁边的男人大大咧咧开着荤素不忌的玩笑。

被叫做老四的男人波澜不兴的笑着,眯着眼轻描淡写的说:“那姑娘其实也挺不错,要不是我嫌脏,也准备包来玩一段时间。”

众人被他这句话引起了极大的兴趣,立刻伸脖子过来问他,也问我,问“那姑娘”的情况,身材好不好?技术好不好?够不够骚……

我只觉得心里的那一团火烧的更旺了。我把领带倏地一把扯下来,一跳起来,一脚就把高松踹到了地上。

高松人高马大,被我踹的撞翻了玻璃茶几,茶几上的酒和坚果零食洒了一地,乒呤哐啷一片混乱,陪酒的男男女女全被我这一脚踹懵了。

刘乃和程阳一下子被惊得从位置上跳了起来。他们想过来拦我,但我的拳脚已经落在了那黑衣服男人的身上。

两边原本一起来逍遥的人立刻泾渭分明的开始对峙。我几个兄弟问都不问直接开打,都是从小打过来的,身手敏捷,几下子就把局势控制住了。

那男人失了防备被我几拳结实的打在了脸上,很快就一片青紫。可我还是不知道停手,我眼前一片血红,我分不清是酒精在作祟,还是心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苗。

我的领带狠狠的勒在那男人的手腕上,他整个人被我锁在沙发里,脑袋扭曲的被抵在沙发缝隙里,双眼迅速充血,他一直在挣扎,但我紧紧的制住了他,只听他狠狠吼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我觉得他说的挺对,我就挺疯的,不疯我怎么这么浑呢?浑到听不得人家说越尹一丁点不好。

我把口袋里的手机扔给程阳,大声吼着:“给电话本里第一个打电话,让她马上到这来!马上!”

“……”

二十几分钟后,越尹出现在已经一团乱像被洗劫过的包间,她慌乱的只披了件薄衫就来了,额上全是汗。她只穿着拖鞋,棉质的拖鞋踩在满地的酒液中很快就洇湿了,她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过来。

我脑门上的汗划过眼皮,模糊了视线,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

我像个失控的疯子,眼里心里都只有她,“越尹,你过来。”

越尹紧紧的盯着我,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看着满室的狼藉,她严重只剩无法掩饰的愤怒,她大声对我吼道:“纪时!你要干嘛!你是不是疯了?!”

“越尹,你过来,认认人,看看是不是他打过你?”

越尹低头看了两眼沙发里被我制住的男人,表情仍是凝重:“你快点放开人家,你喝多了赶紧回家休息!”

我对她的劝阻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的说:“越尹,你过来,他打你二十巴掌,你现在双倍还回来。”

“不用。”

“你过来!”我拔高了嗓子,大声一吼。

越尹被我吼得紧抿着嘴唇,末了,一字一顿的说:“纪时,少在这装疯卖邪。”说完,转身从包厢里走了出去。

我立刻放开了沙发上那个曾经给过越尹羞辱的男人,踏着踉跄的脚步去追越尹。

她穿着拖鞋走的不快,我几步就抓住了她。

酒精让我豁出了一切,我紧紧的抓住她,郑重其事的说:“给我机会,给我机会弥补这八年,你受过的欺负我替你报,你受的委屈我替你受,你丢掉的尊严,我替你一点点找回来。”我紧紧的抓着她,一秒都不敢放:“越尹,给我机会弥补这一切!”

越尹紧蹙着眉头,她撇过头去,看都不看我,冷冷的说:“我没有机会可以给你!”

她抗拒的态度终于让我彻底失去了冷静,我粗气直喘,激动的话脱口而出:“你就是怕!你怕你再爱上我!你怕我!你怕我不过是你不敢面对!”

越尹的眼泪哗哗然就下来了,她瞪着眼睛看着我,细瘦的脖颈上青筋凸出,她狠狠的推开我,一字一顿的说:“我他妈怕什么?我他妈怕什么?我从来没有不爱你的时候!我他妈的有什么好怕的!”

“……”那一刻,好像世界万物都静了下来,我傻傻的站在原地,一下都没有动。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我的耳朵里只能听见越尹绝望的哭泣,眼里只能看到她那些炙热的眼泪。

周围的一切喧嚣都被我隔绝在外,我一步一步向越尹走去,我现在只想上去狠狠的拥抱她。

“嘭——”一声闷响在我脑后炸开,一股巨大的力和巨大的痛将我的意识打得七零八落。只几秒,眼前就突然被一片血光蒙住。

隔着厚厚的腥红,我只来得及看清,我和越尹的距离,只有三步了……

第二十六章 。。。

纪时

我是从一阵剧痛中醒来的,发现自己正身处四下寂静的病房,我眯着有些对不准焦距的眼睛看看周围,素净的窗帘洁白的墙面,光线不明,镂花护栏落在地上映成清浅的晕影,墙角的高几上放着青花瓷瓶,插着错落参差的花,香气馥郁,淡淡萦绕。

坐在病床旁边的是一脸疲惫的程阳。见我醒来,他立刻倒了一杯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去叫护士么?”

脑袋疼到有些发麻,眼前时不时黑一阵,耳朵也有些不灵光,听什么都隔着点什么,像被人捂着耳朵一样。

我使劲吞了口唾沫,不适感才缓解了一些。

“越尹呢?”病房里只有程阳,那越尹去了哪里?爸妈也不在,是他们为难她了吗?

程阳叹了口气:“你被老岑家那家伙拿凳子敲了,抢救几个小时,缝了一二十针,那姓越的丫头守了几个小时就回去了。”

虽然有些失望,但听闻她只是回去了还是觉得安心。

“你怎么还在这?不回家?不上班?”

程阳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有些为难的说:“你爸妈让我和你谈谈。”

一瞬间,不好的情绪在心底沉淀,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我的态度很抗拒。

程阳从口袋里拿出烟,刚把烟叼上看我一眼又懊恼的放了回去,“这种话由我来说真的有些难以启齿,可老人家拜托我,我无法推辞。”他又叹了口气说:“纪时,那姑娘是不可能娶进门的,你很清楚。”

我觉得脑袋更疼了,我急于反驳,但疼痛牵动,声音虚弱了许多:“清楚什么?程阳,我以为你是懂的,怎么和他们似的?娶老婆是我一个人的事,我爱谁就谁!”

程阳有些痛苦的撇开头:“当年我也和你一样,可是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爸妈是爸妈,女人只是女人。”

“是吗?你现在什么意思?让我早点醒悟听他们话娶个他们满意的媳妇?然后学你在外头养着小的?”

我知道口气有点重,但程阳并没有被我激怒,他皱着眉头道:“我知道在这事上你瞧不起我,可做人有时候就是顾虑太多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程家的儿子。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小敏,她留我身边是我的福气,离开我是我的报应。”

“你知道这样痛苦你还来劝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脾气。”

“不用我解释你心里也清楚,他们不可能让你们结婚,他们会想尽办法收拾那姑娘,你越反抗她越遭殃。”

我抿了抿唇,他说的这些,我都已经在几个“叛逆”过的兄弟身上看到了,可我不是程阳,我不可能妥协。正因为看得多,我才更不能委屈越尹。

我曾经在医院陪过叶依敏做人流,那时候程阳家里的老婆正在生孩子,他走不开,只能打电话给我。

站在手术室外头,我一直看着红色的手术灯发呆。几个小时后,叶依敏从麻醉中醒来,眼巴巴的看着我,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问我:“程阳呢?”

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呆呆的,满眼都是荒芜,绝望到看不到一点光。

那一刻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揍程阳一顿的想法。

爱情不该是这样的,做男人不该让自己爱的女人那么痛苦,负不起责任就不该放纵,让女人怀孕再去人流的,那是男人吗?嘴里说着爱却和别的女人结婚,那是爱情吗?

我不想做这样的男人,也不想要这样的爱情。

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灯,我笃定的说:“要是越尹愿意嫁给我我这辈子就结婚,要她不愿意,我就一个人过。”

我软硬不吃冥顽不灵,程阳放弃了,他临走前特别感慨的对我说:“你这反应一早在我意料之中,当年我要有你这份勇气,现在肯定不会是这样。”

程阳出去没两分钟,我爸妈就一先一后的进来了,我爸一进来我就感觉到他满身的怒气。

他指着我的鼻尖骂:“你这逆子是不是想气死我?你被猪油蒙了心是不是?那女人摆明了来报复你还往套里钻?!”

我妈听完打岔:“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年可是他们家先给我们下绊子的,我们可是完全在自保,她家那样都是越华年胃口太大又不得人心。”她给我理了理被子又说:“儿子被人打成这样你还在这又吼又叫的!”

“你就惯,你惯,你看看你把他们兄弟俩惯成什么样了?!”

“……”

见他们有剑拔弩张拉开序幕的征兆,我有些头疼,挥挥手:“你们少在这烦,就算越尹是来报复的我也要她,你们只管在里边儿使绊子,她有什么事儿你们就没儿子了!”

“纪时,你怎么和爸妈说话呢?越尹给你灌迷汤了是不是?她要是个无缝的蛋苍蝇能叮得上去吗?你看看她招的什么人?把你打成这样!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不吭声,她这几年的事我都查过了,她自甘堕落怪得了谁?别说是咱们这样的家庭了,就普通人家也不敢要这样的媳妇儿啊!”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你们又做什么了?你又对她胡说什么了?”难怪我醒来她不在,一定是他们对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他们的人品和手段我太了解了。当年的事过后他们就变得步步为营,早不是从前的样子。

我妈瞪大了眼睛嚷嚷:“纪时你干嘛!快躺下!”

我大力拔掉了手背上正吊着的针头,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穿着拖鞋就往外走。

“纪时——纪时——”

“逆子!”

“……”

越尹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写报告连自己名字都写错了。

虽说昨天一直守到纪时从手术室出来确认没事了才走,可心里还是牵肠挂肚,怕有个什么闪失。

那个男人一凳子砸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魂儿都被一起砸没了。他满脑袋都是血的样子实在是让我觉得触目惊心。

我不想再否认什么,说不爱他那就是矫情,自欺欺人。不管他给我再大的伤,我心里还是希望他好好的,好好活着,至少让我有个念想。

那一刻,他一步步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都是宁静的,有一种温暖的力量突然向我靠近,和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可就在三步之遥的时候,一切被戛然打断。

我茫然的跟着大家一起去医院,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耳畔只剩我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直到那一刻我才彻底清楚,我到底有多怕失去他。

等在抢救室外面,我坐立不安,他满脑袋都是血的样子在我眼前挥散不去。纪时妈妈出现在医院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扇了我一巴掌,可我感觉不到疼,我觉得纪时比我疼千倍百倍。

纪家的人越来越多,纪时一个叫程阳的兄弟一直劝我先走,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固执劲是从哪来的,谁劝都不听。直到抢救结束,直到他从手术室转到高干病房。

我才整个人虚脱的靠在墙上,疲惫到连手指头都举不起来,看着一拨一拨的人去到他住着的病房,我守在外面,安慰自己,至少他是安好的,这就够了。

回到家坐了许久才怔忡的想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处,我口渴极了,只想喝水。

窗外月影皎皎,隔着密集的旧楼,只能听见窸窸窣窣不知道是风吹还是夜间作坊的声音,那声音让我恍惚中想起以前住在大院里的日子,也是这样的春夏之交,围墙之外是蛙鸣阵阵,蝉声悠远。学习疲惫的时候推开窗,就能看见纪时家的院子,院中置着一个乒乓球台,总有三五个男孩和他在一块玩的热火朝天,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多年过去,一切的面目都已经模糊。

纪时说,让我给他机会弥补,一切重来一次。

可是重来什么呢?时间?还是爱情?

他明不明白,不管是时间还是爱情,都只能继续,不能倒退。

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午饭过后,正当我努力集中精神准备重写报告的时候,前台突然打来电话,说我有访客。我整了整着装去了会客室,不想竟看到一身病号服脑袋包的和木乃伊一样的纪时。

他趿拉着医院的拖鞋,有些不安的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隔着百叶窗我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一双浓密的眉毛放在一张桀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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