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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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莉在首都机场与郑东刚刚谋面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一种不祥之兆。这位身材高大,长着瘦长脸,留着短发,剑眉高扬,星眸生辉的a省“扫黄”办公室副主任曾经像是梦魇那样压在她的心头,不时勾起她对那段难以启齿往事的回忆。她明显感到他的冷傲和不屑,尽管此刻他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真是冤家路窄,她只能在内心叹息。
她是带着面具生活的漂亮女人。真实的她,徐娘半老,女性的靓丽是靠美容术、脂粉等等化妆品来维持的表面的虚荣。她漂泊半世,无以家为,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随风浪迹而无处立足,她已不可能是脱俗绝尘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只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如今是上了贼船,在黑道上闯荡江湖又那得干净呢。她屈就的是金钱,也只能为金钱所亵玩,这是人生一个难以自拔的怪圈,只能是两眼一抹黑走到底了。如是,导致了在生活中也只能是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根据需要出演各种角色:纯情的淑女,高傲的贵妇,卖身的娼妇,无耻的女皮条客,风度翩翩的女翻译,精明的女老板……
册上第一次看到郑东的照片和简介时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他那虎虎生威的眼神,似乎能洞悉她内心的恐惧。他不知道她就是当年的艾君红,而她知道他,他还是当年的郑东,他随时可能把她送上审判台;而那个李一帆却是攫住她灵魂的魔鬼,使她难以摆脱,因为她的灵魂已经押给了魔鬼,她的身心和肉体只能听任魔鬼的摆布而别无选择。至于那位打着性学专家旗号的任铭书先生,只是穿着教授外衣的****而已,凭她那双久经风月场的杏眼,她就能一目了然洞悉他的yin邪用心。不过眼下他还有利用价值,当今社会没有那身华丽的外衣,要想成事却也难,这外衣象征着权力,国家的专有出版权,因而这杆大旗还是要拉的,尽管拉这面旗的价格不菲。这旗作为冠冕堂皇的标志,以示正统合法也好,作挡风遮雨的帐篷来得安全也好,作掩盖丑恶藏垢纳污的锦被也好,总之在这旗下需要她演什么角色,她还得身不由己地去扮演,因为这种表演本身也能换来丰厚的收入。如果这舞台是用金银堆筑的,这戏的出演还是值得的。
这戏子生涯就是她安身立命的依靠。人生犹如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既然名份已堕,也就只剩求得利益了。
她可以暗暗自我安慰的是,郑东并不认识她。但是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他,她的头皮就发麻,心跳就加速,还是紧张得不能自己,所以还是像躲避瘟神那样避开他比较安全。尤其是刚到德国的那天晚上,他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显现在阳台上,着实使她吓了一跳,正在清点数字的她差点没把登记簿吓掉在地毯上。还是鬼精灵似的李一帆,迅速启动了电动门帘。
她这才自我解嘲地说:“这么晚了,这家伙还在游荡,怪吓人的,不要出什么事。”
这使她想起了岁月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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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莉的家乡是江南水乡的溪城市。这座古老而富庶的城市绕溪而筑,城中有山称溪山,系茅峰山山脉的一支,现辟为公园。城外有湖,名清溪湖,环山而建,烟波浩渺,包孕吴越。溪城市山清水秀,物产丰饶,湖山相映,景色绝佳。
艾莉莉出生于当地驻军的一位首长家里,母亲也曾为市政府属下的中层干部。和她同时出生的还有一孪生妹妹。首长行伍出身,从沂蒙山区南下渡江,进入江南,故将一双女儿分别取名艾君红、艾彬红,以示女承父志、不忘家风之意。君红、彬红自是首长的一对掌上明珠,聪明灵秀,模样可人。一对小姐妹在风和日丽下悄然长成,可惜“文化大**”风暴骤起,使她们学军、学工、学农,就是文化未能学到什么,在乱哄哄的社会动乱中临近毕业,今后的道路自然一是下农村,一是下部队。从家庭的渊源来讲,当然还是要秉承家风去部队锻炼的,况且那时候城市已被军管,父亲顺其自然地进入溪城领导班子,去部队当女兵是当时最最时髦的选择,非一般平民女孩所能获得的殊荣。于是姐妹俩双双穿上了军装,以15
岁的低龄被选进了部队这所大学校。
“文革”后期,又双双被推荐为根红苗正的“工农兵”学员,走进了部队的外语学院学习。三年学业期满,“十年动乱”业已结束,小姐妹俩本来是分到那个十分重要,而又离家很远,很偏僻的山区去从事保密性极强的工作。然而,善良的父母亲不愿她们远行,于是她们又像是远去的燕子双双转业回到了江南那座秀丽的湖滨城市,一个进了报社,一个进了旅行社。
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自是那个畸形时代的畸形产物。三年大学生活,学习外语仅仅是皮毛,社会实践占去时间不少,加上一年的部队实习,可资利用的时间就十分有限。小姐妹俩中,姐姐能歌善舞,性格活泼外向,妹妹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秀外慧中。姐姐的社会活动就比较多,而妹妹则更潜心于埋头学习。那年头大演洋板戏,竟也将“***思想宣传队”改成了样板团,像模像样地排练起《红灯记》来。李铁梅一角挑中了姐姐,于是姐姐就与妹妹分开单独住到宣传队,一心一意去演戏。
排戏期间,宣传队的指导员也是院政治部文化处的干事,对这位活泼可爱的***经常给予特殊的关照,经常和她进行“一帮一,一对红”地进行促膝谈心,自然也惹来了一些流言蜚语。指导员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二三岁吧,眉清目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在《红灯记》中出演叛徒王连举。
年轻的指导员出身将门,年纪不大,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博学多才,虽未经正规大学学习,但属于“老三届”高中生,知识底子雄厚扎实,且经“文革”活动的磨炼,勤于思考,酷爱读书,精神状态、生活经验要比艾君红这类“新三届”成熟得多。
指导员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学校宣传队的编剧兼导演。他们之间的所谓促膝谈心,也只不过是营区里梧桐树下的漫步交谈,一种青少年男女朦朦胧胧的异性相吸而已。指导员这层干部子弟中是属于早期参加过“文革”、“破四旧”运动的第一代红卫兵,是怀着叛逆心态揭竿而起造旧教育制度反的青年知识分子。他们是血统纯正、自命不凡的天室贵胄,他们是以天然**接替人自居,有着理想主义的激情,以解放全人类为情怀的一代狂热青年。运动后期,父母在政治风浪中失落,权势丧失后的一批去了农村;仍在权力峰巅、挥斥方遒的那批军队干部子弟大部分去了部队。指导员属于后一类,自然进入了军门,子承父志。他们中的一批人都在不同的层次和角度对自己的过去进行过反思,尤其像指导员这类有思想的青年,在读了《第三帝国的兴亡》之后,把红卫兵运动与当年纳粹党徒的排犹行径进行比较,第一次感觉到了当年的幼稚。希特勒的“焚书”,对犹太人、基督教徒和马克思主义者的迫害与“破四旧”中的疯狂举动在破坏人类文化,践踏文明,实行法西斯主义方面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这一代因此被称为“思考的一代”。而指导员的这类思考是在与军营中的干部子弟小圈子中互相借阅、传递“禁书”以互通信息,赋诗言志以交流情感的过程中孕育而成的。因而,这批“老三届”知识青年中的不少人后来都成为出类拔萃之辈,至今仍然活跃在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舞台上,领一代****。
书籍成了传递青年男女之间微妙情感的道具。这些书包括从内部发行的描述苏美两国间谍战的《秘密战》到政治类图书《和平的反**》、《格瓦拉传》,从供内部批判用的苏联小说《你到底要什么?》、《落角》、《多雪的冬天》、《州委书记》、《人世间》到日本军国主义作家三岛由纪夫的《丰绕之海》三部曲等等,以及“文革”中缴获的古今中外“黄书”——其实也就是类似《红与黑》、《红楼梦》一类的中外名著。总之,在他们这圈子内可以阅读到许多普通老百姓不能阅读的书籍。他们如饥似渴,各取所需,相互交流,相得益彰。
艾君红是由于指导员的提携,才闯入了这个神秘的圈子。这个圈子中的人一到节假日就会从学校各个班级主动聚集在一起。多半是在大礼堂的后台,席地而坐,不分官阶高低围着一块塑料布,中间有酒瓶、各类罐头盒、花生米、猪头肉、几盒香烟,他们各取所需,有点像绿林好汉聚会的样子。然后海阔天空地神聊、胡侃,话题信手拈来,大到国家大事、上层小道消息,小到风花雪月、花边新闻。有时对酒当歌,诗词喝和,相互传抄,以助谈兴。有时在一些问题上观点不同,展开激烈的争论,双方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就是在这种思想文化的交融、碰撞中激起了青年人最初的思想火花。艾君红闯进了一个令她惊奇的****世界,军营中竟然有这样的一种“沙龙”式聚会。烟香缭绕,烈酒醉人,酒酣耳热之际,往往就是真知灼见吐露之时。这些军中才子们一个个妙语连珠,口无遮拦。在这时,她像是一个懂事的***静静地聆听,从不插嘴。然后将他们传阅的书籍,再借回去看。在那个充斥文化荒漠的时代,这里无疑是她吮吸甘露的一方绿洲,在这里她完成了最早的文学启蒙。
她至今回忆起那段在宣传队的岁月,无拘无束的生活,寒夜拥被读禁书的乐趣,仍然激动不已,此情此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他们共同感兴趣的是苏联著名作家柯切托夫的作品《你到底要什么?》。作家以精湛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描绘了苏联社会在大变革时期青年人的思想轨迹,不同青年对生活的思索、追求,帝国主义、老法西斯分子、旧俄贵族三位一体联合对苏联进行破坏、渗透。30年后中国似乎又重复了当年苏联走过的路,以更坚定的步伐向世界开放。当然,作者的思想倾向是保守的斯大林主义对赫鲁晓夫主义的审视,思想倾向是明显的。然而,那种忠实于生活的批判现实主义魅力却凸透着当年老托尔斯泰的影子,至今看来也是历久常新,而常常令她回味咀嚼。以至于在20年后邬历先生弄来一批蠢丫头模特女郎,准备由她和李一帆先生导演拍摄那幕“脱衣”丑剧时,她还会情不自禁回忆起美国文化特务罗斯先生如何导演布朗小姐为一群苏联青年表演“***”的情景。那似曾相识的场面,使她清晰地回忆起早年所看过的这本柯切托夫的作品。不过那时,她已成了久经历练的江湖客,多年的制黄、贩黄生涯使她已完全丧失了羞耻感。
指导员和她的思想交流,其实只是一个纯情少女和正统男青年之间心灵感应的自然流露。也许这就是爱情,而在那个视爱情为邪恶的年头,人们避免谈情说爱。即使是最纯洁的爱也要打上最“**”的旗号,诸如“思想帮助”一类,双方也就显得躲躲闪闪,闪烁其词了。而他们之间的交流说白了是指导员单方面的输出,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灌输,不过这种灌输带有对当时社会鞭辟入里的批判。这种批判可以说在当时情况下,对艾君红来说是闻所未闻的。对她也是一种思想启蒙,虽然这种启蒙随着她人生坎坷的旅途已经在污浊的社会氛围中消弥得荡然无存。然而初恋的纯洁却使她终身铭记,永志难忘,这使她陷身于污浊人生后仍潜藏的一股清泉,而这股清泉是再也难以激起生活的激情和浪花了。她陷得太深、太深,已难以自拔。
但是,这一段经历无论是她在报社打杂,还是追随李一帆走南闯北,身不由己地出演各种角色时都给她的风度、气质、文化素养带来许多料想不到的好处。少女时代头脑中的记忆是如此清晰、明丽,像是一轮永不褪色的彩虹,永远折射出使人欣慰的五彩之光,给她那黯淡无色的人生旅途,带来一份烛照人心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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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的最终分手是在林彪事件爆发之后,年轻英俊的指导员永远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一向自视甚高的指导员,他的父亲原来是大军区的空军副参谋长,原是四野林彪属下的一员虎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卷入了林彪谋害领袖的阴谋,终于随他的政委一起走进了“林彪死党”的行列。于是他这个昔日军校的“白马王子”马上成了被打人另册的“灰姑娘”,他被复员了。
他和她的分手,是在学校营区外的那片小树林里。她已经回到了学员队,她们的分队长是原指导员的一个哥儿们,给她带来了他写的一个纸条。当她看到他那熟悉的笔迹时,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表情立即不自然起来。分队长却灰着脸告诉她:“他复员了,因为家庭原因,明天就要离校。他是一个好人,你应该去见见他。”并破格同意她请假,去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他们漫步在秋叶飘落的树林中,萧瑟的秋风无情摧落着枝头的一片片枯叶,他们踏着脚下厚厚一层落叶,在林中蜿蜒的小径上走着,走着……长时间地相对无语。他眉头紧皱,两手插在裤兜内。她面无表情,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心中飘浮起一缕缕无奈的惆怅。秋风在他们身边柔柔地吹着,高高的白杨树枝头飘扬着青绿、淡黄和褐色的叶片孤零零的,存几分淡淡的凄清。她似乎等待他表示什么。
他终于鼓足勇气,用他那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秀美的杏眼说:“我就要复员了,成了老百姓,你还在部队,但愿我们的友谊长存。我原来以为我们的友谊会顺其自然地升华,发展……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到地方我们可以保持联系,我从你身上学到了许多,真的……”她睁着好看的杏眼,真诚地表示。
“这是不可能的,我已是老百姓,而且还背着政治问题的家庭包袱,在我们这个高度政治化的国家,‘政治问题’意味着什么,你看到那些地主、资本家、右派分子的子女的生活了吗?我现在和他们一样已沦为‘贱民’阶层,而你是部队小军官,以后入党、提干,按部就班地升迁,而我的命运之舟只能任凭政治潮水的涨落而升降了。”说完他长叹一声。
他真诚地说:“君红同志,在军校的几年生活中,有幸认识你这样冰清玉骨的女性,己愿足矣,我会永远珍视我们纯洁的友谊。”说完,他仰首苍天,上唇咬着下唇,眼中泪光晶莹闪烁,却没有流下来。
突然,他破天荒地用手抚着她窄窄的肩头,像大哥哥对***那样说:“我会带着这段纯洁的友情去重新感悟人生,并开创新的生活。也许路很艰难,但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是准备走艰难曲折的人生之路的。还记得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吗?那是一群青年贵族,却甘愿放弃安逸的生活,为了理想而自我流放到西伯利亚,反抗沙俄的专制统治。我不会消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这一世末了,已经被斩。‘高岸为谷,山谷为陵’,这就是中国的政治,是人生的又一道风景线。这一道风景线等着我去发掘、开拓,也许它会有许多顺境中不易发现的价值,像曹雪芹,像蒲松龄。”
她只是眼中含泪默默地听着,慢慢用手挽起他那粗壮有力的臂弯,头慢慢地靠在他的宽阔肩头。她想说“指导员,我爱你”,但终于没有说。他的情绪起落极大,一会儿悲壮,一会儿又有点消沉。他竟然吟颂起《红楼梦》中甄士隐的《好了歌注》: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霄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那低沉悲凉的男低音回荡在空寂凄清的小树林中,他感受着当年曹雪芹家道中落的悲伤,咀嚼着人生无常的悲哀,此时热泪盈腮,情难自抑。是的,原来的他是那么自信、自负,但当他的家庭跌入社会的低层时,他那历经从云端跌入地底的特殊体验,当有多少发人深省的人生感悟啊!他开始真诚地检讨人生,他背颂着苏联作家巴巴耶夫斯基的小说《人世间》中引用的涅克拉索夫的诗句,“我们不懂,我又怎么能懂:人世间决不限于我们这些人,有的人热泪涔涔,却不是由于个人的不幸”。对“红卫兵”时期破“四旧”的荒谬和“血统论”对许多同学、同胞的伤害,开始了真诚的人生忏悔。
中原大地的秋风,把满目的绿色吹去了。原来绿荫覆盖的林荫道,成了一条光秃秃、灰蒙蒙的尘土飞扬的路,蜿蜒曲折地通向附近的村庄,留下几分夕阳西下的凄凉和寂寥。晚霞勾勒出远方的村庄,淡淡的炊烟袅袅而上,忙碌了一天的农家开始日落而息了。他们和许许多多的芸芸众生一样不求辉煌,只求平平静静、安宁而富足的生活。因而没有权势升腾给他们带来的荣耀,也没有权势失落后的凄惶,真正地达到了安贫乐道,“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恬适境界。指导员在晚霞的沐浴下沉思,他的剪影在刹那间美极了,一副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智者形象。他在默默地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小君红倾述着。
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他把自己粗壮有力的手掌伸向她,他把她那白皙纤细的小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他们第一次像朋友那样握手,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哭了。
他拍着她的肩膀像是哄***那样柔情地说:“原本我想对你说,我爱你。但现在没有必要了。我们还是说友谊长存吧!爱是不如友谊那样巩固的感情,而且无论如何也是更自私的。只有在与友谊并存的时候,爱情才是巩固的、长久的、忘我的。在困难的时刻,在人生道路上时时遇到摔跤的地方,友谊会辅助爱情。在爱情无能为力和不忠实的时候,友谊却能坚持,能给予你一切。再见了,但愿你记得我。我这儿有一首诗送给你,回去再看。”他递给她一个信封。
她的青春偶像就这么迈着坚定的军人步伐消失在秋风夕阳里,而且像风吹散了梦那样永久地消失了。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他们没有卿卿我我的山盟海誓,只有相对理解的相互凝视。他像离开了雁群的小鸟独自飞向前途莫测的远方,他像离开大河的溪流艰难地去开拓自己的河道。总之,他像是一个男子汉,从此摆脱了父母的羽翼,凭自己的智慧走出一条崭新的人生之路。真是聚也依依,散也爽爽,这个美丽得令人发颤的童话故事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
她是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含泪打开那信封,那是他写给她的一首诗:
虚花悟
莫道征途坎坷,世间何处无沟壑?灭绝虚荣尘垢,烈火冶炼精魄。说什么世外桃园****阑,那有仙山琼阁?又何须,自叹空负壮志无处落。看世上,明月尚有阴圆缺,人生那无悲离合?斩删那愁情忧思心开阔。终究是,儿女长逝工农怀,鸿鹄南归觅旧窝。似这般,长江之水东入海,却看那惊涛拍岸势磅礴,劈峭石,击顽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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