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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蓝的目光随意的扫过桌尾,待看清坐着的人后,心中却是猛然一惊,刚刚镇定下来的心忽然又开始慌张起来。
那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架着一副金框眼镜,一边朝着主位打探,一边拧着眉沉思的儒雅男人,不是秦彦书又还能是谁!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掌心传出阵阵的寒意,双腿像是打在了地上的桩,想动,却只能时急时缓的哆嗦着。
“夫人,现在的情况想必不用我介绍您也明白,恒明流动资金全部卡死,顾总也因为建材藏毒案受了牵制,不知道您对此有什么高见,毕竟我们一干人,都是守着恒明吃饭的。”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慎重的开口。
岑蓝心里一凛,看着那老者的神色,说是慎重,倒不如说是谨慎的试探,她心虚着,后背上的冷汗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什么恒明,什么藏毒案,什么资金流向她全然一概不知,现今被人一针见血的质疑,她茫然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压住这一群见风使舵,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精。
正当场上陷入僵局的时候,背后一个清越的女音划破寂静,施施然的说道:“李经理这问题问的好,一语就道破了今天开会的目的。要不是知道今天坐在这儿的是顾夫人,我还以为您这问题是在问诸葛孔明呢,不然还有谁能够被您一问,就立马给出一个周详的解决方案。”
岑蓝心中一喜,转过身,就看见陈茜瑶抱着一叠资料立在屋子的一角。
陈茜瑶目光锐利,嘴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拿着资料上前分发给在座的各人,待走到主位边时,她温热的手掌轻抚了一下岑蓝冰凉的手腕,双唇轻启,刻意压低了声音:“姑娘!挺住了!”
心潮一阵澎湃,身体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稍稍放松,陈茜瑶的出现,让像是在暗夜中迷失了方向的自己找到了一束火光,在这个人人都心怀鬼胎的鸿门宴上,至少还有她是自己可以完完全全信任的!岑蓝清嘘一口气,收回了放在秦彦书方向的目光。
那位精明老道的李经理在陈茜瑶这儿吃了个瘪,心里不痛快,索性又起了个由头说道:“之前公司的事物都是由顾总负责,也是他力主开放市政三区的土地,现在夫人您出席了这个会议,不知道您对接下来房地产的走势有何看法?投在市政地皮的钱总不能打了水漂吧!”
他一番话说的是言辞恳切,引得在座的众人都纷纷点头。
岑蓝蹙了蹙眉,心里扑通扑通的打着鼓,拼命的回想着顾卿恒平时里对她的说教,那些记忆里的只言片语,现在被她通通拎了出来,稍作斟酌后,开口道:“4。17新政后,很多人认定房市会下跌甚至漰盘。但详细思量后却不难发现,这最多是短期平稳甚至是下一个暴涨的蓄势。这类政策多年来从未奏效,永远都走向反面,因为它损害了实力阶层的利益,又隐隐触动了一些当权者的即得权威。所以市政三区的地皮断然不会吃亏,现在只需要资金供给充足以保障开发的顺利进行。”
一番话,岑蓝说的分毫不差。这些道理,那些个在座的业内精英自然早就了然于胸,先前只不过欺她手生,等着看她出洋相,可如今这女人说的头头是道,那些抱着看笑话心态的老鬼,脸上也多了几分庄重。
“说的轻巧,资金如果来的那么容易,我们现在就不用哭丧着脸求着钱氏掏钱了。”分管财务的中年男子质疑道,他面色青白,看得出这段时间谋划的极为辛苦。
会议又陷入了僵局,一群人坐着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过了半响,那位李经理冷笑了一声:“说了半天大家还是没个法子,其实我这儿倒有个点子,就怕顾夫人您没这么权做这个决定。”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岑蓝心里恐慌,偷偷的用手拽着陈茜瑶的衣角。陈茜瑶心领神会,握住她的手臂,目光坚定。
“我们都是早年跟着前头那位打拼的人,顾氏的不动产一直都未启用,另外瑞士金行中应该还有几笔数字客观的存款。”李经理眼神锐利,带着几分轻蔑扫过岑蓝苍白的脸颊,“可是这些,都不是那些才半只脚踏进顾家的人能够启用的。”
“要调资金,可以,请夫人先请示上头,看能不能借的顾家的私章一用,如果不成,那还是请您早早的回家等着消息,商场,不是女人驾驭的来的。”他笑的有几分同情,几分戏弄,还有几分早知如此的了然。
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几乎所有的人都断定这个女人一定支撑不起大局,陈茜瑶的手微微发冷,目光里也流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或许这次,恒明的这个摊子是要等着上头来收拾了。
她心里沮丧,正这样盘算着,却不料身边的人缓缓的站了起来。岑蓝面色泛着几分潮红,衣服的下摆被她揉的全是褶皱,身子都还在微微颤抖着,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立刻倒下。可令人惊异的是那股不知哪里来的执拗之力,一直支撑着这副柔弱的躯壳屹立不倒。
岑蓝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个人,目光落在秦彦书身上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这一出闹剧,他始终保持着一个良好的旁观者身份。她嘴角挂了一丝笑意,目光中第一次闪现出如同顾卿恒一般的锐利和凛然。
“这羊脂印章,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叫你们满意?”岑蓝缓缓的伸出手,手上那枚温润通透的印章在通明的灯火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屋子的人都被震住了,那位下绊子的李经理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旁人不知或许能够体谅,但是他是一路跟着顾家老爷拼过来的,那枚章子就是家主的象征,起先他对这个女人不以为意,可是现在,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羸弱的女人,即将担负起恒明的兴亡。
会上最为权威的老者不再发表质疑,其余的一干人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一些列的后续措施很快出台,岑蓝的小腿有些酸麻,她坐在主位上,觉得自己过往的一生,都没有这一天来的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等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岑蓝只觉得神情麻木,浑身酸痛,她把章子小心翼翼的收到自己的贴身口袋里,跟着陈茜瑶一同走出了会议室。
秦彦书在此之前就知道今日恒明的管事回来负责会议,但是他穷尽了毕生所有的思量,也不能想象,来的人,居然,居然会是她!会是岑蓝! 他之前就知道岑蓝同顾卿恒的关系不浅,但是总以为那不过是有钱人的露水情缘,等到兴致过了,岑蓝就还是岑蓝,那个柔弱的,自卑的,连同说话都轻声细气的乖巧女人。
可今日的会议上,她端着顾家家主的身份出席,面容镇静淡然,似乎丝毫不为眼前的质疑所迷乱。他从未设想,有一日,她成长为了这样一个言辞犀利,目光凌然的女子。那些埋藏在记忆里温良如玉,百转千回的情节戚戚然的掉了彩,失了色。颤动的心仿佛被雷电狠狠的击中,他千般万般的苦楚掩埋心底,终于后悔!终于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是否都会有这样一个刻骨铭心的人,在那恣意匆匆的岁月里,她将最美好的青春为你做瑰丽的回忆,使得你今后一生都会在不期然间回望,都会在错失后百感千回。
秦彦书内心凄惶,脸上模式化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眼风瞥见岑蓝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会议室,他心头一动,不露声色的尾随上前……
眼看着她就要进入休息室,秦彦书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拉住了她的肩膀。岑蓝一直沉浸在会议的种种事态中,猛的被身后人一扯,身形一个摇晃,差点没倒在后者的怀里。
“你……”她抬头,神色有些歉然,但是在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之后,就立刻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神情恢复到往常里的淡然。
“是你啊。”岑蓝心中仍有不安,但是陈茜瑶一直站在左右,这让她慌张的心得到了很大的慰藉。
秦彦书有几分尴尬,尤其在看了陈茜瑶一副“我生吞了你”的表情之后,心中的迟疑又更增加了几分。岑蓝急着要走,耐着性子问候了一句,他这才从恍惚中醒来,下了决心一般说道:“岑蓝,明天中午我在公司楼下等你,我们聊聊。”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没有看她的目光,甚至不给她拒绝的余地,转过身,匆匆的走进了电梯。岑蓝愣在了一边,不知道作何反应,陈茜瑶推了下她的腰,语气严肃:“现在可不是你忆苦思甜的时候,h市就要变天了,恒明这次算是撞到了枪口上。”
她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岑蓝,若有所思说道:“说不定,这次连顾卿恒都要搭进去。”
笃定
岑蓝进入房间之后,原先强撑出的凌厉气场全然萎靡了下去,她靠着墙,目光里掩不住的疲乏:“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陈茜瑶打开了空调,随手把一沓资料丢到了桌上。百叶窗外的夜色朦胧,灯红酒绿下描不出的腐朽风情。她站在窗前,背对着岑蓝,远远的看着城市里喧嚣的景色,半响,方才开口:“岑蓝,你不该趟这浑水。”
“我不知道一个男人会用何种方式去爱他的女人,但是像顾卿恒这般,把自己的女人推到风口浪尖我还真是不待见。”她转过身,笑容有些勉强。
“两天前,恒明分会的建材运输出了岔子,国外来的一批货在海关直接被扣了,几吨木材里有一部分是中空的。”她看着岑蓝的目光忧思重重,犹豫了很久才说道,“中空的木材夹层里,一共被搜出高纯度的海洛因5000公克,顾卿恒作为恒明的企业法人,自然脱不了干系。”
一道惊雷闪过,岑蓝的双腿猛的抽搐,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陈茜瑶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女人跌跌撞撞,却狠了心不上前搀扶:“既然你下了决心要挑起这个胆子,那么就争气一些,连这都承受不住,你拿什么去跟那些老油皮们斗。”
岑蓝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陈茜瑶,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套裙,面容精致,眼神凌厉,说话的时候不带分毫余地,句句刺中要害,仿佛就是要自己疼,连皮带骨生生剥离一般的疼。
“国家向来对毒品一块抓的紧,更何况一次性搜缴了这么大的量。刚得了消息的时候,b市那边托关系来压,结果这边行事雷厉,早早的就去机场先下手为强。无论这是不是旁人栽赃陷害,接下来都会钻出一批有心之人,想方设法的要置他于死地。”陈茜瑶一个大步跨到岑蓝面前,蹲下身去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就算是这样,你也要跟他一块?”
从机场回来之后的岑蓝一直处于一种茫然却激进的状态,在此之前她从未设想过情况会这般复杂,她捏着的那一方印章,原来不仅仅是他的信任,还有一个企业的兴亡。她没能立即回答陈茜瑶咄咄逼人的问话,眼神中的震惊和无措相互交织,令她整个人都显得萎靡起来。
这所有的一切都跟她原先的生活差了太多,如果说方才的会议室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逞了一时的匹夫之勇,那么现在,在得知了事情的大概脉络之后,她将再一次的面临一个抉择。
时间一点一滴的从指缝间划过,空气里流动着静谧诡异的气息,两个女人安静的坐在了地毯上,各怀心事。岑蓝想起那日古镇之上,他牵着自己的手,放了一盏又一盏的河灯,或明或暗的烛光随着流水渐行渐远,他的吻糅合了江南水乡的湿意,不知不觉中温暖了她干涸的心扉。
她心中一股暖意浮现,原先冰凉的手足仿佛也有了一丝生气。双手撑着地面,脚下微微使力,慢慢的站了起来。她稳了稳身形,高跟鞋支撑着的身体虽然还有些许的摇晃,但那坚毅的目光,早已表明了她的心迹。
“瑶瑶,我早已没了退路。”岑蓝眼中的精芒大盛开,脸上的表情既是破釜沉舟的勇,又是不离不弃的意。
怎么可能会退缩,怎么可能会想着退缩。
那一场旖旎的河灯,早已换得今世至死不渝的笃定情深。
此生,她无怨亦无悔。
陈茜瑶听罢,眉间的神色有几许恍然,她站起了身,从背后缓缓的环过岑蓝,声音透着疲倦,却也是坚定果断:“既然如此,还有我一直陪着你。”
岑蓝一生中最幸运的三件事情,其一是有疼爱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其二是有顾卿恒这个教会她成长与睿智的男人;其三,就是有陈茜瑶这个朋友,无论是艰难困苦还是富贵荣华,她都愿意与自己并肩承担,这样的友谊已经超越了‘朋友’的定义,更多是血脉相连的一种契合。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接下来的路会很难,但是彼此有个伴,就不会显得孤单寂寥。陈茜瑶打起了精神,撩起了长发妩媚的一甩,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诙谐:“姑娘这咸鱼翻身的真给力,开会的时候我忍不住看秦彦书那幺蛾子的脸色,啧啧,真够劲的,比四川变脸还鲜活。”
岑蓝伸手掐了一把陈茜瑶的俏脸,笑道:“你还不忘忙中取乐,看来还悠闲的很啊。”
相互打趣了一番,外面的秘书送来了订餐,岑蓝心里还是记挂着顾卿恒,没多大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之后就缠着陈茜瑶开始问东问西。
既然下定了决心要一条路走到底,那么就不能再阵仗上输了气势,她翻了翻资料,表情肃穆:“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问题?为什么我看着会议上的那些人都各怀鬼胎的模样?”
陈茜瑶脸色有些凝重,语气带了三分的愤愤:“现下恒明最关键就是三个问题,一是人心不齐,三方势力角逐鼎立;二是资金不拢,前后周转困难重重;三是新政出台,各大公司虎视眈眈。”
听完陈茜瑶抽丝剥茧的分析,岑蓝的心越来越沉,眼前的问题远比她想象中来的更为复杂纠葛。先是顾卿恒一走,恒明群龙无首,以李经理为首的一干老牌班底独揽大权,打压秦彦书这批新晋的年轻势力,而翔宇半道出家,受到两方势力的牵扯制衡,行事作态也不得不瞻前顾后。其次是钱氏见风使舵,抽走了恒明的流动资金,更甚者在于,此前恒明的建材运输一向是由钱家打理,此次藏毒案发,或许与钱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一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h市政府得了市政三区的地皮,对恒明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不清起来,而华东一片的其余势力,早就蓄势待发,只等着顾卿恒落马这一个大好时机。
岑蓝的脸色越来越白,手中的几页资料被揉做了一团,漆黑的眸子里说不出是悲是怒:“那我应该怎么做?”
陈茜瑶略一沉思,缓缓道:“顾卿恒常年浸淫商场,事先想必也早有谋划,出事之前半个月,他就把私有的房产都转到了你的名下,虽然你们还不是法律上的夫妻,但是他已经把能给你的东西全都给了。”她看了岑蓝一眼,目光意味深长:“更何况你现在拿着恒明的私章,名义上有权调动恒明一切资产,我们只要静观其变,看看那些狼子野心的幺蛾子能再变出什么事故来。”
两人又说了一些恒明当前的局势变化,等到司机前来敲门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岑蓝早就乏了,现下被人一提醒更觉得浑身都泛着酸楚,脑袋像是灌了铅水一样的沉重。
“早点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可有的折腾了。”陈茜瑶从衣架上拿了一件披风下来,小心的盖在了岑蓝的肩头,“晚上还有些凉,自己注意身子。”
岑蓝微微点了点头,整理了下衣嘏就跟着司机下了楼。陈茜瑶看着她傲然挺立的背影,心头一片茫然,她为岑蓝想过很多结局,有悲情的也有欢喜的,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够收敛起孱弱的姿态,以一种决绝断然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觉得岑蓝有些变了,说不出是哪里,只觉得当初那个时时依附着自己的小女人,现今也终究成长了。
她脸上微微绽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欢欣。
岑蓝回到了顾卿恒在h市的住处,虽然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但是每日还是会有工人上门打扫,现在房间里仍旧是纤尘不染。她脱了高跟鞋,慢慢的踱进了卧室,衣橱里满满当当的挂着一排的衣装,都是当初顾卿恒买了供平时出门穿的。
岑蓝轻轻的摆弄着那些崭新的衣饰,心头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披上绫罗华裳,只为能有良人欣赏,可是他不在身旁,那么再美又有什么相干。她搓了搓眼角,心里说不尽的委屈,明明前一日还陪在身边的人,怎么今天就横生出这样的变故。
心里乱哄哄的一团,她低声呢喃了几句,胡乱套了件睡衣,倒在床上就懒得再多动弹。
第二天,司机准时上门接人,岑蓝特意挑了身干练的套裙穿上,又化了一个素雅的淡妆,可临上车时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末了有些犹疑的问道:“他现在在哪里,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
司机修养很好,一直耐心的等着她前后踟蹰着,现在听到了问话,略一思索,便道:“夫人不用着急,顾总那边有人照应,等避过了风头,一定第一时间接您去。”
听到了司机肯定的回答,岑蓝抑郁难安的心总算是平复了几分,快到公司的时候她的撇了几眼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昨天事情又杂又乱,根本将秦彦书约她见面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现在临近公司,才猛然间记起。
她凝神思虑了一番,直到司机轻扣车窗才从神游中醒过神来。该来的迟早都要来,秦彦书不能总是自己迈不过去的槛儿。下定了决心之后她在恒明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门口下了车,打了电话给秦彦书告知了地点,他很守时,十分钟不到就出现在了大厅里。
岑蓝坐在位置上,静静的看着桌对面的男人。依旧是那个人,那个年少记忆里温润如玉,儒雅翩翩的人。咖啡厅里放着蔡健雅的《纪念》,清泠舒靡的女音低吟浅唱着:“那一瞬间你终于发现,那曾深爱过的人,早在告别的那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岑蓝啜了一口温热的绿茶,苦中带甘的滋味在口腔里恣意弥漫开来。
前人教训的好:“有人呵护你的痛楚,就更疼。没有人,你欠矜贵,但坚强争气。”在和秦彦书的这场博弈里,即使亲密如手足的陈茜瑶,也没有过多的宽慰体贴,而之后的顾卿更是做了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旁人的漠然,让她觉得自己的悲伤来的那么的微不足道,所谓的年少情怀,竟在光阴流转后被批驳的一无是处。
“你叫我来,是要说些什么吗?”她的面色如常,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永远留着机会让对方先发制人的孱弱妇人了。
秦彦书看着岑蓝,心里涌起一股悲凉。或许,他还是不爱她,只不过她以这种截然不同的华丽姿态重新回归到他的生活里,这让骄傲自强的自己心有不甘。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审视这个清丽沉静的女人,最后不得不承认,当初那自以为相濡以沫却厌倦到老的感情,再经历了相忘于江湖的离别之后,竟显得弥足珍贵。
“妈身体……不是很好……很想你……”他犹豫了半天,终于找到这个勉强让两人还有共鸣的话题。岑蓝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过了一会,连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无论秦彦书再怎么错,她还是发自内心的疼爱自己,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妈……还在h市吗?”
秦彦书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连同原本灰暗的眸子里也散出光亮:“她在老家,什么时候我们一同回去看看她吧,还有爸,也是天天念叨着你。”
岑蓝没有直视他充满了期冀的目光,低着头,慢慢搅动着杯中的绿茶。大厅里流动的空气都变得静默冷淡,正午的阳光滚烫,却熨帖不了她那份冰凉已久的年少悸动。良久,良久,在秦彦书都快以为岑蓝默认了自己的提议时,她才缓缓开口:“等下次有机会,我会和顾卿恒一同去的。”
男人的脸上立刻挂满了冰霜,‘顾卿恒’这个名字就如同腐骨之蚁,疯狂撕咬粉碎着他引以为傲的尊严。
“呵,你还惦记着他,现在恒明就快倒了,我们一干人都忙着给自己找出路,你还不明就里的往里栽,如果他真是个男人,就不会让你出来收拾这烂摊子!”秦彦书的话咄咄逼人,藏着刀裹着刺,一声声的剐着她的血肉,叫她心火澎湃,怒意上涌。
“既然你已经为自己找好了退路,那么恒明也不会挽留你,祝你一路高升,得偿所愿!”岑蓝的一双眸子里显出嘲讽的姿态,如同沙场上骁勇的将军,宁可马革裹尸,也不愿弃兵投降。
秦彦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紧紧握着盛着红茶的方杯,眼中的醋意,愤怒几欲喷薄而出:“他有什么好,现在更是像丧家之犬一样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岑蓝再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这般的陌生,可怖。如果说上次的离婚让她幡然醒悟,那么这一次的谈话更是让自己彻底的从往昔回忆里抽身而退。她发觉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他的喜好,他的悲愁,他的激情与奋进,他的阴暗与热血,那都不是自己所能了解。正因为如此,原本朝夕相处的两人才一步步的走向分别,走向决裂。恍然间,她勾着唇角微笑了一下,缓缓道:“以前我恨那个女人,总觉得是她毁了我的生活,可是现在,我要谢谢她,谢谢她把我从那样的生活里救了出来。”
这样尖锐的话,居然是从记忆里一向温良的岑蓝嘴里说出,秦彦书一愣,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到言语反驳。
岑蓝推开了椅子就准备离开,她瞥了一眼仍在神游的秦彦书,内心早已没了当初的悸动与渴求,现下他不过是一个男人,一个见了面至多客套问好,点头微笑的男人。
高跟鞋在地上踏出尖利短促的声响,她头也不会的朝着门口走去。在此时此刻,岑蓝终于相信大学里那位风情妩媚的女教授所把持言论:甜品不甜,方为上品,男人亦如是,不要在男人最窘迫的时候提携他,否则等到他发迹,自己只能沦落到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境地。
而女人的一生,或多或少总会经历至少两个男人,一个永远别离,一个终生陪伴。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庆幸,那个用作陪伴终生的男人,不是将就,不是委曲求全,而是她此生不离不弃的挚爱。
秦彦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思从茫然中惊醒,他猛的站起了身子,朝着出口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顾卿恒只不过垂死挣扎,这次连钱氏财团都要恒明败落,他还能有几分胜算?!”岑蓝的身形顿了顿,回头撇了他一眼,继而断然的推开了餐厅的大门,大步走向了恒明大楼。
秦彦书的拳头紧握,手上的青筋暴显,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是他自己亲手造就了这场别离,人世沉浮后又把它放进嘴里慢慢细细咀嚼,这股疼痛来的微弱而敏锐,仿佛只有在慢慢的长夜里才会苏醒,随后不死不休的辗转纠葛。
当初的决绝终于酿就了今日的悲悯,他疼,疼的长夜漫漫,终不能寐。
光阴
岑蓝回到了恒明大楼,内心却依旧波澜汹涌,秦彦书说钱氏财团要恒明翻不了身,陈茜瑶说建材藏毒和钱氏脱不了干系,董事局会议说钱氏见风使舵,抽走了大额流动资金。钱氏,钱氏,似乎所有矛盾的焦点都对准了钱氏。
她想起钱非凡那明媚阳光的脸,想找理由打消自己的疑虑,但是一桩桩的事实不得不使她妥协。钱家,在大女儿钱明珠难产去世之后,就和顾家生了嫌隙,顾卿恒随后大举清除钱氏在恒明的势力就能看出他也生了防范之心。而毒品,岑蓝神情一凛,想起那日钱非凡和陈医生的对话,心里的凉意一阵接着一阵。
会是他吗?那个藏不住心思,执拗却善良的大男孩?岑蓝的脸色阴晴不定,回忆混乱模糊,一下子是多年之前那个凄清空旷的学校操场,一下子又是京郊四合院外灿若朝霞的凤凰花丛,她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冷寂萧索。
到了晚上,司机停好了车子上楼接人,岑蓝蜷缩着身子窝在沙发里,听见走廊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心里苦闷。记忆里的有些东西,我们可以故意的视而不见,却无法真正的做到忘却,它静静的躺在时间长河的隐秘之处,冷不丁苏醒过来,让你心如刀割,不能自己,可就在你开始念念不忘的时候,它却又沉沉的睡去,等待下一个契机,翻来覆去的折磨你。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透着窗外隐约的霓虹细细打量:纤长的手指,肤色均匀,指甲透着温润的粉红色,乍看之下与普通女人无差的一双手,可凑近了细看却发现手指的关节处覆盖着几个黝黑的老茧,这都是当年催吐留下的孽债。
那么多个绝望又疯狂的夜,她一次次的将手指抵着舌根,轻轻的撩拨着胃里喷薄而出的欲望,尖利的牙齿在手指关节处来回撕咬着,先是红肿,接着是结痂发炎,到了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个个褪不去形状的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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