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过了。施以永叮嘱了不能让大副喝酒,工友们也知道轻重,他并不担心。
他在想别的事情。
大副住院检查了一周多,最后确诊是肝癌早期。本来应该直接手术切除,但因为有并发症,要先做一个月保肝的抗病毒治疗。结束之后,再去大城市进行肝癌诊断与治疗。
施以永忙前忙后,终于能把大副接回家,虽然诊疗结果不乐观,至少也是早期,问题不大。医生说了,康复的可能是有的,要看病人的身体情况与求生意志。
施以永相信大副,却也必须给大副创造最好的治疗环境。
轮渡管理员十分好说话,开口就允了一年的假,还多放了一个月工资,信誓旦旦表示一年后大副能好就能重新上岗。
施以永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江上架桥了,轮渡说不准也要拆。城里本来有一两个学船的,这下统统便跑了。若是一年后轮渡还在,自然是好;若是一年内便拆了,他们这些还在干活的能拿到买断钱,大副的退休金,却要打水漂了。
哎,关键是大副治好病!钱算什么嘛。
施以永想起李斯谚的话,熟悉的语调响在耳边,那么明晰,直让他以为是幻听。
那是李斯谚在医院里由副市长的属下陪着,替大副交了一周的住院费之后,施以永找他还钱时他回答的话。
大概对于李斯谚来说,这钱不算什么;对他和大副而言,这却已经是大恩了。
他与李斯谚之间的差距,真的有这样大。
想到李斯谚,施以永愈发睡不着了。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从枕头下翻出那张照片,但也忍住了没有拢到面前细细翻看,只是那样平放在枕边。
照片上当然是那天他拍下的李斯谚。那人当时正为着自己的鲁莽举动而惊讶,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不是不可笑的。渡船里光线又暗,白皙如李斯谚,照出来的效果也如黑李逵,只有英挺的五官昭示着这仍是那张施以永百看不厌的脸。
黑暗里,施以永只能依稀看见照片上的人物轮廓,但那张脸已经印刻在他脑海里,再难擦去。
李斯谚。
施以永默念着这个名字。
在李斯谚的床头书里注意到那张照片时,施以永不是不惊讶的。他记得照片上的时间,那正是李斯谚第一次同他见面的日期,也是他第二回上自己的船的时间。
轮渡上往来那么多乘客,李斯谚也不过其中一个,他早该将他忘了的。
若不是在饭馆的第二次相遇,施以永怕是真的已经忘了他了。
施以永摇摇头,遏制住自己关于没有李斯谚的生活的可怖臆想。
幸好,幸好。
幸好他们有比同船渡更深厚的缘分。
施以永的目光再次瞥向枕边的照片。一想起这个人,他心头便有些微酸,又有些惊悸。像是幼年,船长难得一次地带着他去到省城的游乐园里。春天那些花团锦簇的游乐设施门口,施以永措手不及便被迫面对太多太多的美好,竟被吓得掉下眼泪来,几乎要落荒而逃。
但终究施以永是有勇气走下去的。
只是这条路通向哪里呢?
那个人拿着自己的照片,夹在枕边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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