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跟大学同学聊天,一面观察,他的状态始终是“我有空”。有空?有空不会发个简讯给她,问她怎么没上线啊?
然后比起他,她更讨厌的是自己的坐立难安。
他……不在乎她吗?
虽然说刚开始的动机不纯良,不过,跟他聊天的确也满愉快的,线上的他可爱多了。央樨有打算等存够钱要去美国读书,多年来属意的城市就是旧金山,他是土生上长的加州人,不但给了她很实际的资料,也给了她很多意见。
央柰说她每次用电脑就微微笑。
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笑,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满期待每晚的十一点约会。
她总是只上线一个小时。
刚开始,是为了预防没话说先抓时间遁逃,到后来反而好几次都聊到有点欲罢不能,害她万分痛苦的登出,因为“我妹十二点要用电脑”这句话是她自己说的,她不能自掴嘴巴。
央樨带著自己的杯子与花茶叶到了茶水间。
差二十分八点,七月的太阳亮透透,她的心情灰扑扑。
第一次发现玫瑰花茶没有那么香。
她捧著茶杯,轻轻的啜著那杯透明微红的液体。
又有人进来了,她抬头一看,是楼辔刚。
好看的脸上有著关心,“刘老师说你身体不舒服?”
她嗯了一声。
身体累、心理累,不想讲话。
“去看医生了吗?”
“没有。”如果告诉医生不舒服的原因是因为没有等到原本预计会响起的电话,医生会把她撵出去吧。
楼辔刚还是那个样子,神采奕奕的。
他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天熬夜,央樨不知道他昨天挂到几点,但能肯定的是,他的睡眠也多不到哪里去,毕竟,她三点下线的时候,他的状态还是那闪亮到不行的我有空。
有空的话不会问一下她怎么样啊?
她有点想抱怨,但又想自己应该没立场抱怨,因为她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只是觉得有点失落,有点白费力气,那感觉很像十二岁的单恋,她是够努力的,但是对方却没有回应。
“你昨天有没有上线?”
他点点头,“有很多东西要找。”
“你有发现我没出现吗?”
他微微一笑,“有。”
有?然后呢?
而且就在瞬间,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说不定他不是矜持,而是不在乎。
意念一动,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不喜欢她这一型的。
二是,他不喜欢女人。
无论是三还是二,都很不妙。她的型已经固定了二十五年,不可能更改了,而她的性别也是在妈妈肚子里就确定了,更不可能改变。
央樨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讲什么都不对,微一犹豫,便拿了工作当藉口,“我该准备上课了。”
感觉被打击到,她那天上午有点心不在焉。
所幸,她随口胡诌的藉口已经由刘依华散布至整栋菁英大楼,王照彬还跑来问她怎么样,学生们也在班导的宣导下变得十分合作,以往下课时总会有一堆少年挤在讲台前,藉问题之名行亲近之实,但今天她的精神明显不好,学生们很体谅的没追著她跑。
央樨不愿多想,将一切的失常归咎于睡眠不足。
然,这样的自我催眠却在中午的时候破了功,因为她跟黄心莹出去吃饭的时候,在同一家复合式餐厅看到了楼辔刚。
他不是一个人。
与他在一起的还有洪美琴——他从别家补习班挖来的数学名师。
很艳丽的中年女子,据说已经三十六了,但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几岁。
“『听说』洪美琴对主任很有好感。”黄心莹在她耳边小声说:“小彬彬说,洪美琴已经约了楼辔刚好几次。”
央樨嗯的一声,不予置评。
“女生倒追男生好像真的不难,你看,楼辔刚平时老摆著一张没表情的脸,又不爱搭理人,现在还不是跟洪美琴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洪美琴条件也不错就是了,很艳,说不定他就喜欢这种类型的。”
央樨脑中一闪而过,艳丽?
木讷男配艳丽女,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算了,那又不关她的事情,把汤匙狠狠的朝咖哩饭插下去。反正刚开始她也只是想恶作剧而已,现在充其量不过是没成功,她又没损失什么,她才不在乎呢,一点也不……
“央樨?”耳边传来黄心莹略显惊讶的声音,“你……哎,面纸、面纸……”
美丽街附近的小公园里,央樨坐在秋千上,就像过去很多个夜晚一样,在这里想事情、荡秋千。
天已经黑了,夜幕中星光点点。
时间是晚上九点。
中午与黄心莹在餐厅看到楼辔刚与洪美琴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酸,她低著头,眼泪就掉在咖哩饭里。
下午只有一堂课,三点一结束,她东西收收就走了。
因为昨夜到三点多才上床,于是回到家她倒头就睡,直到一阵铃声响起,她反射性的抓来发出声响的电话。
“沈央樨。”
“是我。”一个低沉男人的声音传来,“楼辔刚。”
楼辔刚?嗯?她一下醒了,从床铺上坐起来,立刻联想到是否是她今天交出去的卷子有问题,“考卷不对?”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你现在怎么样?”
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却让她又有了红眼眶的冲动。
奇怪,她是小公主又不是爱哭包,这两天是怎么搞的?
“我没事。”
“我今天在餐厅看到你哭。”
“我今天也在餐厅看到你跟洪老师吃饭吃得很愉快。”这句话一说出,央樨呆了三秒,自己的语气怎么听都像在吃醋。
她应该才是扮演猎人角色的人啊?
坑是她挖的,陷阱是她设的,楼辔刚没上当就算了,该不会是自己先掉进去了吧?
想到这里,她更加烦躁。
“如果你只是要问我有没有事情,我没事、很好,明天早上第一堂课之前会到班上报到,你放心,我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了工作。”
“我不是那个意思。”很平稳的语气,并不是急于解释,好像就只是在说明一件事情而已。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去看你,好不好?”
想来,自己也够没用的,原本是那样的生气,结果当他这么说之后,她居然说“好”。
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梳洗过后,她在美丽街附近的小公园等他。
等他来看她。
那句话不过是七个字啊,可是,她居然就因为那平淡无奇的七个字,原本沉郁的心情竟高兴了起来。
央樨在秋千上荡啊荡的,等著楼辔刚的身影出现。
并没有等很久,她就从阶梯的方向看到了他颀长的身影。
楼辔刚微笑,“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嗯,补了眠,气色当然不坏。
他在她旁边的秋千坐了下来。
她侧过脸看他——他的脸其实很有当花花公子的潜质,可惜的是,他的个性比较像生活训育组组长。
明明是特别过来看她的,现在又不讲话,早知道他们应该约在网咖见面,一起上线,恢复了代号的身分,也许会比较有话讲吧。
蝉声唧唧中,楼辔刚突然开口了。
“昨天晚上你一直没上来,原本想打电话给你的,不过,又觉得为了这种事情在十二点拨电话给你,有点奇怪,毕竟我们从没说好每天晚上十一点在线上见面。
对一般人来说,偶尔一、两次不能上线根本不算什么吧,想想,最后还是没有打。“无人的小公园里,他的声音非常清楚,”我知道你没上来,但我也承认,我不清楚分寸该怎么拿捏。“
这算解释吗?
但不管怎么说,虽然那只是几句简单的话,但已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央樨侧过头凝望著他,微笑,“你……有想过要打电话?”
“有。”
“犹豫了很久?”
“有点。”
这位生活训育组组长好像想得很多。
他让人感觉很像十九世纪的英国贵族,对女孩子非常有礼貌,可是他不知道太有礼貌会让人失去信心。
她喜欢直接,但碍于温雅形象,她又不能那样告诉他。
向来,只有男生对她用心,让她这么费神的,他还是第一个呢。
“我会很高兴的。”
“你的意思是?”
“我说,我会很高兴。”央樨漂亮的脸上浮现出甜甜的微笑,“如果来电显示上出现你的名字的话。”
第六章
每个周一、周四,楼辔刚总会与王照彬在经理办公室开两人小型会议。
当然,也不见得都是谈公事,若公事谈得顺利,时间有多,自然而然会扯到私事。
王照彬最大的乐趣是谈论自己的女朋友黄心莹,次大的乐趣则是打听好友楼辔刚的感情动向。尤其是,他跟辔琪讲过电话后,知道当年的加大一匹狼对菁英专属的英文老师一见钟情后。
知道内幕,乐趣加倍。
“我觉得你现在不是一匹狼,是倒回更久以前的称号——沉默的中国人。”王照彬拿起冒著热气的乌龙茶喝了一口,“虽然认识你这么久了,不过老实说,我还是不懂你在想什么。”
面对老友的疑问,楼辔刚很难得的竟觉得好笑,“你懂学生在想什么就好了,不用懂我在想什么。”
“可是我想知道啊。”
“你最好不要让黄心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然我怕她对你仅有的认同与崇拜会荡然无存。”
王照彬嘿的一声,“你也最好不要让央樨看到你跟我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然我怕她会怀疑你是同性恋。”
长眉一挑,“怎么说到这里来了?”
央樨跟黄心莹是好朋友,难道,这是央樨的感觉?
他……像同性恋?
“心莹问我的。”
扯到黄心莹,那就代表背后的故事很长。
楼辔刚在小沙发上坐下,替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等著王照彬继续说下去。
“你说不准让任何人知道你回台湾的原因,那我为了要早日还清债务、早日结婚,当然会守口如瓶你对央樨一见钟情这事,因此我谁都没说。”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特别强调了“一见钟情”四个字,“所以只能说是你表现得太良好了,不只助理跟小妹把你归类为工作狂,就连我那号称补习街小报马仔的女友都没发现一匹狼的心事。”
没人发现他喜欢央樨是因为他没表现出来。
花朵、玫瑰、惊喜……那不是他追求所爱的方式。
相形于现代的速食爱情,他还比较欣赏以前的人,“慢”虽然没效率,但有其乐趣存在。
他跟央樨在补习班里只属于点头之交,但透过网路的无远弗届,他们每天会透过文字小聊一阵子。
他喜欢那种慢慢加温的感觉。
至于在现实生活里,并不是他喜欢搞神秘,只是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事情弄得天下皆知,何况他知道自己虽然在商场上有独到的眼光,但却对爱情很不擅长,如果他们对彼此的感觉不同,那么,公开示好也不过是让对方苦恼吧,所以他才会保持不动声色。
但即使如此,最多也只是表现方式的不同而已,“看起来没有喜欢的异性”不等于“喜欢同性”
。
况且本来就有人,例如他,是不喜欢速食爱情的。
“我话还没说完,重点在后面。”王照彬笑得很诡异,“你知道的,男生跟女生的观点有时候很不一样。”
“然后呢?”
“心莹没发现你喜欢央樨,不过倒是发现了央樨的眼睛常常跟在你身后。”
俊眉一挑,他直觉反应道:“不要又再『听说』。”
“我刚刚听到的时候也是觉得不可能,所以自己偷偷的观察了两天,证实我家心莹说得没错,央樨确实常常会偷看你。”王照彬拍拍他的肩,“而根据我们两个研究的结果,央樨可能,而且是极有可能喜欢你。”
感觉很奇怪,从王照彬口中听说,央樨……喜欢他?
他觉得自己才正在跟她拉近距离而已。
何况,两人并没有任何足以构成喜欢彼此的言语以及记忆——除了那张在花卉农场拍的照片之外。
“老实说,我跟央樨认识三年多了,没看过她这样看谁,女生有女生的骄傲在,如果她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但偏偏有人却那么不解风情的话,小心喔,女人啊,如果得不到适当的回应,感情是很容易冷却的。”
下午连续上了两堂九十分钟的课,让穿新鞋子的央樨觉得自己的脚快麻掉了。痛啊,那些厂商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好看的鞋子偏偏都会咬脚?
坐在位子上,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之后,才脱下鞋子,让被挤压的脚趾休息一下。
她转头环顾四周,看见刘依华在打电话,方均浩在做成绩单,助理c跟d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人在影印机旁笑成一团,黄心莹朝王照彬的办公室走去,楼辔刚……楼辔刚……他在看她?!
俊脸上有抹淡淡的笑。
感觉被抓到似的,央樨虽然惊讶,但还是很快漾出一抹“好巧,你也在东看西看呀”的笑意。
楼辔刚起身,移动脚步——原本以为他要过来跟她说话,但是很令人失望的,他的目标是茶水间。
你去是吧?我也可以去啊,央樨想。连忙将自己的水杯喝乾,拿起自己的玫瑰茶叶,跟了上去。
茶水间地方不大又安静,是拉近距离的好地方,当然,前提是没有闲杂人等在才可以。
想来,老天爷也算颇厚爱她,里面还真的只有楼辔刚。
他正在滤咖啡,看到她进来,露出笑意,“脚有没有好点?”
“脚?”什么脚?
“我看到你把鞋子脱掉。”
央樨微怔,天哪,居然被他看到了?!
她就觉得奇怪,他平常根本不笑,可是刚才当他们不小心眼神交会的时候,他的神情显得很愉悦,她还以为是看到她的关系,原来是她的脚。
虽然内心的惊讶程度已经直逼五颗星,但是她沈央樨可不是笨蛋,要是在这时手足无措就毁了,自然一点,假装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要她表现得无所谓,他也会觉得那没什么。
她笑,“站了三个小时,要让脚指头放松一下比较好。”
“你今天满堂,很累吧?”
“还好。”
说完这两个字,茶水间顿时静了下来。
并不是气氛僵硬,而是那种单纯的“话说完了”的感觉。
央樨有时候会觉得奇怪,不太懂自己在做什么,她已算小有努力了,可是好像无法把讯号发送到楼辔刚那边。
她想多接近点,他却像个绝缘体。
心莹说他有可能是同志,但她觉得不像。
凭著经验,她能感觉楼辔刚对自己不一样,但除了那微妙的“感觉”,也没实证来辅助她的论点。
不是她在说,她这辈子还没为哪个男生这样伤过脑筋呢。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她比对方先掉入那个坑,既然人已在坑里,也没什么好说了。
看著楼辔刚好整以暇的喝著咖啡,她秀雅的眉微微向眉心拢聚,看起来就是正在为什么心烦的样子。
“怎么了?”就像这阵子以来一样,楼辔刚从没错过她任何细微的反应。
“你知不知道『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句话?”央樨刚刚想到的就是这个,不过她没有把握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他能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念过。”
“我现在可是深深的体会到了。”
人的劣根性真是太重了,央樨想。
因为楼辔刚对她爱理不理,她反而会密切注意他的一切,工作上的表现、处理事情的态度,甚至是对于将来的规划。其实,除了比较不爱说话这点,他也没什么大缺点。
一旦看顺眼后,她很快又觉得,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可以在线上聊,而且古人不是说了吗,沉默是金嘛,行动力比舌粲莲花要重要多了,当然,如果他能把前者分一点在追求她这件事情上更好。但前提是,他对她也有一样的想法。
她清楚自己在动机不纯中已衍生出真正的喜欢。
但她却不清楚对方的感觉。
原来,在爱情里不只女生要人家玩猜猜乐,男生有时候也会让人陷入这种情况。
“怎么突然提起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句话?”他问。
“你知道补习班的流言一向很多嘛,这段时间,你也应该听过不少了吧。”
“听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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