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辗转,又换机又换车,我们花了四天的工夫才回到南京,沿途颠簸比摸金倒斗还锻炼人。下了火车,已经是午夜时分,到处都找不着代步工具。胖子在火车上一直没睡好,此刻累得人仰马翻,全靠我和四眼拽着。
说什么都不走了,我要睡觉。玉皇大帝来了都不算。说完就一屁股蹲下去,和衣卷在了马路沿儿上。
都怪我,杨内疚道,要不还是在附近找一间宾馆,先住下再说吧。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怪我准备得不够周全,没有提前买好火车票。害大家从上海一路站到现在。四眼的西装在火车上被挤成脱了线的破袄,皱巴巴的,远远地看起来像个乡村教师。
这二位在美国待了小半辈子,什么大世面没见过,愣是叫国内的绿卡吓得不轻,火车上人挤人、人踩人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攒不出来。我们三个大老爷们,用行李给 杨砌了一个临时碉堡,在角落里隔了一个勉强能休息的座位。胖子自视体力过人,坚持把座位留给杨不肯换班休息,这才上演了一出 横卧车站口的悲喜剧。不过根据我对胖子的了解,这小子肯定是惦记着让杨替他在林芳面前多打感情牌。
好在火车站附近供人歇脚的地方不少,我们几个很快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招待所。一推开招待所的玻璃门,就瞧见前台大妈穿着一件碎花小袄,靠在桌上睡 得正香。我们几个累了一路,此刻跟逃荒难民似的拎着行李直往暖和的地方冲,前台大妈被我们一通哄闹坏了美梦,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这家招待所分上下两层,是典型的作坊店,石灰刷出来的砖头墙,不少地方露出了稻草秆。不过我们在火车上被折磨了几十个小时,已经顾不上换别的地方。大妈取 出登记用的纸笔,指着墙上的告示栏说:结婚证、身份证都拿出来。我凑上去一看,小布告栏里头,贴着一张玄武区的街道居委会通告,说最近南京地区有外省 流窜犯四处作案,严重威胁了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要求各招待所做好入住人员登记手续,一人一证,杜绝隐患。
别的好说,可结婚证这玩意儿,我上哪给大妈找去。我只好跟她解释说我们几个人都是单身好青年,没证。大妈将我和杨上下打量了一番,斩钉截铁地说:没证还想开房,你这是耍流氓。把身份证交出来。
四眼和胖子哄笑起来,我没空答理他们,继续给碎花大妈解释:我们要两间房,她单独住。
大妈重重地哼了一声,宛若寒风般冷酷,她得意地说: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花花肠子,我见多了。没证,就是三间房也不行。
我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又不敢跟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较真儿。四眼推了一下眼镜,从胖子的包里翻出一袋巧克力来,塞进碎花大妈手里:我们刚从外边回来,还不熟悉大陆形势。您通融一下,就一晚,我们开三间房,住两间。
胖子问:多一间干吗使
四眼笑了笑,问碎花大妈的意见。她提溜起那袋花花绿绿的美国巧克力,翻了一个白眼:既然是特殊情况那就只好特殊对待,我看这个戴眼镜的是老实人。你们自己把登记表填一下,钥匙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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