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问问今晚上为什么叫你过来?又为什么和你聊这些?”
姜尚尧不置可否地笑笑,“德叔,你心里有事烦恼,喊我来吐吐闷气,做侄
儿的陪你喝两盅不是应该的吗?”说着,他拿过一只杯子,替自己斟满酒,“至
于是因为什么事,您不是还有黑子还有一堆徒弟分担吗?”
德叔用心打量他表情,似乎是在分辨他话里有几分真情。见姜尚尧隔桌相敬
后自饮了一杯,这才拿起手边的酒盅浅抿一口,说:“光耀不行,太重实务,没
有大局观。至于胜中,他倒是有决断的魄力,不过……”说着他摇摇头。
区胜中是黑子大名,姜尚尧自然知道德叔省略掉的后半句评语,无非是没有
洞察力云云。他莞尔,心想话题兜来绕去,最后仍着落在他身上,无奈之下只得
打哈哈,“黑子再锻炼几年,是个能做大事的。”
德叔不理会他的推搪,兀自说下去:“本来也没什么,至不济再赚几年钱,
换个地方养老去。不过苦了那些兄弟们,树倒猢狲散的滋味可不好受。说来说去
,还是两个字:良心。如果没能给他们个好去路,我可就白当了这些年的德叔。
”
话里隐隐有谋求后路的意思,姜尚尧面色郑重起来,有这么严重?
德叔睨他一眼,“你这几年少和我们来往,不知道内情。聂家如今不同往日
,道上兄弟给脸面,市里又有人。上回你见着的那个于胖子,手上的矿上个月卖
了一个,买主是聂老二。聂老二转手就送了一半股份出去,送去的那几家都是—
—”德叔暗示地握握拳头,“所以我总说胜中看不清楚形势,现在是夹着尾巴做
人的时候,不比早几年。虽说还有人给我面子,闻山的煤往外走多半要经过我,
可只要——”德叔平摊开的手掌再次缓缓握起成拳,“脖子上的手随时掐住随时
就得咽气,只看时机早晚。聂老二啊聂老二,我当初怎么就疏忽了呢?”
姜尚尧第一次听闻内幕,多少有些震惊。按照德叔这种老辈大流氓的观念,
官匪关系永远不可调和,找靠山傍大腿这种行径最为人不齿。而以聂老二送半座
矿的大手笔来看,这样的关系想必不是一日两日能筹成,那聂老二的心机与图谋
确实值得德叔一叹再叹。
“棋缓半着,被人先行一步。”姜尚尧自言自语一毕,顿时有些后悔。他每
发表一条意见,便涉入多一分。
德叔点头赞同,“有些事必须得做一做,等死不是我的作风。不过将来如果
有什么……你要帮忙多照应胜中。”
黑子是铁杆兄弟,照应是应该的。可在德叔殷殷的目光注视下,又有了别的
意味。姜尚尧知道无论如何这个头不能点,只得诚挚万分地说:“德叔,说句心
窝子话,现在的世道不象以前的意气相争,多的是利益关系,不过是赚多赚少而
已。倒不如见好就收,等于给了自己余地。”
德叔端详他良久,夜色里一双湛亮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脸上的表情如古井
不波。他咳了一声,说道:“打小就知道你心气高,却总记得你小时候不服输的
彪悍样子。算了,德叔不强人所难。”
话至于此,彼此都有些无奈的尴尬,姜尚尧起身告辞,德叔点点头,“叫光
耀送你。”
车行至小镇路口,一辆面包车由高速路下来,与光耀的越野错身相过时突然
一个急刹停下。对方按下车窗,似乎与光耀相熟,问说:“耀哥,这半夜去哪儿
呢?”
夜幕里模糊的五官依稀有些印象,姜尚尧却没想起来是德叔哪个徒弟,只见
光耀颇为不悦的样子,“有事,回头再说。”说完便合上车窗轻踩油门。
不知一直候在后门的光耀对他和德叔的谈话听到几分,姜尚尧一路与光耀闲
聊,很有默契地都不再提今晚的事情。到了楼下,姜尚尧下车说再见,光耀喊了
声“等等”,接着也跳下车,并从后座拿了个方正的纸制包裹递过来。
“听说姜阿姨挨家问大院同事借钱。德叔说很生气,你家有事你居然不找他
。这个你拿着,德叔说了,算借的,你几时有几时还。”光耀想了想又说:“这
句话是刚才才吩咐过的:‘和那小子说,别以为拿了我的就要给我卖命,这是借
钱,借的是他喊了我十年叔叔的交情。’全话就是这样。”
姜尚尧握着那沉甸甸的包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感动有之、无奈有之、
歉疚有之……纷纷杂杂的,心如乱麻。
光耀看出他情绪,低声叹了口气,说:“这事说白了不过是人各有志,你也
别怨德叔,他的出发点也都是为了大伙。”
姜尚尧理解地笑笑,将手上的包裹递回给光耀,说:“帮我和德叔说,谢谢
他了。这钱暂时放他那,我需要的时候自己会过去拿。”
“你——”光耀气馁地摇头,“哥走了,有事给我电话。”
姜尚尧惯性地望向工地最高层,那套房子本来唾手可得,可代价高昂,他支
付不起。
疏星淡月里,他站在自己房间窗口,再次望过去,再次确定自己的选择正确
。
只是他脑中一直重复着今晚德叔难得的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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