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灰色头发黑长胡子的老头;这个老头很有趣;人直直地坐在那儿;眼睛却是闭着,口也张着,呼吸平稳,一吸一收,胡子跟着一起一落,偶尔还带着一两声呼噜,更好笑的是,有时猛然喊一声,“天碧,好好练功,我一直盯着你呢。”一会儿,又打起了呼噜。
在树阴遮不到的院子中间,铺得平平的青砖冒着热气,太阳很猛很烈,如此的烈日下却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在那儿站桩,双膝弯曲,双手臂平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一颗滴落,身上一件白衬衣早已湿透,女孩眼睛瞟瞟爷爷,见他睡得正香,收回手臂,擦擦眼睛上的汗,突听一声大吼,“天碧,好好练功,我一直盯着你呢。”
夏天碧吓得赶紧手臂伸直,目不斜视。旁边一个坐在另一棵树阴下的小男孩“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对女孩轻轻摆摆手,小声说,“莫怕,莫怕,爷爷说梦话呢。”说着,拿起身边的水杯悄悄溜到女孩身边,“给,喝口水,甜的,我放了糖。”
女孩脸上露出笑,就着男孩手中的杯子,低头喝了大大一口水,凉水入心田,沁人心脾,顿觉身上一阵舒爽,阳光没那么毒辣了。
小男孩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身子却异常瘦弱,像棵发幼不良的小豆芽。这是夏天碧的弟弟,夏天蓝。那位工作时间能坐着睡得如此酣然说着梦话督促女孩练功的老头儿,正是夏天碧的爷爷,夏闲落。
夏闲落得自父亲夏元方一身功夫,自走镖行业萧条,在夏元方死后,夏闲落带着家人来到了祖上老家津县,叶落归根,漂泊了几辈子,终于回了家。
夏闲落的儿子夏保连结婚后生下一儿一女,女儿夏天碧聪明过人,乖巧玲珑,儿子夏天蓝生下时在娘肚子里搁久了,出来时哭声细弱,跟才出生的羊羔一样,咩咩地叫。家里人为了夏天蓝的身体,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和功夫,夏天蓝还是一付病秧子模样,上夏保连媳妇在生儿子时伤了身体,从此不能再生育,夏家就只有夏天蓝这根瘦弱的香火单一的传着。
夏天蓝的身体注意了他不能继承夏家的祖传功夫,夏闲落打破了夏家功夫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决定传授夏天碧功夫。
夏天碧过了六年快乐自由小燕子似的天堂生活,自确定弟弟无法习武开始,坠入到日日汗湿衣裳小腿儿直打颤的地狱生活。
夏天碧看着弟弟晃着小短腿,坐在爷爷的腿上舔棉花糖,那棉花糖多美啊,像天上的云一样,一篷篷,一团团,夏天碧只觉得喉咙更紧更干了,那棉花糖,以前是她的专利啊。它很软,很甜,舌头轻轻一舔,一条条白丝丝就像蜘蛛的网一样,布到了舌头上,网住那甜津津的口水。
夏天碧终于从老虎那儿借了几个胆,罢工了。
“爷爷,我也想吃棉花糖。”小女孩很委屈。
“天碧,练功的时候要心无杂念,进入无我无人状态,方能大成,你看你,一块糖的诱惑都抵挡不了,如何能练好我夏家功夫?回去,继续,加罚一小时,如有下次,加罚三小时,依次叠加!”
夏天蓝瘦小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她,夏天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连哭一边继续回到太阳底下摆好架式,眼泪却越流越凶。不知过了多久,一支雪白的松软的像云像绵羊的棉花糖被一只瘦小的手递到面前,小小的夏天蓝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快吃,爷爷睡着了。”
夏天碧鼻子哼一声,转头不去看他和他的棉花糖。
“姐吃吧,我以后在吃棉花糖了。”夏天蓝要哭了。
夏天碧凶他,“哭什么哭,谁让你不吃棉花糖了!”
“我不吃,姐姐就不会想它了。”夏天蓝没敢哭出声来,小脸垮垮的,怕姐姐,又想亲近姐姐。
夏天碧在弟弟的期盼中,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一口,又舔了一口。夏天蓝笑了,笑容明亮,像棉花糖一样甜蜜。
后来夏天碧知道了爷爷故意让弟弟在她面前吃糖吃瓜果,目的只有一个,让她抵制诱惑,专注练功。
夏天碧有些不解,问爷爷,“为什么要练功?又没有人打我们,我们也不去打别人,曾爷爷以前是镖师,现在又没人请我们保镖,爷爷,我不用那么用功好吧,累死我了。”
夏闲落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孩子,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和世事,今天不知明天,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欺负我们,学一身武艺既可防身,又可健体,苦是苦了点,但只要心态正,苦中亦有乐啊。
你爸爸不是学武的料,学了十多年,也学不到夏家功夫的精髓,只知其形,不懂其神,是以,他的功夫永远只是花拳绣腿。我夏家功夫是指望不到他了。你弟弟,天生孱弱,根骨极差,不能习武,唯有你,聪明剔透,一点就通,就是不思上进。我不强求你练好夏家功夫的精髓,但我要你懂得它的精髓,将来你和天蓝自己有子女了,你得尽心传授,不让夏家功夫失传。”
夏家功夫名叫夺命拳,顾名思义,招数狠戾,阴毒,凶残。夏天碧害怕,几度拒绝学习。
夏闲落开导孙女,“武术是死的,无论多狠戾多毒辣的招数,它本身没有错,决定它对错的是人,人心。就好比火药,它推动世界的进步,可它也制造出了足以毁灭地球的弹药。任何东西都有双面性,只要你不存在害人之心,它就不会成为你的凶器。”
伴随着夏家功夫口决的是夏家拳训十六条,这是夏家人保镖多年遗传下来的经验,后来夏天碧在历尽家破人亡后,加了两条,安放在第一和第十八的位置。
第一条,世上最可靠的人是自己。
第二条,没有找到绝对信任的人,不要把后背空出来。
第三条,警惕任何人任何事,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
第四条,未知对方实力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一旦抓住对方弱点,一击致命。
第五条,冷静,冷静是打败对方有效条件之一。
第六条,轻易不动手,动手不留情。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第七条,处在特定的环境里,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是身体对周围环境的互动,是一种境界的体现,境界越高,直觉越准。
第八条:就算是睡觉,也要打开第三只眼睛。
第九条,要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给自己以动力
第十条,只要有选择,任何时候,不要将自己置于最明处!
第十一条:要随时保持警惕,做到对手所在的位置心中有数。
第十二条,任何时候不要低估你的对方,须知,老虎搏兔,尚须全力。
第十三条:实力尽量隐藏,在最佳时刻发挥,能起到最佳效果。
第十五条,遇事不能慌,要镇定,要理智,要从千头万绪中找出头绪来。记住,任何事都有翻盘的机会。
第十六条,角度和力度是技巧,速度是生命。
夏婆婆教训第十七条:要学会判断对手在想什么,依据他的想法来判断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判断出这些,对手任何的优点在你眼中都成了缺点。
第十八条:人生于世,与其与世无争,不如奋起一争!不争,坐以待毙,争,尚有一线生机!
十二年过去了,夏天碧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夏天蓝也在摇摇晃晃中长大了,身体依然孱弱,但丰神俊朗,面冠如玉,眉目间自有一股书卷味。而夏闲落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已一日不复一日。
夏天碧注意到近一年来,每天早上,都有一个眉清目秀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从她家门前经过,每天傍晚再反方向经过一次。经过的次数多了,慢慢熟悉了,夏天碧知道了他是附近小学的老师,叫路文哲。
夏天蓝习武不成,书却读得好,和路文哲认识后,两人交谈的次数多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于是路文哲成了夏家常客。路文哲一方面与夏天蓝惺惺相惜,但催他常来夏家大院最大的原因是他喜欢上了那位美丽爽朗的姐姐夏天碧。
而夏天碧也悄悄地爱上了这位温文尔雅、谈吐不凡的男子。他总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手足无措,脸上发烫。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路文哲向夏天碧表露心思,而夏天碧半含羞半鼓起勇气说起自己的相思。
一年后,两人结婚了。一对有情有爱的小夫妻过上了平淡而快乐的生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席卷全国的浩劫轰隆隆开过来。多少家庭破裂,多少人丧命,多少幸福失散,再也找不回。
夏家被一群红卫兵以私藏宝物的罪名被关押,夏家大院被贴上封条,其受害程度比当地的任何一家都严重,不但夏家四口人全部关押起来,连出了嫁的夏天碧都没有放过,关到一起。当时夏天碧想反抗,却被路文哲难住,他指指家里的父母,“你若反抗,那群人不会放过家里人,你先去吧,应该关几天就可以出来了。”
夏天碧看见丈夫眼里的无奈和痛苦,也心生无奈和痛苦,她被一群气势汹汹的红卫兵带走了。在牛棚里关了三天,日日夜夜有人来问宝藏的事,夏天碧茫茫然,她哪知道什么宝藏!
第四天,她突然接到了路文哲让人带来的离婚书,说是要和她划清界线,不与资本主义走狗和强盗为伍。
夏天碧不敢相信这是路文哲说的话,她不接离婚书,不在上面签字,强烈要求面见路文哲。但路文哲一直没有出现,夏天碧威胁红卫兵,如果路文哲不出来,她永远不签这张离婚书。第五天,路文哲没有出现,他的母亲却来了。
路文哲的母亲是位干瘦的缠着小脚的老婆子,她轻蔑地说,“你们夏家土匪出身,私藏国家宝藏,是资本主义的余孽,是我们需要坚决割断的尾巴,我们路家要和你们夏家彻底划清界线,为了表示决心和态度,我儿子路文哲不会再见你一面。他当初看上你,是他的错,是他思想走了弯路,现在,他天天在家对着主席像写检讨,作自我检查。你签了字吧,你不能害了他,签了字你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各自婚嫁自由,互不干涉。”
夏天碧在上面签了字,她并不相信路文哲会说出那样的话,她爱他,了解他,她相信他也爱她,了解他,那些话多半是他母亲自编的,但她到底被她母亲一句话打动了,她说,你签字吧,你不能害了他。
第六天后,她被转移,一脚踏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子,眼前的一切让她想发疯、想咆哮、想杀人!她的父母和弟弟还有爷爷竟然被打得奄奄一息,特别是弟弟夏天蓝,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夏天碧抱住弟弟大哭,她练了十多年武功,竟然保不住家里一个人,连她最爱的弟弟也保不了,这世道,再也不是以前的世道,这人心也不是以前的人心。
夏天碧将弟弟背到背上,流着泪对爷爷和父母说,“我先背弟弟出去,回头来救你们。”
夏闲落口里吐了口血,染红了他那束引以为傲的胡子,可他再也没力气去擦干它,他慢慢腾腾一字一句地对夏天碧说,“你-过-来。”
夏天碧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放到地下,凑到爷爷的嘴巴边上,听见到夏闲落说,“天碧,我们都逃不出去了,有人暗中害我们,他们有枪,你带着我们走不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管,一个人逃出去。”
、第九九章
夏婆婆番外(二)
夏天碧大哭不止;尖叫着,“不;不;我不走,要死要活我们在一起!”
夏闲落突然厉声;“我要你一人逃走,是有任务交给你;夏天碧,你听好。”
夏天碧止住哭声,但止不住眼泪纵横;她强忍着悲痛;乖巧地说;“爷爷,您说,我听着。”
爷爷凑到她耳朵旁边,压低了声音,“大院书房有一套《津县志》,分上下两册,每册里藏着半张藏宝图,合成一张。你去将两本书带走,宁死不要让它落到他人手中,它是我父亲你曾爷爷传下来的宝藏,这么多年没人知道,现在突然传出消息,绝对是有心人想借机夺宝!记住,宝藏绝不能丢!你走了后不要再回来,宝藏埋在青山镇的青山村,以后将它传给你的后人,还有,在书架的第三个格子里,有一个夹层,里面有一笔钱,你拿去。。。。。。”还没说完,夏闲落口中血一涌,胡子被鲜血浸染,声音低下去。
原来,原来真的有宝藏!
“爷爷,爷爷,您不要死,不要死!”夏天碧来不及多想,抱住爷爷的身子大叫。
“天碧,听爷爷的话,马上走!”父亲气息微弱地说,“走,不要管我们,如今我们祖孙四人能死在一块也不寂寞,孩子,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夏天碧摇头,大哭,“我不想走,不想走。。。。。。”
“不走也得走,爷爷的嘱托你得完成,你想让他死不瞑目吗!?”父亲尽最大的力气爬过推她。
夏天碧看着父亲,又看看母亲,两人的眼睛里全是期盼和恳求,走吧,走吧,孩子,走得远远的,不要回来。
夏天碧再看看爷爷,他还吊着一口气,眼睛鼓着,手指窗外,嘴唇抖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但那神情那动作,却比说的话更急迫,走,快走,再走来不及了!
夏天碧最后看一眼弟弟,他已经没有呼吸了,脸上苍白,眼窝凹进去深深一个窝,可以放进一个鸡蛋,手指铁青,如钢丝一般弯曲着。
夏天碧记起那个夏天,他拿着棉花糖递到她的嘴巴边上,说,姐姐,姐姐,舔一口,舔一口,爷爷睡着了。
夏天碧眼睛里突然喷出仇恨的光芒,她狠狠地的擦干眼泪,再次望一望躺在潮湿土地上的四个人,他们全是她的亲人,她的祖父,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弟弟。如今,他们有的死了,有的正在死去,而她,却面对茫茫的黑夜,救不出一个人。
夏天碧用衣服将手肘处包起来,走到窗户前,窗户是木质的格子,看那枯旧的样子已有些年月,夏天碧提起手肘,左右发力,一下,两下,窗户中间的木格子断了。夏天碧缩起身子,从小小的断格处钻出去,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在前天前,夏天碧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有恩爱有加的丈夫,有慈祥关爱的父亲,有严厉却疼她的爷爷,有温和乖巧的弟弟,几天后,这一切,她全部失去,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夏家小院门外还有人守着,一左一右。夏天碧没有惊动他们,悄悄从后院翻墙而入。她在这里长大,这里每一处的物件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黑暗中,她摸进了书房,凭绝对的熟悉,找到了两本书。
她想起小时候,她指着《津县志》问爷爷,这里都写什么呀。爷爷笑着说,这里写着宝。小小的她会扁扁嘴,爷爷就知道骗她读书,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啊,书中自的黄金屋呀,傻傻的天蓝就被爷爷骗到了,天天读书,在里面找颜如玉黄金屋。她才不信,她才不要天天读书,天天练功就累死了。
现在她才知道爷爷的意思,里面写着宝。
夏天碧没有听从爷爷的话,“两本书全部带走”,她随便抽了一本,藏到身上,又打开第三格子里的夹层,找到一个厚厚的布包,她小心藏好,猫着身子,在黑暗的掩饰下离开。
夏天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报仇!但此劫浩大,到处是运动,仇人到底是哪个?夏天碧想起爷爷的话,有心人夺宝。你不是要夺宝吗,我给你留下一条线索,半张藏宝图应该够你找到津县来,我就在津县等着,你来取宝,我取你人头!
夏天碧成了一抹幽灵,飘荡在青山镇一带,她不敢公然露面,她没有忘记目前的身份,逃跑的犯罪分子。在躲躲藏藏间,在暗无天日间,她过了几年,终于迎来了全国大天明,文。化。大。革。命结束。好消息接踵而来,全国各地冤假错案相继平。反。津县的冤假错案平反也进行得如火如涂。
夏天碧没有露面,她的仇人一日不露面,她就不能露面。敌暗我明,谁先露面谁先失去先机。
亲人埋骨的地方没有,据说当年夏家人死后,被一辆货车送走,车上还有其他被害人,也许在哪个不知明的地方被坑埋,或者在火炉里化成了一股青烟。
一个朦胧的月夜,夏天碧潜进了夏家大院,大院早已解封,可是院里无人,里面破败不堪,齐腰的野草,齐足的枯叶,躲藏在附近的野猫的嚎叫,夜间阴凉的风,都见证着这个地方的荒芜和萧条。
荒烟漫草的年头,兵荒马乱的年头啊!
屋里几乎被洗劫一空,特别是书房里的书,无一本留下。空荡荡的书房,月光落进来,一层阴阴的白,像一层长了白霉的腐烂的肉,扯一下却发出生生的痛。
夏天碧收拾眼泪,这几年,她的眼泪都流干了。她收拾了几件亲人们穿过的破烂的衣服,彻底离开了夏家大院。
她偷偷去了路文哲的家,不谈旧情,不思过去,不询问,不要答案,只是想见一见。
她见到了路文哲,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孩子看起来有三岁,而当年夏天碧签下那张离婚书的时间距离现在只有四年。夏天碧心里一颤,她提醒自己,不要想,不要去找答案。
一家三口在自家门口纳凉,路文哲抱着孩子在腿上,跟他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那女人笑着在他身边打着扇,这时的月光有了不同的含义,照尽一家的幸福与温馨。
夏天碧心痛非常,这一幕如刀子一般深深刺痛着她的心,她不想再看下去,悄悄地准备离开,突然,她听到那个女人在问,“文哲,你娶我有没有后悔过?”
“美秀,娶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路文哲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出来。
就是这个熟悉的声音,曾叫过她夏天碧世上最爱的人,最美的人,曾说过她是他前个修来的福气。
原来温润如玉还可以恶心到如此地步,可以满嘴谎言说着人间的大爱,做个人间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
夏天碧握紧了手掌,指甲陷入掌心,却疼不过左胸那处曾经充满爱的现在被狠狠刺伤的地方。
“那你有没有后悔那样对待夏天碧?”那个幸福的女人继续问。
“唉,当初揭发她家我也是没办法,要不然我一个臭老九就会被打成黑五类,我若打成黑五类了,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仿若晴天一霹雷,击中了夏天碧,他揭发?夏家有宝藏的事是他揭发的?
“你不怪我爸爸就好,他就是看中你的才气,不忍心你被夏家牵连,才想出让你明哲保身的办法来,他是一心一意为你好,还把我嫁给你。”女人柔声道。
夏天碧眼睛里喷火,原来早就勾结了!
“我哪会怪爸爸,感激他还来不及,要不是他老人家,我哪有今日。”
“对了,文哲,那夏家也没人了,大院一直空着,你也曾是夏家的女婿,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大院接过来?”
“美秀,这样不好。我和她是离了婚的,没这个道理接收。”
“让我爸爸出面,这事你别管就是了。”女人的声音变得坚定,男人果然不作声了,像条乖巧的狗。
女人的声音又响了,“当时传言夏家有宝,到底有宝没有?”
“不知道,夏天碧也从没跟的提过夏家有宝,也许防着我吧。笑话,我一读书人,会要她家的宝?”
如果夏天碧不是要报仇,此刻她就会跳出去将路文哲打个生活不能处理。她到底是潜伏得久了,有了忍性,小不忍则乱大谋,和家仇比起来,这种算计不算什么。今日得到了答案也好,她终于没有任何牵挂和顾忌,终于可以心如死灰,心如钢铁。
她踩着月色而去。路文哲,我还会回来的。
她找到一个可靠的亲戚,是她妈妈那边的人,夏天碧将一包衣服交给她,又给了她一笔钱,让他帮着夏家人建一个衣冠冢。委托好一切,她去了青山村,在那儿买了一间旧房子,内内外外收拾一番,住下来,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偶尔她会潜进津县,找可靠的人询问当年的情况。可没有发现有用的消息,她想到了那夜路文哲的女人说到她爸爸,这个人在这件事中起了推动作用,也许他知道点什么。于是又一天晚上,她用一条围巾包住了脸,偷偷找到了那个叫张金富的一脸麻子的男人。
张麻子从一间小酒馆里出来,红脸红耳的,剔着牙签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行到僻静处,夏天碧闪出来,将他堵在墙角,低声厉喝,“张金富,当年夏家一家被灭,如今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张金富一听夏家人,吓得腿一软,酒醒了一大半,当年夏家人惨死,他是知道的呀,当下哆嗦着,“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只是让路文哲将夏家有宝的事传出去,然后让他跟夏家那个女儿离婚,再没做过其他了,真的,我没害死人啊!”
夏天碧没想到这么一讹这麻子就说出来了,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路文哲传播那消息?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被逼的,上面让我这么做,一定要让红卫兵相信夏家真的有宝,要让人相信,只有夏家自己人传出才有人相信,所以我才找上路文哲,路文哲处境也不好,我答应帮他,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所以他就答应了帮我。我只求你不要找我,我没有害死夏家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害怕,死了那么多人啊!”
“上面让你这么做,上面是谁?”
“我不知道,只知道是b城派来执行文。革命令的人。”
“夏家书房里的书都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听说是上交了。”张麻子已经软到地上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做了亏心事,以为今天就要遭到报应了。
夏天碧看着这个猥琐到了极点的生命,她没动他一手指,悄悄来悄悄走了。
又过几年后,津县来了一位新县长,叫木随云,b城来的。这个b城两字触到了夏天碧敏感的神经,她开始时刻注意着这人的动向。
这人在津县大搞土地改革,首先竟然是迁坟,第一批目标竟然是包括夏家衣冠冢在内的一些大户群墓。
夏天碧相信这人有问题,一到津县就瞄上了夏家的坟墓,难道是认为夏家宝藏藏在坟墓里不成?但她又不敢绝对肯定这人是不是针对她,她不杀他,但必须赶走。于是,夏天碧暗中联系了一批被损害利益的同伙,对这位新来的县长施压,施压不成就暗中买通地痞混混对他的妻儿进行威胁,偷走了他才出生的女儿。
木随云终于妥协,离开津县,那个才生几天的孩子被送了回去。多少年后,夏天碧才知道这一动作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后来几年津县沉入寂静,再也没有与b城有关的人出现在这里搞大动作。夏天碧在青山村过着寂静的生活,她想,就让她和这批宝藏一起沉入到这块土里吧,也算尽了自己作为夏家人的那片忠心。
打破她沉寂生活的是两个孩子,姐姐叫易安之,弟弟叫易舒生。多么惊人的相似啊,强悍无比的姐姐,瘦弱多病的弟弟,不同的是,这位姐姐比她要合格得多,像只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弟弟,虽然她自己看起来不比弟弟多少。
夏天碧坐在门里,眼睁睁地看着姐姐为保护弟弟被一群孩子打,弟弟扑上去护姐姐,自己晕过去,姐姐抱住弟弟哭喊着,一张沾满泥尘的小脸被眼泪洗成一张大花脸。
夏天碧那颗死寂的心终于有了一丝丝波澜,她想,她有能力让一位姐姐保护一位弟弟,去做自己曾经没有做到的事。
她收了那个女孩为徒,并将祖传的鞭刺传给了她,这个孩子果然没让她失望,为了保护弟弟,日练三九,夏练三伏,起早吞黑。夏天碧欣慰地想,要是爷爷看到她收了个如此勤奋如此聪明的学生,不知道多高兴,比起自己当年习武,这女孩不知道强了她多少倍!
如当年爷爷所说,可以学不来夏家功夫,但必须懂得夏家功夫的精髓。二十岁之前的夏天碧学习不勤奋,她只做到爷爷的一样指标,懂得精髓,那场灭门的灾难后,夏天碧躲在青山村的屋里练习夏家功夫,她要加强本事,手刃仇人。多少年过去,她没等来仇人,却等来了一个顽强的孩子,这个孩子,让她明白了生命里还有另一种温暖。
夏天碧将自己一身功夫全部传授给了安之,她相信,不用等很久,安之一定会超出自己,夏天碧由衷高兴,自己虽然无儿无女,可夏家功夫有了传人,而且这传如此优秀,爷爷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安之离开了,没想到那孩子不是易德成的亲孩子,离开也好,这地方不能困住她,安之,当属于龙归大海,虎踞平原,她品性、功夫和聪明程度都属于上乘。她不怕安之会吃亏,可是,她真舍不得啊。
安之走后的第三年,舒生病彻底好了,去找她姐姐,夏天碧将那本《津县志》交给了舒生,叮嘱此书亲自交到安之手里,她也要走了,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这个让她牵挂的孩子,将书交到她手里,就好像将鞭刺交到她手里一样,她内心从没有过的轻松,夏天碧想,有些事不必等待了,她不用再潜伏,她要主动出击。
这些年,她已查出当年从b城过来的人叫方招,她要去b城找方招,要讨回夏家的东西,书,命。
她去了b城,多方打探,找到了方招,事隔多年,方招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方招对夏天碧的到来既惊讶,又如释重负,方招对她说了当年的事,原来那天晚上夏天碧打破窗户逃出去,方招知道,却止制人去追,就此放过了夏天碧。
方招说出了他的幕后主使人木慈。至于具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知道,方招作为一警卫员,只听于命令。为了忠于命令,他让人放出夏家藏宝的消息,逼使夏家人交出宝藏,却不想夏家人如此刚烈,宁死不屈。方招带着夏家人已死的消息和一车书回b城复命,内心却受到良心的谴责,终于一个人远走他乡,一生未娶。
作者有话要说:夏婆婆撑着她苦难的日子,泪流满面,高呼,求收藏,求收藏,她这么苦了,怎么没多少人收藏?
还剩下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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