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坐在路边一阵阵地呕吐,甚至将胃液和胆汁都吐了出来,她捂着脸哭,她到底答应了那些人什么啊,她要他们毁了她的亲妹妹,再也不要让杨颂荏回到她的世界里。
这是她说出来的话。
杨昱美爬了几步终于站了起来,她觉得冷,在如此炎热的盛夏之夜。
有大风,凛冽侵入她的身体。
杨秉文和杨颂荏一直在冷战。
印象里的乖乖女每天都早早跑出了门,拒绝高子乔和杨昱美的陪伴,一直是一个人。
除了每天都要去的莹紫色摩天轮,杨昱美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些地方,她正在翻箱倒柜找碧玺项链的时候,床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她一看号码就立刻尖叫着扔掉手机,可那个烫手的山芋还在没命地响,风萍的声音传了过来,“美美你在忙吗,要妈妈替你接电话么?”
“啊!不用不用,我这就来!”
她关了房门,靠在里间的门上大口喘着气,又极力压低声音:“不是说没什么事不要给我打电话吗!”
“已经在摩天轮蹲点好几天了,可她每天都离开的很早,我们跟踪了几个地方,也都不好下手,你能不能让她晚点从摩天轮走?”
“你们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别指望拿钱!自己想办法!”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8
杨昱美说完就想要挂电话,可兀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她急忙喊等一等,“对了,我喝酒那晚上有一条碧玺项链放在吧台上,你们看到了吗?”
“什么碧玺?见都没见过。”
“喔,那算了。事成之后,余下的钱我会在一周之内打给你们。没什么事不要再打来了。”
她说完就掐断电话,长长的指甲将手机按键刮出一条极深的痕迹,可再用力还是无法阻止她整个人没命的颤抖。她顺着墙壁往下滑坐在地上,口中喃喃,没办法回头了,真的没办法了,荏荏你不要怪我,是你们逼我的她抚着胸大口大口地喘气,除去担忧竟还夹杂了一丝隐秘的雀跃。她想她的确非善类,连自己的亲妹妹也敢算计。她让他们手法要利落而干净,不要凌辱或伤害她,务必用最短的痛苦结束就好。
她想这是她能给的最后的仁慈。
电话另一端。
老大将刚入手的最新款手机在手中不断转圈,唇角勾起邪魅的笑容,小雨坐到他身侧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不断摩挲着脖颈上戴着的碧玺项坠,“这项链我喜欢。”老大揉揉妹妹的头发,“让杨昱美翻空了找,找死也找不着这条链子。走,喝酒去!”
杨昱美果然把套间里层的柜箱都翻遍了,连边角都不曾放过,可以就没有丁点靛蓝色的影子。她抓着头发走出里间,却惊恐地发现本来关闭的房门竟然大开,她第一反应就是有谁在她打电话时进来过,那是不是也听到了她的电话内容!
杨昱美立刻奔出房门来到长长的走廊上。
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她抿了抿唇,“妈?”
“爸爸?”
“宋阿姨?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她,屋子里死气沉沉地回荡着她的呼唤声,有下人走到楼下大厅,忐忑问大小姐有什么事,杨昱美挥挥手,说不要再来烦她!她大力带上门,由恐惧和期待交织的情绪完全将血液搅到沸腾,她重复地说服自己,只是风大吹开了门,然后逼迫着思绪被另一个扰人的问题吸引过去——怎么才能凑齐那样大数目的钱。
她本就是月光一族,根本没有私存的现钱,而私人理财顾问那边,她可以不被察觉拿到手的私人财产也不过才六万。恰好高子乔在此时打电话约她出去玩,她叹气声称自己弄丢了爸爸最近给的一笔生活费,日子过得很是颓废,高子乔立刻瞒着父母往她银行卡里打了一万。她还趁着妹妹不注意,从荏荏的房间抽屉里偷拿出部分零用钱,可那巨大的亏空仍旧逼着她每日惶惶发呆,人也像荏荏一样迅速憔悴。
当她终于想出一个庞大的计划时,谁想到杨秉文反倒先开了口,让她出国散散心,这不仅与她想法契合,杨秉文还主动拨给了她几万块钱,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带上荏荏一起出国旅游。
都说父母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杨昱美知道这是父亲在和妹妹互相斗气。
他不许荏荏出国找陈以航,生怕久未见面的孩子头脑发热做出什么有悖世风的丑事,再加之一向乖乖女的妹妹最近频繁对他摆脸色,这让他愈发生气,一度扬言再不管杨颂荏,死在外面了最好!
而这之后不久,他的话果真应验了。
陈以航是在忙完了一个学术讨论会之后,才看到阿荏发给他的一封邮件。
她在信里面说自己这几天重复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冰天雪地的寒冬,一如多年前他们去海边过得那个圣诞节,满世界都是虚无缥缈的纯白,而他抱着她在耳边呵气,让她抬头看树,说等来年的泡桐树上花都开满了,他就会回来找她。
阿荏给他配了两张图。
一张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另一张则是缤纷繁盛的淡紫色泡桐树花。
陈以航看得鼻头发酸。
他开了聊天视频软件,可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过去了,阿荏的头像还是灰的。他有些坐立不安,可他抓不住那些一闪而过的奇怪预感,他陷入浅眠,再被不停歇的噩梦不断吵醒,每醒一下就看一下聊天窗口,就这样一直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他终于游移不定地拿起了越洋电话。
阿荏不见了!
这是他接到的消息。
胸腔处仿佛被抠走一大块,空落落的。身姿已逐渐挺拔修长的少年,此刻则像是突然被钉入地面之下,再大口大口地张开,也难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脑子嗡嗡直响,像是被地磁力频繁干扰而找不到方向一直摇摆不定的指南针。是的,他在害怕。无比真实地感到害怕。
爸爸走了,妈妈走了,奶奶也走了。
他世界里唯一还值得用生命去珍惜的温暖,便是阿荏。
可是杨家的电话告诉他,阿荏在昨晚的摩天轮离奇失踪,司机等了好久也没接到她。隔着遥远又广阔的的太平洋,隔着又近又远的换日线,陈以航还能万分清晰地听到杨家那边警笛的声音长鸣。宋阿姨哭得声音都不利索,她说警方怀疑是绑架,可绑匪至今都没有要钱的讯息,警方让杨家做好最坏的打算。
少年挂了电话,他在去向机场的外国他乡,一个人哭泣得像迷路的孩童。
与此同时,杨昱美站在欧洲德国的机场里,万分惬意地摘下了黑色墨镜。
昂首挺胸的,她拖着行李箱,朝前来接她的人走过去。
凉城城郊的高架上。
一辆还算中庸的跑车已经将车速提到了140码。车顶棚中间的一个方形凹槽被打开,有少年迎风张开双臂感受刺激,其他两个少年则在车厢里不断吹着口哨。小雨亦是懒洋洋一脸得意地笑,她幽幽骂了个脏字,拍了拍站着的老大的腰,“喂下来!给你们看更刺激的东西!”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1
“好嘞!”明明那样窄小的空间,老大偏要拽拽地跳落下来,也重新带回了浓烈的酒气。
另外一个胖子坐在小雨身侧,正帮忙将黑箱子递到她手上。
“哟,小雨你又新入手什么好玩意了?”就连顾着开车的少年也忍不住频频回头,想一睹为快,小雨皱眉推他一把,骂道:“你给我好好开车,别让我们没命享用这么多钱。”话刚说完,箱子扣就“吧嗒”一声弹开,四个年轻人的眼睛一瞬亮起不灭的光。
那里面整整齐齐装着的全是新钞。
“哇塞!让我摸摸!”胖子已经流着口水忍不住伸手,刚碰到钱又就像触电般弹开,而后再次小心翼翼将手探了过去,“这么多钱,这么多!发财了啊哈哈真发财了!”
他们每个人都似朝圣般虔诚,就连老大都恨不得从中间的缝隙里钻到车后座来,一把将箱子抢得倾斜,胖子连忙端住另一端,“哎老大,你当心钱洒了!”窗户顶还大开着,夏风往里面鼓鼓直吹,将钞票吹出“哗啦啦”极动听的声音,也将人心吹得愈发燥热。小雨倚着窗户,脸都似被风吹得变形,妖娆又诡异地笑一笑,“都一群没出息的熊样。”
冷不防驾驶座上的长头发少年猛拍了一记方向盘,喊出声:“真他妈爽到爆,刚在安宁镇做的事情我还想再玩一次!”
可不是。
那样刺激的玩法,多数人都不曾想见过。
小雨闻言侧过脸,以手支颐摆出一个极悠闲的姿势,他们这才发现她今日穿的竟是一袭白衣白裤,而在经历了刚刚那件事之后,他们此刻只觉得那纯粹的白色更添了无尽冷意。她挑了挑细眉,似笑非笑:“那辆要报废的破车,刹车失灵,加的假油也没剩多少,我本来还正愁没地方处理,现在觉得用它来顺路送那小妞一程真是再合适不过。我估摸着现在在那个山路上开得跌跌撞撞,难不成已经撞上了什么防护带,然后‘倏’一下,就飞了出去。”
她摊摊手,好不可惜。开车的少年越聊越,忍不住将车载重金属摇滚音乐打开,他脚下油门猛踩,车速越过,直逼。
“哇靠!作死啊你!”
“就这么开!直接飞起来了哈哈哈!”
向来酷酷的小雨也跟着他们一起又唱又扭,她起身关了顶窗,又将黑箱子摆在自己蜷曲的双腿上,一边哼着“你们都看好了啊”一边拆开固定钱的绳子,双手捧起一堆钱就“哗啦啦”往空中一抛!
车厢内下起了钱雨,一阵一阵的。胖子傻呵呵一边笑一边抢,还一边嚷嚷着“你别抢你小心撕坏了,哎钱啊!”开车的少年也起了玩心,他竟然双手离开方向盘,支撑起身子离开驾驶座,拼命够到后座来死命地将胖子脑袋往座椅上按,“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瞧你那得瑟劲!”
小雨碍眼地打他,“滚回去好好开车。”
而就在此时,方向盘移了移,车也偏离开原定的行驶方向,如离弦之箭般,朝前方一百米左右的一辆停靠在高架缓冲带内的轿车就要撞上去!
老大只是稍一侧脸,笑容便瞬间凝滞,转而变得万分惊恐!他拼命去回打方向盘,可这无疑是忙中添乱,时间仅悄然走了几秒,然后便响起无边的哀嚎。
不好——啊——
前车被撞出了好远,而他们开的车更是直接翻身飞了出去,宛如儿时玩得弹力球般一连在地上弹了数下这才停下来。车内的少年少女早就被撞得鲜血直流,没了意识,然而更可怕的是——汽车因翻滚和撞击而漏油,车后箱里面从酒吧偷运出来的一些洋酒瓶身也尽碎无疑,火苗自酒精和汽油以及车厢内散落一地的新钞上一瞬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舔舐过车内每一寸空间,短短几分钟之内,热浪便一滚一滚直指苍天!
……
阿荏在一片刺鼻的浓烟中悠悠转醒。
额头很重,似乎哪里开了个口子,生疼生疼地往外流着血,车厢里满是滚滚浓烟,更可怕的是已经有火苗朝她汹涌而来,她拼命地咳嗽和挣扎,可身子重如铅般,手脚都被捆绑得极紧。她环顾四周,这辆废弃的车早已摔得变形,驾驶座的前车门都已脱落,无数的玻璃碎渣散落一地,也有些扎入了她的身体里。从她被绑架到现在,他们似乎给她灌了很多安眠药,让她一直陷入沉睡。
在这之前,小雨和三个少年将废车开到安宁镇的一座大山山路上,在极为陡峭的山坡上她们熄了火出到车外,唯留昏迷的杨颂荏一人躺在车后座里,而后他们又捡了一根粗棒再次发动车时死命按下油门,手刹没拉的情况下,那辆车就迅速从坡上滑了下去……身后是一群少年此起彼伏的喧嚣得意叫声,视线收敛的最后一眼,是敞开的驾驶座大门在风中以惨烈的姿态飞翔……
而这一切惊险,阿荏自是不会清楚。
她废了好些力气才侧过头,隐约能看见车外似乎是一片苍翠绿色,甚至还能听见声声虫鸣,可这一切的意识都短暂如飘絮,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火苗毫不客气地袭上她的全身。
痛——
她想要逃,可车还在摇晃,她被摔出碰到滚烫的车顶,而后又重重跌落,哪里都是烫如烙铁的温度,她甚至能听到皮肤“嘶嘶”的声音。
是要死了么。
可她不甘心,她还没有见到那个风中的少年,她怎么可以先闭上眼睛,他和她甚至连下辈子在人海里怎么认出对方的记号都没有来得及约定,她要怎么舍得闭上眼睛。以航、陈以航……你在哪里,为什么我在心底默念了千万遍你的名字,你还是没有为了我破空而来?
她青涩的眼泪都被烤得干涸。
在最疼痛的那一秒,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而她的头顶,是一片足以毁灭希望的大火。
正熊熊烧着。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2
“妈妈,荏荏好疼。”
“哪里疼?”
“头好疼。”女孩子的哭泣的声音都在颤抖,她的额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伤了,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而浑身上下的肌肤也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变红、变黑“救命,妈妈救我——”声音凄厉而真切,让仍旧闭着眼陷入深眠的风萍也忍不住跟着微弱地呼救。
“妈妈,为什么你只喜欢姐姐了,你不要我了——”
“不!妈妈没有,妈妈最爱的是荏荏!你回来荏荏!”
风萍想要大喊,可无论她怎么揪扯着嗓子,也发不出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一阵又一阵无比清晰的叫唤声回荡在脑海里,梦里的一切真实到可怕,忽然,她痛得直挺挺坐起身,浑身颤抖,目光茫然。早已是酷暑的盛夏,可她只觉寒气逼人。而后风萍陡然想起什么似地,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快速冲到阁楼供着的佛堂里。
身后守夜的仆人一个个大惊:“夫人,你怎么了!”
她就笔直地跪在蒲团上,一手不断拨着佛珠,一手竖直了摆近嘴边,口中喃喃自语,念着佛经。下人们守在佛堂外,面面相觑,夫人已经三四年没有发过病了,正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佛堂里的风萍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佛珠落满一地的清脆声。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风萍依旧是茫然失神的状态,顾不上去抓回地上的佛珠,而就在此时有仆人急匆匆跑到门口,焦急喊道:“夫人,先生他、他快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
“刚刚医生打电话过来,说杨先生今天晚上病情忽然失控,现在正在紧急抢救中。”
“快!快去医院!”
这么多年,她早就熟悉医院的冰冷和苍白了。不知为何,隔着降了帘子的厚实玻璃墙,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她却仍然可以感受到杨秉文那斑驳无光的苍老面容,正在一点一点灰败。
她信佛的,自从荏荏死了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信佛了。
她想,这怕是报应来了。
这世界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在做,天在看。逃不掉的,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就这样喃喃念着,也不清楚在念些什么,可身边搂着她的杨昱美却由原本的一脸泫然转为嫌弃:“妈,你瞎说些什么,什么报应和命的东西,这世界上没有鬼神之说!”笑话,要是有报应,那她早就万劫不复了。
她空无地看了杨昱美一眼,病房门却是“吱呀”一声拉开,杨昱美扶着她连忙迎了上去,医生长舒出一口气,说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只是他今夜这病发得十分奇怪,临近傍晚时各项指标均还正常,就晚上忽然间一下子,病人的意识就变得急躁和迫切,心电图昭示着他的情况十分危险,而在抢救之中杨秉文也数度发出咿呀不清的声音,极为不安。
风萍听完一番话,心里七上八下,可她尚还来不及深思,就被冲进来的一群人给弄得乱了阵脚。
“医生,救人!快救人!”
杨昱美听到声音险些惊喜尖叫出声!可下一秒她亮如繁星的眸子就生生黯淡下来。
那人是陈以航,可他怀里却抱着了无生气正陷入昏迷的苏沫,他脸上的紧张和痛苦都是杨昱美从未见过的浓烈,甚至是要比十年前亲眼见到妹妹尸体的时候,还要更浓。而在他身后跟着跑来的,还有颜东,可那推着的担架病床上躺着的女孩子是谁?高子乔正一脸焦虑地牢牢看着她,等等,杨昱美摇了摇头,为什么苏沫会衣裳完好,除了有些湿漉漉的滴水,更像是半点伤害也不曾发生的模样!
两个女孩子相继被推入手术室,颜东也立刻换好白大褂,戴上口罩、帽子和手套,步履沉稳地跟进去。
仅是一瞬间,走廊上又从人声鼎沸的混乱不堪中回归至一片死寂。
杨昱美浑身发虚,一步也不敢接近这两个满身都是寒气的男子。
陈以航却是一眼就锁住她,而后奔过来——非常用力的一个巴掌!
她被大力带倒在地,高子乔亦是居高临下地背对着她,似乎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除了风萍急忙蹲下来扶她,一边还朝陈以航发火,其余再没有谁来关心她痛不痛。被深爱十几年的心上人这样绝望地打了一巴掌,怎么可能会不痛。杨昱美垂下眼帘,一双长睫扑扑直闪,却是兀然笑了笑。就在早前,她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媚眼生波,要拖住他的时间,直到他接了电话那样着急万分奔出去的那一刻,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笑到发颤,她想他和苏沫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以航那么高傲,怎么可能接受被万人骑过的一个脏女人,她得不到他,便要毁了能得到他的人。
她就这样想着,于是挨了他的一个巴掌,她还是笑了出来。
“心疼她了?”她站起来扬起头,笑:“可惜啊,她不干净了,我怕就算医生能救回她,她也不想要活下去了。”
一直在旁边站着不动的高子乔身子猛然一震,像是被这句话伤到,他一把奔过来揪住杨昱美的衣领,就要把她拎得离地,风萍急得去打他的手,“子乔你怎么了,放下美美!”高子乔理都不理,双眸满是血丝地朝她吼道:“杨昱美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变得这么狠!心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高子乔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宋心然?呵,那帮人倒是会享受。”她冷冷甩开高子乔的手臂,“我没要对付宋心然,是她自己硬凑上去,你要怪就怪苏沫那个祸水,是她们的姐妹情深害了宋心然!不、是、我!”
那样咬牙切齿、眼珠子都要跳出的模样,让一直站在一旁的风萍也终于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3
苍天似乎铁了心不肯让流年好过。
风萍再次醒来时,连天都翻了。她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短短一晚上发生的变故,都是真的。宋心然和苏沫被送进了两个病房,一人救醒了,却也像是疯了,另一人却怎样也不肯醒过来。医生说,宋心然子宫大出血,此生都不能生育。而苏沫,也因为十年前的车祸,身体机能已是损坏太多,这次又受了极大的刺激,能不能醒来尚且未知。
可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风萍手里捧着的那份三联体鉴定证明,让她一阵阵惊怵,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标示着结果,相似度%以上。
在颜东宛若平静又条分缕析的陈述中,真相在一夜之间以无比残忍的姿态摊开在他们面前。
十年前的那次惊动凉城,久悬难破的绑架案,原来所谓的肇事者不翼而飞,难寻踪迹,恰好是因为死的人正是一群少年绑匪。而墓地坟墓里掩埋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原是被错认成杨颂荏的绑匪之一——小雨。本以为这样惨烈的记忆也会随时间淡去,可现如今真要想起来,却发现竟是历历在目,封起的高架上拥堵不堪的车流慢慢在疏散着,一阵一阵的警鸣声催撒着绝望,明明前夜还是承欢膝下的幼女,一转眼却成了令人呕吐的焦尸。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是富贵如杨秉文夫妇,在命运面前也只能流下卑躬屈膝的眼泪。
可笑的是,这样多的眼泪,竟都白流了。
这样多的伤心,竟是来自于至亲之人的加害。
当时杨昱美去欧洲怕也只是一个幌子,怪不得她接到父母电话后竟还不如陈以航回国迅速。可怜少年刚刚离开一月不足,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绝恋就这样死了,他的阿荏那样爱漂亮,要知道自己面容成了这样,她会哭的。陈以航颤巍巍摘下尸体上未完全烧化尚还看得出模样的碧玺项坠,只觉得世间没有一种疼痛可以甚过此时。杨昱美回国后,常常梦见杨颂荏而夜夜不能安寝,就因此甚至还传出过关于姐妹情深的一段佳话,现如今想想,不过是笑话一场,那怕根本不是思念亡妹过度,而是做贼心虚怕遭了报应!
不止风萍,谁又愿意相信,杨昱美是这样的人。
就连她自己都不肯相信,只是她无法接受的是,她死了那么多年的妹妹,怎么可以回来!
“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你们骗我的!”
“颜东!”杨昱美冲上去拽着他的衬衫钮扣大力拉扯,“苏沫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帮她作假!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杨颂荏已经死了,她不会回来的,陈以航是我的!他、是、我、的!”
她双眸血红,连唇都因咬得用力而出了血。
“妈,你看看我,我求你看一看美美好不好,妈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都是坏人,苏沫不是杨颂荏,那个也是假的,妈,荏荏的死不关我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啊!”
她跪在风萍的座椅旁,可风萍只是痴痴望着前方某处虚无,脑海中全是多年未见的宋阿姨那一句:“事发前,我在大小姐的房间里听到她打电话,说事成之后再打入剩下的钱。”
脑袋里面嗡嗡的,吵得她头好疼。
风萍慢慢拂开了杨昱美攀着她的手臂,闭上眼睛,无声流下眼泪。
所有人都起身离开了杨昱美,她还跪坐在地上,任瓷砖将寒凉一点一点沁入肌理,她不甘心,不甘心当年为何不多一个心眼去查一查那些绑匪的下落,她不甘心为何轻易就相信了宋阿姨的表演,认定她并不知情。。。。。。她不敢去看这些人现在的眼神,陈以航和高子乔都恨不得要亲手杀了她,就连自己的妈妈,也恍若不认识她了。
她所在意的一切,都被苏沫夺走了。
而这一次,夺得更加彻底。
可依她的性子,又怎会轻易认输!
杨昱美恨得五脏六腑全部拧到了一起,她一下子冲进此时无人的苏沫病房,将门窗反锁,而后开始没命地拔掉她身上所有的插管,拔掉氧气机的吸管,拔掉营养液的吸管。。。。。。十年前她可以让她死,现在她更不能让她活!杨昱美看着苏沫的生命曲线一点点回落,开始无比张狂地放声大笑,笑得眼泪直流,而陈以航和一干人在门外捶打着门却怎样都进不来。
许许多多的人影,白色的衣服、黑色的皮鞋。。。。。。在杨昱美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她仍旧是傻傻歪着头笑着,口中喃喃直念“她死了,她抢不走的”,好像“啪”一声,她又挨了谁的巴掌,直接一个跌倒,头撞向了墙壁,连眼前都似乎冒了星星,可她也不在意,仍旧维持着痴笑的神情,她看着病床边忙成一团的医生,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缩在角落笑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让人心悸。
一转眼已是入院的第十七天。
苏沫依旧昏睡。
陈以航一直守着她,整整十七天日夜陪着,他常常趴在病床沿就睡着了,而后醒来落得一身酸痛。可病床上的女子丝毫不心疼他,也完全没有醒转的迹象。颜东说,苏沫的一切生命特征都正常,现在迟迟不肯睁开眼睛,是因为她自身的主观意志,不愿意醒过来。
高子乔轻合上门从宋心然的病房里走出,他还保持着拉门柄的动作,低头对门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迈步走向苏沫这里,一抬头就瞧见颜东盯着苏沫紧闭的房门发呆,高子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这样沉睡不起,也是一种幸福。”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4
颜东淡淡开口:“现实中的伤害太多,她再也受不起了。”
高子乔问他苏沫有多大可能性永远醒不过来,颜东摇摇头,若有所思。医学中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他已经竭尽全力医治,可他并不知道潜意识里苏沫的真实想法如何,就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真正走近她,一直只能远观。
高子乔感慨这戏剧化的事实,他见颜东眼神一直紧紧盯着病房门,就拍拍他的肩突发奇想:“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若没有赴美学医,她们的世界中也会有你,也许她小时候就会爱上你。”而后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颜东心底泛起一丝苦涩,这怎么可能?打一开始,她的未来中,就不会有他。哪怕苏沫忘记了一切,或者时光回流让颜东率先闯入她的世界,怕也于结果无补,她心底爱情的模样永远都只有那个人才能画得出来,一瞬间,一辈子。
他回想过往,自己似乎总是她出事时第一个奔到她身边守护着的那个人,可现如今,他是再没什么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后了。她忘不掉的那个白衣少年,正是她此时深爱的男人,颜东仰起头笑一笑,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陈以航,可以拥有苏沫这么多年的爱。
“别谈我了,你那边宋心然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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