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疼,很累,这样的感觉太重,融入到了她身体,甚而她入了梦境。
从来不知道,生孩子竟然是那么久的煎熬。
要在鬼门关前煎熬两日啊……
可到底,是熬过来了,她撑过来了,生下了她与袭朗的孩子。
袭朗,他担心坏了吧?他只能在外等着,怕是比她还不好过。
是那样的人,心绪低落的时候,不与人说话,只是独自静立,谁都不理。
现在呢,他高不高兴?
香芷旋醒来的时候,心头萦绕着这些思绪。
有惊无险。孩子落地之后,她身体大量出血,人因为累极完全处于半昏迷状态。
可是还好,不是严重的血崩,恍惚间由人劝着服了一剂猛药。
哄她服药的是他,虽然那时累得连眼睑都抬不起来,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可她知道是他。
他的气息,是她无论何时都能认出他的标识。
血该是止住了——自然是止住了,没有那种力气、生命力缓缓消失、流淌出去的感觉了。
香芷旋眨了眨眼,目光有了焦点,视线来回梭巡。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室内点了灯火。
灯罩是她特意选的,用的颜色是淡粉色,灯光映出来,分外柔和。
鼻端充盈的是清浅的花香,不再有昏睡过去之前的血腥气。
又敛目看看锦被、衣物,都已换过了,身体没了汗水的黏腻感,清清爽爽的。
如果不是腹部依然作痛,这样醒来实在是一桩美事。
室内好安静。
孩子呢?袭朗呢?
她侧转视线,看到了袭朗。
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借着茶几上的宫灯光线,在看一个药方。
应该是药方,茶几上还有一副药。
这样看起来,她是需要服药调理一段时日了。
他面色有点儿苍白,下巴上冒出了胡茬。也累坏了吧?起码两夜都不眠不休。
她唤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这才意识到喉咙干渴得厉害。
袭朗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抬眼看过来。
香芷旋唇角翘了起来。
袭朗放下手里的方子,快步到了她身侧,给她倒了杯温水,坐到床畔,将她搂在臂弯,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小半杯水。
她清了清喉咙,“孩子呢?孩子好么?”
袭朗将水杯放到床前的杌凳上,用下巴点了点她身侧,“孩子很好,正睡着。”语声温柔之至。
香芷旋循着他视线看过去,这才看到婴儿的襁褓就在自己身侧,只是被放在了有些偏下的位置。
袭朗拿来两个大迎枕给她垫在身后,让她半倚着床头,又将孩子抱给她看,“看看我们的寒哥儿。”
香芷旋近乎急切地看着寒哥儿。
那么小的一个人,此刻正闭目酣睡着,小脸儿白皙,头发很浓密。轮廓么,她看不出像谁。
“两位妈妈说过,孩子生下来之后,肤色红彤彤的好,等以后会越长越白。”她抬起酸软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寒哥儿的小脸儿。
袭朗笑道:“一个孩子一个样,怎么会千篇一律。他不管随谁,都该是生得白净。”
“万一肤色谁都不随呢?照两位妈妈那个说法,他岂不是要越长越黑?”她是正经担心着。
“胡说。”袭朗轻轻笑着,指腹轻轻碰了碰寒哥儿的小脸儿,“你娘一醒来就挑剔,这可怎么办?”
香芷旋这才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
是能将人溺毙的温柔眼神,唇畔延逸而出的笑容胜过三月春风。
她的手转而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袭朗。”
“嗯?”他笑着看向她。
“我们是做爹娘的人了呢。”语气里透着欣慰,和一点点骄傲。
“是啊。”袭朗将寒哥儿放在她靠向床里侧的枕畔,“等你有力气了再抱孩子。”
“嗯。”香芷旋开始关心实际的问题,“奶娘选好了没有?”
“选好了。寒哥儿刚刚才吃过奶。你也吃点儿东西,好么?”袭朗的手落在她脸颊,看着她的眼神,极是疼惜。
“嗯。”她点头。
袭朗亲自去了门外吩咐,片刻后,含笑、蔷薇两个进来,将黑漆小几放在床上,摆上四色小菜,一碗花胶排骨汤。出门之前,俱是担忧地看着脸色分外苍白的香芷旋。
香芷旋知道她们担心自己,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了,放心。”
两个丫鬟闻言却是哄了眼眶,之后才笑起来,曲膝行礼退下。
袭朗坐到她身侧,一臂搂着她身形,另一手执了筷子,“我喂你。”
香芷旋忍不住笑起来,“好啊。”也是真的没力气,手指头都懒得动。
吃了些菜,她就有些兴致缺缺,“吃饱了,困。”
“吃这么少可不行。”袭朗端过花胶排骨汤,“听话,把这汤喝了。”
“好吧。”她知道自己是拗不过他的。
喝完汤,含笑、蔷薇来收走饭菜、小几。
漱口之后,袭朗让她躺好,掖了掖被角,“我会陪着你,孩子就在你身边,再睡会儿,醒了再服药。”
香芷旋凝住他的眸子,看到了他眼底的血丝,“你陪着我睡。”手从被子里探出去,握住了他两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抱抱我。”她不管别的事了,只知道他应该休息,应该好好儿睡一觉。
“行啊。”袭朗笑着吻了吻她额头,“我去洗漱。”
“嗯,你快点儿。”
他去洗漱的间隙,含笑进门来服侍在一旁。
香芷旋问了几句,才知道自己昏睡了整个白日。宁元娘这两日一直不眠不休的,直到下午,听得她没事了,这才去了客房歇息。而宁氏等人,明日一早就会过来——是袭朗的意思,让她们明日再过来,今日不行,外院的事情还在善后。
袭朗回来之后,宽衣侧卧在她身侧,只是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虚虚地环着她身形。
知道她还疼,怕碰到她。
“今日没去处理公务吧?”香芷旋问他。
“没去。请了一段日子的假,等你好一些之后再说。”
“也不用的。”最坏的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影响他。
“这次不能听你的,我在家也能处理公务。”
“随你吧,我是管不了你的。”香芷旋将手放入他掌中,“睿王妃……你别难为她。”狠话也只是说一说,她做不到伤害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
“这是自然。”袭朗吻了吻她的脸颊,“睡吧。”
“嗯。”她笑了笑,阖了眼睑。
她睡得很沉,恍惚间知道寒哥儿哭了两次,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轻声唤奶娘抱寒哥儿去喂奶。
有他在,什么都不需她挂心。
第二日,香芷旋醒来已是辰正,阳光倾洒入室,鸟鸣声声入耳,很是动听。
她问过含笑,得知袭朗一早去了外院。由人服侍着更衣洗漱用饭之后,侯妈妈与蓝妈妈进门,帮她束身,是为着恶露快一些除尽。
香芷旋又给硬生生折腾了一场,心里叫苦不迭,难受得连鼻子都要皱起来了。
两位妈妈知道这滋味的确是极难受,一味好言好语地哄劝着,又说起所知的快些让身子恢复如初的偏方,借此打岔,分散香芷旋的注意力。
香芷旋的结论却是:“真是麻烦。”她精气神好些了,脾气就开始拧巴了,可是转念想想,再麻烦也值啊,她可是添了寒哥儿这瑰宝呢。
随后,宁元娘过来了,看着香芷旋脸色不大好,心疼不已,“这次可真是吃尽了苦头。”
“没事的。”香芷旋心里承认,面上却是不能认同的,“缓几日就好了。”
宁元娘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去看寒哥儿。抱孩子之前,先请教了奶娘金妈妈,这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敛目打量着,满脸笑意。
香芷旋道:“不如你回别院安排安排,尽快搬过来吧。”睿王妃闹了那么一出,到底是让她心里不踏实,担心元娘自己住着不安全。
“好啊。”宁元娘笑着点头,“四哥早间也吩咐我了,我这就回去安排安排,下午就搬来。”语必,有些不舍地把寒哥儿交还给奶娘,轻声道,“等我回来再看你。”
香芷旋遣了铃兰跟着宁元娘去西山别院。
近正午,袭刖护送宁氏、钱友梅等人过来了,前前后后十余辆马车。
香芷旋生孩子虽然有惊无险,到底是要仔细调理一段时日,断不能尽早搬回府中,一家人自然要过来居住一段日子。
有婆婆在近前打理诸事,香芷旋心里完全踏实了。
宁氏与袭胧、钱友梅、蔚氏过来之后,急急忙忙过来看望香芷旋母子两个。
袭胧听说香芷旋吃了不少苦头,进门来就握了她的手,红了眼眶,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香芷旋反过头来宽慰袭胧,违心地说着没什么之类的话。
宁氏先将寒哥儿抱在臂弯,才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挂着慈爱的笑容,与香芷旋说话。
钱友梅与蔚氏则是站在一旁,都笑着打量寒哥儿,由衷地称赞:“好漂亮的孩子。”
“好看么?”香芷旋却是不大相信,“我都看不出。”心里则想着,这兴许要怪袭朗,他太好看了,能再让她瞧着好看的人太少了,眼下倒好,在她这儿,他连孩子的风头都抢走了。
“自然好看啊。”妯娌两个异口同声,之后钱友梅道,“你这个不知足的,还想要孩子怎样啊?刚出生。”
“是啊。”蔚氏接道,“过段日子寒哥儿的模样长开了,不知道有多好看呢。我是过来人,这个可比四嫂有经验。”
香芷旋听着特别受用,满足地笑了起来,又问婆婆,“寒哥儿长得像谁啊?我都看不出。”
宁氏笑眯眯的,“像老四。你是做娘的,难怪看不出。”
这边几个人热热闹闹说话的时候,袭朗在琢磨如何处置睿王。
睿王是在送亲途中回到京城滋事。若是送到皇上面前,睿王绝对会一口咬定是他袭朗半路劫持他回京。所以,皇上那条路是不能考虑的。
自然,也不能放睿王回到送亲的队伍,那是放虎归山。
留在手里?杀掉?更不行。一旦为人知晓,有理没理都是杀头的大罪。为了那么个人,不值得担负风险。
所以,一定要给睿王安排个妥当的去处,祸水东引,以恶治恶。
袭朗想到了淮南王和夏映凡。思忖片刻,他唤来小厮,吩咐两句。
过了一阵子,睿王妃被带到了外院书房院。
袭朗站在廊下,看着大腹便便的女子神色惊慌地到了近前,“这两日,你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睿王妃频频点头,“是,是,我明白。”
“我会派人送你回府。”
睿王妃曲膝行礼,“多谢你和你夫人。”
“不必,你该谢的是你的孩子。”他便是再狠,也做不到伤及无辜的孩童,未出生的孩子亦然,“但是要记住,没有下次。我只能饶你一次。”
睿王妃称是。
“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袭朗语声温和,“夏映凡与你睿王府可有牵扯?说不说都随你。”
睿王妃先是垂了眼睑,是出于习惯的反应,这样才能掩饰真实的情绪。袭朗既然已经问起,她不回答的话,他也会命人去查证,或者……刑讯逼问睿王。思忖片刻,她轻轻点头,索性将话说透:“王爷早些年收买了夏氏。”她面上对待夏映凡,一直保持着和三公主相同的态度,心里却对那女子再熟悉不过。
“多谢。”
睿王妃苦笑。他便是再客气,也无法打消她心头对他的惧怕。他便是继续询问她很多秘辛,她都会知无不言,因为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离开。
袭朗却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唤人送走睿王妃。
蒋修染过来了。这两日,阿东几个人在远处观望,别院内出过什么事,心里大抵有数,如实禀明了他。
他既然得了消息,少不得要过来看看。
趋近这别院时,看看方圆几十里都无人家,不由一笑。
难怪袭朗要搬来此处小住,难怪淮南王敢亲自率众闯进别院。
这就是个最适合出事的地方。
五百死士,要是袭朗准备得稍稍差点儿火候,这别院怕是已遭血洗。
袭朗出了名的狠戾、残酷,在于他能将人逼至愤怒到疯狂的境地,并且能应对敌手疯狂的反击——敢担负这样的后果,敢担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那位夫人也不简单。不是哪个女子都能给予一个男子绝对的信任吧?她信袭朗,才会陪着他面对经历这些。若是不信,才不会接受袭朗的安排,来到这里待产。
蒋修染一进别院,就察觉到了那种激战之后的气息。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一种感觉,像是走到了一个刚刚打扫完战场的地方。
血腥气已被除尽,依然不影响他嗅到死亡的气息。
征战岁月中,常听到一些说法。有人说死于交战之中的人魂魄怨气最重,会在身死之地的上空徘徊多日。
此刻思及此,蒋修染抬头望了望净蓝高空,戏谑地笑了,想着那说法便是真的,那五百人的魂魄徘徊不走,也只有被袭朗气得魂飞魄散的份儿。
袭少锋可不就是那么个人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他是不会做的,做法正相反,他的对手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一名小厮跑过来,请蒋修染随他去袭朗所在的书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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