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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要小白兔……白兔……”

早觉得有些乏了,手边的一杯红茶也已变得冰冷,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起身走出书房。那两人不知道在厨房里忙活些什么,一大一小都是笑声朗朗。走的近了,才发现,她原来在包饺子,自己擀的面皮,怕孩子等着无聊,随手捏了个小兔形状的面团哄着他玩。

看到顾卿恒出来了,岑蓝的心霎时又变得紧张起来,就好像上课偷吃零食被老师用粉笔头正中脑门一样,她不敢抬头看,一股力气全用来揉了面团。

“爸爸……今天是胡萝卜牛肉馅……”

小娃娃献宝一样的粘到他身边,声音谄媚的很。

“嗯,晚餐吃过后准备一下,明天去台山钓鱼。”他撂下这么一句话,眼风瞟到岑蓝身上,她打了个哆嗦,身上的寒毛一阵阵的勃发。

约了顾卿恒前往台山的,是他从小一个开裆裤里长大的铁子苏志勋。要说起苏志勋,那也算是圈子里的一个妙人。他的爷爷是当年开国元勋之一,曾在抗日战争中创造了大兵团作战,以战养战的奇迹。当时的江浙一带甚至流传着‘主席当家家家旺,司令打仗仗仗胜’的民谣,可见得苏家的这位司令极有才华手段。苏志勋生长在军区,祖荫好,自己又肯出力气,虽说脾气火爆了些,但这么些年来倒也混的风生水起。

这日天气难得好,顾卿恒一身便装,身姿挺拔,越发衬得身边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圆球分外寒碜。

小圆球牵着大圆球的手,乌溜溜的眼珠子不断打转,

“阿姨……是不是晚上喝鱼汤……”

岑蓝缩了缩脖子,自己是真怕冷的,又到了这水边,风一吹来越发的清寒。

“好的啊,晚上做萝卜鲫鱼汤给朝朝喝。”

小家伙的眼睛立马笑的眯成了月牙儿,旁边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直看着她们,好半会才咧着嘴乐呵道,

“哟,少卿你舍得给你儿子找个妈了啊。”

岑蓝回过头一看,那男人身量跟顾卿恒相差无几,却更加的黝黑壮实,一双眼睛跟鹰一样的锐利,笑起来有股北方大汉的豪爽与气魄。她很是窘迫,低着头不知应该如何应对,顾卿恒却随意的很,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子勋你坐的位置跟你的流氓程度始终成正比。”

他拿着渔具,少了几分平时的威严气势,多了些戏谑风流滋味,岑蓝看着他们插科打诨,悬着的一颗心也自在了一些。

接下来的时间,男人们在清池边摆好了鱼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时不时的看看鱼儿有没有上钩,女人则带着孩子在空地上闲坐着,拿出几样家里备好的吃食,翻着本故事书声情并茂的念着。

“怎么,转性了?喜欢上良家妇女了?”

苏志勋打趣着,周身凌厉的气息也收敛了不少,顾卿恒却不做理会,语气平淡,

“这次上面是什么个态度,放着我们一群人好猜想了。”

苏志勋刚要开口,却看见清池边远远走过来几个人,他心里一掂量,有些嘲讽道,

“上面是什么态度我不清楚,我就知道你下面问题倒是不少。”

顾卿恒皱了皱眉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撇了一眼,正是大宇房产的老总曹正和他的妻子。

“这次楼市大地震,市中心都有一片的烂尾楼收不了摊子,这群人可是逼急了啥事都能干的人,你自己小心吧。”苏志勋干笑几声,识时务的闪到了一边。

“曹总,哪阵风把您也给吹到台山来了?在这能碰上也真是有缘了。”

顾卿恒面上不动神色,笑容依旧得体妥帖。

来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大概是聪明到顶了,脑门上没留下几根毛,阳光一照,效果跟那白炽灯似的。他身边跟着的是一个长着对三角眼的女人,不笑勉强还算有几分姿色,可是一笑,那白森森的两排牙齿,衬着明显的法令纹,实在让人有些倒胃口。

“顾总工作忙,难得出来消遣,既然遇上了,就好好叙叙旧吧。”

那男人皮笑肉不笑道。

大宇房产近半年来连连投资失败,烂尾楼一排接着一排的盖,本来还仗着妻子运筹帷幄,光凭炒房也能捞上不少,可是而今政府狠抓房产贷款,对于投机倒把的炒房团也是绝不手软。几番下来,连老底都搭了进去,这个时机来见顾卿恒,估计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几个人在清池边聊了许久,看着一副的宾客尽欢的和谐模样,谁知道个人心中又是怀了什么心事。

“顾总,你们男人说话总是一套套的,气量大,不比我们女人心眼小啊。这次是我没了准头,今后路子要怎么走,还想顾总指点指点。”那女人声音像是裹了蜂蜜的砒霜,听着甜,真要囫囵吞下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卿恒心下冷笑,想着法子糊弄他们,

“曹夫人这就说笑了,女人也顶半边天的啊。少卿最佩服的就是女帝武则天,初唐才子骆冰王曾写《讨武曌檄》,檄文写的是文采斐然啊,可是将武则天从衣食住行,为人处世骂了个遍。这文章当时影响范围之广,就跟您上了电视拍了广告一样,人人都在指点偷笑,可武则天对《讨武曌檄》只有一句话的评价:此人沦落至此,乃宰相之责!高下立见,这就是女帝的肚量。曹夫人跟着曹总经商多年,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又怎么会气量小呢。”

苏志勋站在一边,听得肚子都快笑疼了,却要生生憋气忍着。这个顾卿恒,对着一群文盲说书呢,马虎眼能打的这么花团锦簇,着实不易,着实不易啊!

曹正脸上还摆着笑,心里却不知道骂了顾卿恒多少遍。这个小崽子,想独吞华南市场,也不怕自己给噎死。

“顾总您可以考虑一下,市政三区的那片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环境都算是顶好的,现在市场低迷,我也是想着以后双方还能合作,所以早早的过来商洽一下。”

顾卿恒心里冷哼一声,那片烂尾楼连政府都觉得头疼,他倒好,扣上这么一个锦绣的大帽子,真当自己是不入流的二愣子了吧。

“曹总,这事情少卿一个人做不了主,还得发文回恒明总部跟董事会好好商量下,到时候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双方各自心怀鬼胎,说不上谁更狡诈谁更阴滑,都是混这口饭吃的,多个心眼多条后路总归没有坏处。

又聊了一会,约莫是谈不出个什么结果,顾卿恒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大宇房产算是老牌地头蛇,现今却像癞皮狗一样黏着自己不放,要说出路,自己未必是最好的那条。他想了一会,打了电话让司机先把车子开了过来,转过身对岑蓝说,

“我还有些事,你带着孩子先回家。”

岑蓝本就察觉着气氛有些变化,心里有些忐忑,小孩子本身定性就差些,现在早已经是上下眼皮打架了。她没多问什么,收拾好东西之后抱着孩子就跟着顾卿恒往外走。

“我让小龚来接你们,他是自己人,这几天你不要带着孩子外出,到家之后楼下会有人看着你们。”他第一次对着岑蓝说这么多话,现下的情况有些莫名,在自己摸清对方套路之前,一切都得小心为上。

岑蓝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等司机来了之后抱着孩子就坐上了车。小龚跟在顾卿恒身边多年,平时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是一流,现在老板突然招呼自己过来,怕也是正经的事情。他手把着方向盘,目光不偏不倚,虽是崎岖的山路,可车子却驶的稳稳当当。

“送回去了吗?”苏志勋凑上前来问。

顾卿恒却仍旧觉得心里不踏实,叮嘱了两句,

“子勋,这几天你给我盯紧一些。恐怕那几个老鬼没那么简单。”

岑蓝坐在车上,小家伙睡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时不时的扭动着身子,一个劲的往她怀里蹭。她也不觉得手酸,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生怕把孩子吵醒了。

“岑小姐,前面路况不是很好,您坐稳了。”后视镜里照出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总是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小龚这么提醒了一句,心里也有了思量,油门用力一踩,车速提了好几个档。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驶的飞快,岑蓝搂着孩子坐在后排一声不吭,小龚抿着唇,眼神坚毅,开车的动作却是灵敏,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隐约的看见了市区的高楼。

他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开进市区就没多大问题了,

“小姐,没事了……”

这边话音未落,从山壁内侧里就弯出了一辆银白色车子,直直的朝着他们撞了过去。小龚猛打着方向盘,一时间整个山谷里都是尖锐的刹车声在来回飘荡,而那银白色车子好像是长了眼睛,狠狠的刮上了他们的车尾。

车子打了几个转之后终于勉强停了下来,岑蓝的眼里全是惊恐,孩子被她搂的太紧,呢喃的挣扎了一下。

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辆车子再也没有动作,只静静的停在了山路上,原先的嘈杂碰撞声不见了,整个山谷静谧的有些让人恐怖。

突然,“碰——”的一声巨响。

轿车左侧的车窗被巨石砸的开花,破碎的玻璃迸溅到两人的身上,孩子受了惊吓大哭起来。岑蓝顾不上哄,电光火石间一只纹了青面虎图案的大手从窗外猛地伸了进来,死死的卡住了她的脖子。

顾卿恒下午在台山跟苏志勋分开后,就径直去了市政三区的楼盘考察,这片楼一开始就有猫腻,当初多少人虎视眈眈这块肥肉,可怎么现在又变成了人人嫌弃的糟粕。他想起大宇老总那张肥腻的脸,又回忆着自b市南下以后的种种事端。突然内心闪过一丝清明,好像万般头绪之中让他抓住了一根神经脉络,只要慢慢的抽丝剥茧,就能接近自己追寻的那个一个真相!

他沉思着,冷不丁的一个电话进来,身子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是苏志勋的内线。

“少卿……”他开口的有些艰难,却也笃定果敢,

“出事了,下关区警局接到了案子。”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是被人抓住了命脉,对方却还没使力,只让自己似有若无的疼痛着。顾卿恒眼神打了个恍惚,却又立马清醒过来!心急火燎的赶到警局,司机小龚却已经是太平间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身上有多处外伤,头发没了很大一块,露出森白可怖的头皮。原本年轻朝气的面容早就变得青灰狰狞,脸上全是血淋淋的,一只眼珠子垂挂在眼睑外,另一只眼珠子已经没有了,鼻子整个的塌陷了下去;下身肿的非常庞大,到处都是金属的挫伤。

苏志勋表情严峻,

“当时尸检剖腹时,肚子里面都是气,一点水都没有。有句俗话说,活人下水是一肚子水,死人下水是一肚子气,他是被人活活打死后扔到水里的。”

他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顾卿恒,接着说道,

“这伙人手段狠辣,滴水不漏,不是大宇那帮幺蛾子的路数,背后果真还有人捣鬼。”

孤勇

岑蓝被一阵冷风吹醒,好像是在一个晃动的小黑屋里,空气里还夹杂着腐烂的蔬果味。她扭转了一下身子,试图借力翻身起来,可是脖子直连着胸口都是火辣辣的疼,一使劲,疼的冷汗连连的冒出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仰躺在地上,醒来后只觉得一片混沌,好像是在家里……接着是山……然后……岑蓝猛的睁大眼睛,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两下:

“朝夕!孩子在哪里?!”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往地上死命一撑,颤抖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似乎是遗失了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她的手四下里扑腾着,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一点点仔细的摸索着。

屋子里太黑,看不清东西,岑蓝凭着知觉向前蠕动着,地上的脏水散发着腐臭,手上已经全部是黏黏腻腻的液体。她的眼泪噙在眼里,却始终不肯放弃,磕磕碰碰的寻觅着……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贴着地面摸遍了整间屋子,终于摸到了一只软软的小手,她原本虚弱的心脏像被打进了一剂强心针,如获至宝般在一个木制箱子的背后抱出仍在昏睡的顾朝夕。

一大滴眼泪砸在手背上,岑蓝把手放在在衣服上搓了好久,直到那些肮脏的污垢都擦的没了踪影,才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蛋。

“孩子没事。”她轻吁了一口气,“太好了……没事……”

巨大的恐慌里弥生出欣慰和喜悦,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抱着孩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卿恒坐在办公室里,额上的青筋不断跳动,眼神锐利如同捕食的豹子一般,手下的钢笔被他来来回回的转动,流动的空气仿佛也被寒流冻结住了,一屋子的人静静站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h城的出口全部设卡严查,除了特许车牌,其余的倒是没多大要紧。”苏志勋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原本就脸黑,现在瞅着,更是像那包公一般。

“今早厅里派了两辆车子,往着北边去了,可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嗯,这边你做主吧。”顾卿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漆黑的瞳孔里弥漫出一丝狠意,“市政三区连着东边那一块地,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话音刚落,手里的钢笔被他狠狠的扎在楠木书桌上,乌黑的墨迹迅速扩散开来。静谧中,只有时钟的滴答声顾自的响着。

这不是在屋子里,而是某个货车的后车厢里!随着神智的逐渐清明,岑蓝也渐渐的冷静下来。这估计还开在高速公路上,是山区地段,后车厢里的东西总随着车子拐弯不断的惯性移动。她一只手搂着孩子,一只手扶着边上的木箱,身子紧紧的贴着车厢内壁,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一丝响动。

时间在焦灼恐惧里逐渐流逝,车子似乎停在了一个城镇,周围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岑蓝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一双眼睛睁得浑圆,耐心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江浙一带方言复杂,但好在都是当年的吴越之地,只要肯花功夫,大致还能判断出是哪里的属地。岑蓝自己本身就是江浙人,大学时的室友也大多是周边城市来的,时常能听见她们操着吴音软语跟着家里人唠嗑。现在她隔着车厢壁,听着外面人讲着的方言带着浓浓的连读调。

“月亮光……照四方……照到西乡……叫我吃天公……没菜配……没床困……柴仓痒显……跌滴乐哩……硬邦邦……”

外面有孩子闹腾的声音,唱着一方的童谣,岑蓝呼吸都遏住了,生怕漏听了一个音。可这方言,串成了曲,更是晦涩难懂,几乎是耗尽了所有耐力,她才勉强听出这应是浙西南一带的话腔调子。

车子震动了一下,又缓缓的行驶起来。岑蓝的神色颓唐下去,这次的事故一定是有人想要威胁顾卿恒,所以才抓了他的儿子,连同倒霉的自己。

她有些茫然,过去自己的生活是简单的。跟所有人一样,每天看看电视,做做家务,即使和丈夫离婚,也是在自己的认知世界内。可是现在,她似乎正踏进了一个完全陌生,完全未知的领域。这和她从前遇到的事物完全不同,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世界!是的!这个是顾卿恒的世界!

岑蓝觉得害怕,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有一天会像是电影中所描述的一样,跌宕起伏,悬念百出。她有一些后悔,可心底的懦弱才稍稍一浮出水面,怀里的孩子就呢喃了一声,扭动着身子不安的磨蹭着。

岑蓝愣住了,似乎所有的恐慌焦灼都被怀里这个小小的人儿击退了,心里逐渐升腾起一股勇气!就是这一份孤勇,命令着她!强制着她!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看清楚!如果自己放弃了!那么死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这个未成年的,深深依赖着她的孩子!

正这么想着,车厢门猛的被人拉开了。霎时间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她的眼睛受不了这突来的强光,眯起来溢出来不少眼泪。

岑蓝用衣袖抹了抹脸,警觉的打量起身边的事物:这个狭小的车厢里杂七杂八的堆放着一些集装箱,边上丢满了散发着阵阵恶臭的烂菜叶,腐猪肉。她胃里有些恶心,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面无表情的上了车,一把将人提出车外。

她惊恐的瞪着那魁梧的男人,声音哆哆嗦嗦。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那男人头上戴着鸭舌帽,将脸上的五官遮去大半,又似乎是出身行伍,说话行事极为细致。他对岑蓝的话无动于衷,径直丢了只手机给她,声音裹了冰霜一般,

“打电话,市区东南面的地皮。”

岑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家伙还在昏睡着,小小的鼻头被冻的通红,原本樱粉色的脸颊也失了血色,显得苍白无力。

她心中钝痛,顾卿恒的内线电话早已烂熟于心,现在自己扭转不了局势,只能颤抖着手小心的捡起地上的手机。

拨号的时候岑蓝心里打鼓,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不能在这里出事!

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人接起,那边熟悉的气息一传来,她觉得原本怕的快要死去的心又逐渐的冷静下来。

“少卿……”岑蓝叫了他的小字,声音里满满的恐慌和依赖。

“他们说市中心东南面的地皮。”她撇了一眼身边的大汉,又马上带着哭腔说道,“怕是以后有了变数,再也不能陪着你和孩子去看看瓯江的水,那边的山听说都是好看极了,围着圈儿的错落着,北方一定没有的。”

“你……”

岑蓝还想说些什么,那大汉一把夺过手机,冷言道,

“小姐,我们只求财。”

她认命一般阖上眼睛,浙西南一条瓯江连绵千里,而这里又是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貌,自己拼着一份孤勇,对也好错也罢,事情到了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决断

顾卿恒放下电话,手里的钢笔被他硬生生的捏变了形,心里的一团火灼烧了一切,他眯着眼睛,气息危险而压抑。

苏志勋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面上露出一勾冷笑,语调却仍旧波澜不惊,“市政东面的那块地,我倒是要看看,是它吞了恒明,还是恒明嚼了它。”

两人对视了一会,各自怀着自己的思量,还未等苏志勋再开口,顾卿恒便又说道,“子勋,帮我调出昨天中午到今天早晨h市开往浙西、浙南的道路监控。”

“这次的事情,绝不手软。”一团混沌中,双手似乎抓住了一丝清明,心中的杀意渐渐溢出。

他顾卿恒绝对也不是什么好人,恒明屹立在b市多年,要说没一丝手段,那早就被人吃干抹尽,哪里还会有现如今的地位脸面。什么东西碰得,什么东西碰不得,今日倒想看看那些鼠辈们还能耍些什么样的花样。

这是一个临水的小木屋,像是农舍改修后建成的,远处又都是群山环绕,四周安静的很,唯有溪湖里潺潺的流水声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个死寂的世界。

岑蓝紧了紧怀里的人儿,他一直昏睡着没醒来,气息倒还顺畅,就是脸色白的吓人。方才货车箱里的脏水粘了孩子一身,本来干净清爽的外衣差不多整个的濡湿了。岑蓝想了一会,利索的把孩子的外套脱了下来,又把自己的羽绒衣扒下来裹在了他身上。

她缩了缩身子,寒气好像裹了刀子,一刀刀的扎进血肉里。

“砰”,一声巨响,木制的栏栅门被人一脚踹开,岑蓝的心尖抖了抖,脑袋埋在围脖里小心翼翼的看着来人。

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拿着一个铁皮饭盒走进了屋子,他步子迈的很大,眼睛却在四下里细细的打量,确定没什么漏子后才走到岑蓝面前,把手里的东西往她身上一丢,声音冰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吃掉它。”

她脸上写满恐慌,这份来历不明的食物,只觉得心里抗拒,但是眼下的情景,根本由不得再做什么挣扎。岑蓝身子稍稍的前倾,哆嗦着手用打开了饭盒。

是普通的白米饭混合了一些蔬菜末,她将近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胃里反酸得很,现在这么一份混和着空气里腐败气息的食物摆在自己面前,只让自己有呕吐的冲动。

眼前的男人静静的矗立屋子里,不言不语,他似乎有无限的耐心,可以瞪着岑蓝慢慢的把这份饭吃完。

她把孩子小心的放在一边,看着他苍白的小脸蛋,蹙着眉,转过身下了狠心一般。端起饭盒就拼命的往嘴里扒拉。眼角的一颗泪水弯弯扭扭的划过脸庞,岑蓝突然想起自己那难堪的往事。不就是一份饭吗?自己当年作践了那么多的粮食,今天也算是得了报应,被粮食好好的作践一次!

她大口的吞咽着,目光中的决然让那铁塔般的男人也有些疑惑。这份饭里掺了佐匹克隆,是种速效的催眠药,上头还不想有所动作,那么让她像死了一般睡去,总比睁着眼睛看清楚他们的模样来的好。

岑蓝吃完了眼前的食物,铁皮饭盒像是着了火一般炙烤着自己的双手,她打着寒噤,将东西远远的丢在边上,迫不及待的转身抱起孩子,眼神惴惴的看着那男人。

他看了一眼吃的干干净净的饭盒,似乎很满意的样子,转身就走出了房子。岑蓝警觉的坐着,屏住呼吸耐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她眉间神色一动,将孩子放在块平坦的地上,自己手脚并用,爬到了屋子的角落。

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的手指颤抖着伸进喉咙里……吐出来!一定要吐出来!她害怕紧张的全身都僵硬着,只有右手熟门熟路的扣着喉咙。冰凉的手指在喉咙里挠动着,胃里的酸液一阵翻涌,岑蓝觉得鼻腔里一股浊气满了出来,猛地一下,一大滩黄绿色还混合着颗颗米饭的腥臭液体就从嘴里喷涌出来。

她拼命的压低声音,不让呕吐声惊动了外面的男人。眼泪混合着呕吐物一同溅落在身上,当初那般龌龊的手段,而今竟然成了保命的良方。岑蓝跪在地上,感受着清空后的胃部一阵阵的痉挛,心里说不出是苦还是酸。

苏志勋将一叠文件狠狠的摔在地上,说话的声音跟那雷霆一般,“顾卿恒你他妈疯了是不是,你是在玩命吧!”

“你胆肥了,跑去做土地出让的一级开发。政府捡了市政三区加东面的地当然乐的合不拢嘴,可你也不想想,一级开发的利润率不能超过成本的8%,期间有动辄几十个亿的资金投入。这还不算,光是拆迁的成本就可以活活拖死你!”

苏志勋急红了眼睛,说话一点情面不留,“市中心那块地的住宅价格水平本来就猫腻的吓人,那群油皮子又是巴不得房价与实际给出的拆迁补偿差距更大些,你是坐稳了肥羊给人宰是吧?”

顾卿恒坐在靠椅上,面色淡然,只有额角的青筋不断的跳动。

“子勋,我何时输过?”

苏志勋看着稳如泰山的顾卿恒,竟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说今天他们绑的是我儿子,就算没这岔子事,东面的土地也迟早也顺水推舟还给政府,倒不如现在做个人情,以后路子也好走些。”

他手指轻叩着椅背,目光满是意味深长,苏志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听你的吧,金陵军区的军机调派了两辆,约莫再过几刻钟就该到了。”

岑蓝抱着孩子,斜斜的依靠在墙柱上,看着一副安静颓然的模样,可是眼珠子却一直精光闪闪。这是浙西南的某个山区,地势复杂,认起路来一定不方便,但是大山里绝对会有藏身的好地方!怀里的孩子嘤咛了一声,小小的眉头都凑到了一块,嘴里轻轻的呢喃着写什么。她目光里透出满满的柔软,双唇忍不住在小人儿光洁的脸颊上来回斯磨。

到了此时此刻自己才发现,原来世间里最博大伟岸的爱,不是男女之爱,而是父母对子女的爱。先前再孱弱也好,再怯懦无知也罢,一旦内心勃发出一种母性的责任和关切,再巨大的困难也变得渺小起来。倘若没有这个孩子,说不定她早已经认命服软,吓得如同溺水的蚂蚱一般,痛哭流涕的期冀有人前来搭救。可是现在,朝夕就在自己的怀里!他昏睡过去了,小手却还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襟,小脸上写满了无辜和痛楚。

她下定了决心,转身看了看四周,从集装箱上扯出一段尼龙绳,将孩子紧紧的捆在自己的胸口。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不能让他出什么事情!

做完这一切之后,岑蓝轻轻的爬到栏栅门的附近,透过门缝,仔细的打量起外面的景物——原来不止一个人看着这里,屋子的前院还有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虽然都穿着粗布麻衣,可往那尖锐的眼神上一瞄,心里也大致知道这些都是个什么人物。

前院绝对没有可能经过了,可她仍旧不死心,爬到了屋子的后墙边,用手扒开了几根细木条,朝外张望着。

屋后是一汪不深不浅的溪水,早春的太阳一照,泛着粼粼的波光,清澈见底,分外美丽。可是现在的岑蓝却无心赏弄,这水并不深,只要自己能够汲过去,再翻过那个小山包,进了山之后他们也许就不那么容易找了!

她心里一阵激动,又爬回到前面看了看前院的动静,几个男人端着大瓷碗正喝着老酒,眼神时不时的扫视院外的小路。

岑蓝挪回到屋后,眼神中放射出异样的神采,双手一刻不歇的往着门上扒拉木片。细小尖锐的倒刺深深的扎进指尖,她咬着唇,嘴里一片腥咸滋味。

就只能是现在了!

一股决断之力从心中喷薄而出,嘴角滴落下一点殷红的鲜血,恰好落在孩子惨白灰暗的小脸上。

生死

不知花了多大的气力,木栅的门板被她活活扣出个勉强一人钻行的洞,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盖已经被掀翻了,露出里头粉白的嫩肉,暗红色的血断断续续的流着。颈脖处的麻木、脊椎的疼痛,胃部的抽搐,身体上的触觉越敏感,就越刺激了那颗激动而亢奋的心。她的身子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将孩子拢在怀里,目光警惕的朝着四周打量,小心翼翼的从屋子里钻了出来。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岑蓝咽了口唾沫,趴在地上看了看那及腰的溪水,鼓足了勇气将双脚轻轻地放入水中。“真冷啊……”她的身子不住的寒战,原本泛着潮红的脸现今一片煞白,只有那晕染着血迹的双唇,艳丽的有些诡异。

岑蓝将怀里的孩子稍稍托高,水中阻力太大,她有些重心不稳,只能一小碎步一小碎步的缓缓前行。已然是这般忐忑,却又担心着被人发现,只能刻意压制着行走时带出的水声。汲水的那短短几分钟,她的心似乎被凌迟了一场,漫长的像是几个世纪。

终于出了水,她的体力有些透支,可是身体里不知道是哪里的信念就那么一直死撑着,她像是中了蛊一样,爆发出来的力量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小山包并不高,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卯足了劲朝上爬,“快了……很快了……”几块石子滚进水里,‘咕咚’一声,溅起涟漪一片。岑蓝的神经都快紧的崩溃了,身子一抖,也不管是不是有人会发现,一股脑的就攀到了山顶,踉踉跄跄的朝着密林里奔去。

山下小院里传来叫嚷闹腾的声音,她知道那些人一定是被惊动了,岑蓝一边张望着四处的地势,一边惊慌失措的奔跑着。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脚步虚浮,吓得眼泪一滴滴的挤出眼眶。

突然,山坡东向的一块临着崖的石壁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块竖立着的岩石拢成的断崖,旁边灌木丛生,若不是现在自己走的近,根本发现不了断崖下还有两阶短短的石台。岑蓝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回头匆匆看了一眼来时的山路,伛偻着身子,钻到了石壁下……

“你怎么有把握就是浙西的l市?”飞机的轰鸣声中,苏志勋操着嗓门大声的问,两架s70“黑鹰”军用直升机一个钟头前抵达h市区,顾卿恒上了飞机后二话不说下令调往浙西一带。

“瓯江是浙西南的母亲河,发源于l市的百山祖锅帽尖,由东北流至l市城郊附近折向东南,最后从w市流入东海。w市地处南方丘陵地带,半山半平原;唯有l市,中有河谷盆地,四周高山环绕,才有岑蓝说的‘绕着圈儿坐落的山’。”顾卿恒穿着一身黑色立领风衣,面容肃穆,说起话来一丝不苟。

苏志勋听得有点发傻,干笑了几声,“不错不错,倒是比我这个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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