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是不是有点沮丧?”
“还好啦。”央樨对他投以同情的眼光,“央柰后天要去一个商务公司面谈,对了,就在你们事务所附近,我再跟她聊聊,你先别找她。”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袁希珩点点头,“记得吃早餐,我走了。”
她朝车子挥挥手。
转过身子,太阳好大,先走到骑楼不再说。
奇怪,以前她觉得从路口到补习班很近的,但自从她因为小强事件变成小瘸美女后,那距离突然变得非常遥远,即使是从路口到骑楼中间,这不到十公尺的距离,都能让她薄汗微沁。
热,还有,痛。
“需要帮忙吗?”
央樨定住脚步,这个声音……不就是告诉她“主管有主管的难处”的那位先生吗?
侧过脸,嗯,果然是楼辔刚没错,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看著她。
在历经三个星期的相处之后,她终于记得他的声音了,只可惜他好听的声音从来没有说过好消息。
想到那张暑期课表,她就有一种把公事包朝他脸上摔过去的冲动,太恶劣了!居然每天早上八点都有课,整整两个月耶,那就意味著她要跟夜生活暂时告别,不能跳舞、不能去酒吧、不能玩到天亮才回家,可恶!
央樨亮起一抹刚刚好的微笑,“这么巧。”
“需不需要帮你拿袋子?看起来好像有点重。”
什么有点重,是很重好不好。
他没看到她身上除了公事包之外,还有一台手提电脑吗?那些东西对一个扭到脚的人来说,可是很大的负担呢。
虽然跟他有点不对盘,不过,好女不吃眼前亏,既然他喜欢当童子军,她也乐得轻松。
“那麻烦你了。”她露出一记甜笑,“谢谢。”
“不会。你的脚有没有好一点?”
“嗯,好多了。”还关心我的脚呢,哼,真的是好人就不该排那种课表,“对了,请问一下,课表是不是已经定了?”
“怎么,沈老师有问题?”
有,问题可大了。
还没定案的话,她能赌赌运气,但若兼课老师的课表都已经谈好,身为专属教师的她就没得选了,只能咬牙忍耐。
哎,好想抗议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抗议无效的感觉,所以气归气,她也没针对这件事情发出什么疑问。
“没问题,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啊,终于,菁英补习班的闪亮招牌近在眼前。
太好了,因为她一点也不想跟他相处。
人生在世,有很多种关系,热恋后分手,认识很久突然擦出火花,原本爱得不得了却突然讨厌起来,当然,也有像他们这种的。
没有深仇大恨,但是就是本能的想回避。
央樨自认演技一流,只要她肯演,再怎么讨厌跟不屑一个人都不会露出破绽,她有把握楼辔刚绝对不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
因为他是主管,所以她会保持著友善但遥远的距离,一直到他明年六月离开为止。
只不过,人生的转变是很大的。
有时候是意外。
有时候,却只是一念之间,天地很快的改变。
“御苑空中厨房”是近几年最受商业人士欢迎的聚餐地点之一。
位于高楼建筑最顶端的复合式餐厅里,挑高天花板,宽敞的空间中只有在沿著两面落地玻璃窗的地方,排列了二十张桌子,让顾客不管坐在哪里,都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台北市。
白天的时候还不觉得哪里特别,不过只要一到晚上,餐厅将灯光调暗,便成了可以欣赏夜景的地方,因此,很受商圈内都会新贵们的欢迎。尤其是晚餐时分,几乎到了不预约就无法进入的情况。
此刻,晚上七点,两个女生坐在靠窗的位子,刚刚点完餐。
央樨看了一下四周,前面甜甜蜜蜜,后面你侬我侬的,周末的浪漫时间,前后左右都是情侣,只有她们这一桌特别突兀,感觉上连侍者看她们的样子都不太一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拿起水杯,“为什么我得在星期六晚上跟你坐在这种到处都是情侣的地方?”
黄心莹一脸无辜,“原本是想约你去跳舞悼念你即将失去的自由,不过想到你的脚刚痊愈,所以才改成吃饭。”
“那也不用选择这种甜蜜蜜的地点啊。”
“你自己说想来这的,哎,位子还不好订呢。”她跟著前后看了一下,虽然知道所有的客人中只有她们不是情侣,但她并不以为意,“话说回来,这个餐厅藏在大楼里,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妹妹前几天来过,说这里很不错。”
“你妹?”黄心莹喔了一声,“你是说刚毕业、想叫她来当柜台的妹妹?”
“嗯。”
“那她现在呢?”那件事情她从王照彬那里听说过。
央樨当时只说了“我知道”、“没关系”之类的客气话,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反应,但根据黄心莹对她的了解,她才不可能觉得没关系。
她知道央樨很疼妹妹。
果不其然,她这么一问,央樨的俏脸就好像想起什么恨事似的,“另外找工作,不过她个性有点小别扭,我们一个邻居问她要不要去律师事务所当助理,她在考虑。”
“感情这么好喔?”
“一起长大的嘛。”
刚好侍者这时候送上了热腾腾的义大利面,央樨拿起叉子,一边搅动著面条一边想——也真服了袁希珩,居然会丢出这个怪招,除了他,没人会请一个不是法律系毕业的脱线小姐当助理了。
“那你一定很气楼辔刚。”
“气又不能怎么样。”
“其实他真的很怪耶,你知道吗,我听小彬彬说,他有找人来消毒补习班耶。”
她卷了一些面条,“补习班有这么脏吗?”
“不是啦,好像是消除害虫之类的。”
“害虫?我们补习班哪有害虫?”将面条送进樱桃小口,央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上一句,“他一来就搞得天下大乱,这个改、那个改,这个不行、那个不对,烦死了。”
黄心莹哈哈一笑,“你这句话不能让他听到喔。”
“他怎么可能听到啊。”
“他跟小彬彬等一下要过来啊。”
央樨顿住,什么?他跟王照彬要过来?楼辔刚,跟王照彬要过来?王照彬当然不成问题,他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了,但是楼辔刚耶,别说吃饭,就连喝水她都不想跟他面对面。
她的叉子又开始转了转,“你约他们的?”
“不是预谋的啦,我要下班时,小彬彬问我哪里有比较好的餐厅,我说跟你约在这,他就说也要来,我想我们三个人也一起吃过饭,所以就说好,后来才知道他问我餐厅的事是因为他要请楼辔刚,所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黄心莹的眼睛突然一亮,“说人人到,他们来了。”
央樨转过头,一下就看到楼辔刚顽长的身形与王照彬略矮的体态。
黄心莹举起手大摇特摇。
王照彬见到女朋友,先是很高兴,接著出现了些微诧异,而楼辔刚俊脸上则出现一样的诧异。
央樨马上介意起来,他们都知道黄心莹在这,那么,那个挑眉的动作就是针对她来的了?!
她不能在这里?还是说,不想看到她?
王照彬脸上出现了无辜的神色,虽然没说话,却感觉好像是在跟楼辔刚解释说——我不知道她也在这。
那个“她”当然不是黄心莹,而是她,沈央樨。
央樨蹙起眉,奇怪。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如果以她看他不顺眼的逻辑来推论,他不喜欢见到她也是应该的,但是,感觉好奇怪……是从小到大没被讨厌过的关系吗?
被捧了二十五年之后,第一次有人没把她放进眼里。
楼辔刚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不只没有对她献殷勤,甚至有点把她透明化,偶尔在茶水间或是电梯两人独处,他也不会像其他男老师一样讲个笑话给她听,然后说些“沈老师的笑容真是让人疲劳全消”之类的话。
他们之间的对话大概就是——
“听说『佳绩』已经打出了六折价。”
“游哲安老师?不,我不认识他。”
“真的?你请到洪美琴老师来上自然组的数学?”
这种话题当然是聊不完的,只不过也实在很无聊,说来说去都不离工作,佳绩打六折又怎么样,她干么认识游哲安,还有,她又不是自然组学生,谁来上数学课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在楼辔刚眼里,她好像跟助理甲乙丙丁与小妹abcd没两样,只会跟她说工作,一点趣味都没有。当然,裙下之臣的累加数字不差那么一、两个,但是,她就是很介意。
介意到有一次她很抓狂时,差点要采用刘依华的建议——“央樨,你可以倒追他啊,你这么美,绝对没有不成功的道理,等到他眼中只有你,就随便你怎么报仇了。”
那主意真的很烂,不过她承认,自己曾经考虑过。
而且就在刚刚,因为楼辔刚挑眉的动作,那个烂主意突然间又在她心中燃起,她是不是真的该挖个洞让他跳,把他迷得昏头转向?
“真、真巧啊。”王照彬硬邦邦的说:“没想到央樨也在这。”
我才没想到呢!央樨想,破坏我用餐的心情,面才吃了两口,可是她现在已经饱了。
她的大眼睛瞥了楼辔刚一眼,他也正看著她,来不及敛回目光,她顺势甜甜一笑,正预备说些客套话的时候,手机正好响起。
按下通话键,央柰的声音旋即冒出来,“央樨,你家里有没有大头照?借我,我明天要交履历。”
“什么?你又没带钥匙?”央樨做了一个十分为难的表情,“先去音音家等好不好?今天刚从其他地方面试回来,现在很困?”
“哈哈,你又在演戏了喔。”
“好啦,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央樨挂了电话,用十分内疚的声音对黄心莹说:“抱歉,我得先走了。”
她没有说理由,但她相信他们三个应该都听清楚了,尤其是楼辔刚,因为他推翻了王照彬原本答应她的事情,所以她的妹妹今天才要“从其他地方面试回来,现在很困”,而且,你看见我就挑眉毛是吧,好!那小姐我看到你就走人,看谁比较狠。
拿起皮包,她微微一笑,“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踩著优雅的步伐,央樨风姿绰约的离开了餐厅。
第四章
假日,楼辔刚一个人在家。
就跟平常要到菁英补习班的日子一样,六点半起床,早餐内容维持跟在美国生活时一样的咖啡、土司,然后……开始洗衣服。
没错,单身优质男在星期假日的早上,一个人在阳台洗衣服。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女生洗衣服大家会说贤慧可爱,男生洗衣服就会觉得怪怪的,其实差别应该不是那样大才对,因为不管他眼神再怎么深邃,下巴再怎么刚毅,说话的声音再怎么低沉好听,身材再怎么强健顽长,他还是得负担一样的家务事。
中学时,他是校园中很有名的“沉默的中国人”。沉默的中国人此刻把洗衣篮内会褪色与不会褪色的衣服分开。
大学校园像是小型联合国,他不是唯一的中国人,因此大家改叫他一匹狼。一匹狼现在正在视衣服的多寡倒洗衣精。
进入社会后,他变成外国同事口中“胸有成竹的楼先生”。胸有成竹的楼先生此刻盖上洗衣机的盖子,打算趁著好天气把该洗的东西都拿出来洗。
生活是很公平的。
即使是大帅哥,还是要自己洗衣服、自己扫地、自己倒垃圾。
洗衣机哗哗的搅动著。
楼辔刚走人客厅,一眼瞥见玄关上一张dm——昨天晚上,央樨接了电话缓匆匆离开御苑空中厨房,走得太急,留下了进餐厅之前在便利商店拿的dm.当时他瞥了一眼,是旅欧钢琴家季圣仪的演奏会。
据黄心莹说,央樨很喜欢听钢琴演奏。
她是那种就算生病身体不舒服,还是会来上课,但如果欣赏的钢琴演奏家巡回到台湾,就会忍不住调课的人。
“央樨最喜欢的就是季圣仪跟阿格丽希了,阿格丽希来台的时候,她高兴得不得了,还留下所有的剪报,现在好不容易季圣仪也要来了,她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黄心莹如是说。
跟王照彬与黄心莹吃完饭后,他特地在便利商店停了一下,拿了一份一样的dm,上面有表演地点以及购票方式,还介绍了钢琴家的得奖纪录,灌录过的音乐专辑,当然,不能免俗的印上一张他坐在钢琴前面的照片。
楼辔刚根本不知道自己拿这张dm要做什么,他只打算喜欢沈央樨,并没有打算追求她。
这样说来也许很诡异,但目前为止,他的确是这么希望的。
总觉得一见钟情太可笑,所以,他很自制的不想让自己变成喜剧演员。
什么时候会破功?他自己也不知道。
晒好衣服,他煮了一杯咖啡,打开电脑,打算回电子邮件——即使已经行之有年,不过他还是觉得网路很了不起,方便、确实,而且可以跨越距离,最重要的是不会扰人。
有空的时候再回,没空时放著也不会不见。
连上网路,他顺道打开了icq与即时通,虽然他也不知道星期天早上九点会有谁在。
有楼辔琪寄来的信。
他才刚点开信箱,一个讯息视窗就跳出来。
“早安。”附赠笑脸一个。
帐号是……沈央樨的。当初他到补习班时,有跟老师们交换信箱和即时通帐号,方便沟通。
他很快的回覆讯息,“早。”
他的线上名单并没有变化,她应该是开隐形,所以他正常登人后却不见她在线上。
隐形有好处,别人看不见她,她却可以看见别人。
说起来也许有点好笑,但楼辔刚竟因为隐形状态的她主动出声而觉得有些高兴。
“你昨天把钢琴演奏会的dm忘在餐厅里了。”他提醒她。
“我回到家才想起来。”
“黄心莹说你很喜欢那个钢琴家。”
“我曾经是他的学生。”
“没听你说过。”
“那是因为我没提过呀。”又是一个笑脸,“算算也好几年不见了,这次他回台湾,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能跟我碰个面,怎么说他都已经是巡回世界的大忙人了,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撒娇啊,又不是小孩子。”
沈央樨与钢琴?
老实说,楼辔刚真的有点意外,也许,是因为她太美的关系吧——纤细、优雅,不管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小名模的亮眼感觉。他承认,他很少将美女与才女划上等号。
有点意外,但也不全然那样意外。
她的手指很修长,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只不过……
“跟那么有名的人学过钢琴,怎么没有选择走音乐的路?”他知道央樨是台湾大学外文系的学生,成绩在系上数一数二。
“考术科的时候太紧张了,弹错了一个音。”
“没考虑重新考-次?”
“没有,总觉得那样浪费时间。”
“真心喜欢,就不算浪费,不过,这是我个人的感觉。”
“其实……你不要觉得我在秀喔……我高中的时候得过全国大赛第一名,然后拿到代表权参加维也纳钢琴大赛,那次我得到第四,我觉得我在钢琴上是有实力的,但是居然在考试的时候弹错音,那首曲子我从小到大至少弹过五百遍了,因为这个关系,我觉得就算我再考一次,结果也还是会一样,而且老实说,我现在还满庆幸自己是外文系毕业的。”
“工作的关系?”
“当然啦。”
“我统计过,在补习界钟点费前十名的老师里,只有你还不到三十岁。”
“所以我很庆幸啊,当年那个弹错音事件虽然让我觉得有点可惜,但因为现在过得很好,所以并不算太遗憾。”
看著萤幕上的绿色细明体,楼辔刚的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
“因为现在过得很好,所以并不算太遗憾。”真是很可爱的句子呢。
知足,但又不否认那的的确确是一桩心事。
至于她说要他不要觉得她爱秀,其实不会。
如果她真的爱秀,他早在回到台湾的第一个星期就会听说,甚且,有可能再回台湾之前,消息就从王照彬那里流过来了。
补习班是靠嘴巴与人口吃饭的地方,话题流动得特别快,一点芝麻蒜皮小事都可以听说。
“现在还弹钢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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