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长老道:“三十六年前博茫山上,老朽本该死在姚家快剑之下,却幸得姚大侠开一面,才逃得一死。”秦追思忖,姚前辈嫉恶如仇,如何会放他一条生路。玄长老接著道:“老朽自那件事后,已觉难在江湖上独活,便想尽法子入了乾天门。三十余岁时,张轻亦入了方天教主门下,老朽听闻之后大喜过望,正想大恩终於可报,谁知张轻因这些年来仇家太多,入乾天门后终於惹得江湖上各大门派上山追剿。乾天门人手虽多,可都是些作恶多端,自私自利的恶人,岂会有同仇敌忾之心。我虽也想逃走,但见张轻与方教主仍在血战,便鼓起勇气留了下来,后来方教主身死,张轻被各大门派擒获,我有心相救,但因武功奇差,身上所携之毒也已用尽,实在无能为力。那时我尚年轻,不知自控,躲在草丛中瞧见众人擒住张轻痛加折磨,心中害怕不已,想起死在我手里的人全都化作厉鬼,血流满面向我索命,登时浑身发抖,惊动了那些人。我自知不能幸免,只得闭目待死,过了片刻,姚大侠向我走来,举起手中宝剑对准我头脸上刺下,一剑却落在我耳边泥地里。接著他低声道,今日山上死的人太多,且不杀你,日后若再作恶,我定会找上门来取回你这条x命。”
秦追道:“姚前辈是因张轻之故对这趟围剿心存怨怼,继而又生不忍,故才没对端木先生下杀手。”心中一动又道:“莫非昨日暗中相救轻逐的也是端木先生麽?”玄长老不置可否道:“无论如何,老朽这条命两次险些不保,却都化险为夷,终是欠了他二人的情。因此我既不能解江少侠的银针之毒,也不能眼睁睁瞧著他死,只能以归元仙芝丸续他x命。”他瞧了瞧江轻逐肩头伤口道:“江少侠伤口既不红肿,血色也不发黑,怎会如此?”秦追道:“在下一时心急将毒血吮出,不知有何不妥?”玄长老道:“不妥倒没有,只是蚨蝉针上的毒十分厉害,以口吮出怎会丝毫无事?”
游靖c嘴道:“莫非青龙造化丹的药x尚在,令他百毒不侵?”玄长老摇头道:“青龙造化丹虽能解毒疗伤,但已时隔多月,药x绝不能如此持久,秦少侠近日可是另有奇遇?”秦追想了一想,将方才在铁牢中的事告诉二人道:“实不相瞒,在下遇见这人就是七指毒圣百里争,他解了我身上红线游丝之毒,莫非白首蛇亦能克制蚨蝉针的毒x?”玄长老又再摇头:“白首蛇虽是天下奇毒,但世间万物各有特x,绝不能以一克百,难道这些年来百里争研究毒经又有j进,竟能随手化解蚨蝉针之毒?”秦追想起百里争对他说过新近练成一门内功,在牢中时渡入自己体内以助逼毒,至今仍觉这股内力在周身萦绕不去,说不定因此才侥幸无事。但此事只是推测,百里争又说这独门内功练成后并无人知晓,秦追也不便向外人道明。玄长老一心以为七指毒圣在用毒解毒上另有妙法,自己终其一生始终不能超越,不禁有些黯然,若他知道百里争只是在武功内力上大有所成,反倒不会如此介怀。
秦追听了他一番解说,心中稍定,端木玄虽不肯解毒,但眼下江轻逐x命无碍,稍后再去找百里争,以他之能自然知道解法。游靖忽道:“原来青衣教的长先生是个女人,难怪。”秦追听他话中有话,问道:“甚麽难怪?”游靖道:“难怪母子情深,当日望雪岭上,长先生见我抓住她孩儿便甚麽都肯答应,今日听了那小子惨叫,又立刻分神扰心。”秦追心中一动道:“莫非方才是游兄暗中相助,你……你将那孩子杀了麽?”张余命与杜笑植虽作恶多端,又不顾人伦结婚生子,但那少年却是无辜的。
游靖道:“我想杀他也得他在这山上才行。”玄长老叹了口气道:“少主人体弱多病,又无灵药续命,经不住舟车劳顿之苦,长先生曾想带少主人下山寻药治病,终因他太过孱弱而放弃。少主人如今仍在望雪岭上,恐是时日无多。”秦追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会听见他惨叫?”游靖道:“我学得还像麽?”秦追一怔,不由自主又向死去多时的张余命瞧了一眼,心中竟生出一丝凄楚,心想她明知爱子远在关外,可听到惨叫仍然不由自主失神分心,临死前惶急失措,似要将这一生的不幸转为爱意尽数倾注在爱子身上,当真令人唏嘘。秦追正出神,忽觉怀中之人微微一动,大喜过望,轻唤道:“轻逐,轻逐。”
江轻逐神智微复,睁了下眼瞧见秦追满手是血,怒道:“谁……谁伤了你……”挣扎著想去寻仇,却力有不逮又昏昏睡去。秦追哭笑不得,但见他这样应当无碍,心中稍定,将他送到游靖手中道:“请游兄代我照顾轻逐。”游靖愣道:“你要去哪?”秦追道:“我与二师兄还有些恩怨未了。端木先生,红线游丝之毒你应当可解,这牢中之人望你能施手相救。”
玄长老道:“老朽三十六年前死里逃生已是大彻大悟,再不愿无故伤人x命,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随长先生到此。除了蚨蝉针之毒不能解,其余事情尽管放心。”说著向二人拱一拱手,慢慢往山洞走去。他如此爽快倒是大出秦追意料,游靖道:“你说怪不怪,当年一心用毒杀人的毒魔端木玄要去救各派被困的正道人士,毒圣仁心的百里争却优哉游哉在里面袖手旁观。”
秦追默然不语,正邪之分在他心中早已模糊不清。他撕下一片衣衫将双手伤口牢牢缚住,捡起江轻逐的赤秀剑,又对心上人多看了一眼,目中说不尽的不舍与牵挂,但终於渐渐化作坚定强硬,转身往万仇庄漆黑一片影影绰绰的屋宅走去。
第五十九回
秦追刚离开江轻逐时心中尚有些惦念,但越往前走越是心如止水,知道与二师兄杜笑植这场相斗终不能免,稍有闪失全盘皆输,便硬将满心牵记强压下去。
乾天门这废旧屋宅连绵不断,庄名万仇,三十六年前一场恶斗仇恨深种,冤魂不散。秦追走在其中,一间间黑漆漆的房屋紧密相连,y森可怖。他心急找到杜笑植,展开轻功一路搜寻,前园一片漆黑,又往后园飞奔。万仇庄如迷g一般,亏得秦追记x好,这才没有迷路。他将后园走了一遍,见远处树林亮著灯火,走近一瞧是两间青瓦白墙的小屋,竹篱柴扉,简朴清幽,门口卧著只黄犬,竟似个农家村舍。
秦追满心疑惑,悄悄走到窗外往里一瞧,屋中放著chu木桌椅,一应家具亦十分简陋朴素。一个身穿chu衣布袍的人背向门外而坐,正在灯火下看书。秦追目光扫去,见墙角倚放著自己的银枪,心中戒备握紧长剑,却听那人道:“小师弟,我想你这时也该到了,为何却站在门外不进来?”说话的正是杜笑植,秦追知道他机智过人,此时此刻还有闲心在小屋中看书,不禁更加小心提防。
杜笑植道:“你自小聪明,二师兄这小小计策不曾想过能关得住你,余命要杀你,我也不许她杀。你我之间,不容他人c手,就算是我妻子也不行。”他放下书卷,忽然问道,“小师弟,你怕我麽?”秦追闭口不答,杜笑植又自言自语道:“你小时候最爱粘著我,成天要我讲故事给你听。那时咱们躲在后山不练功,你坐在我左边,云之便坐在右边,一偷懒就是一整天。那时你可曾想过有一天,你会站在窗外,瞧著我,却不敢进来?”秦追仍是不语,望著他的背影不动。他人虽不动,心中却起伏不定,眼前这人是自小跟到大的师兄,他从来都又敬又爱。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必要分个你死我活,可生死关头,他能想起的竟也是那些在天玄山上欢声笑语的日子。
杜笑植道:“小师弟,你瞧我这屋子造得如何?余命又有了孩子,等今日过后仇人死绝,咱们一家四口便要长长久久住在这里。”秦追终於开口道:“二师兄,你杀了这麽多人,搅得武林各派腥风血雨,难道没有半点愧疚之心?”杜笑植道:“那些人死有余辜,我为何要愧疚?”秦追道:“掌门师兄一向待你亲厚,三师兄更是与你情同手足,难道他们也是死有余辜麽?”杜笑植道:“大师兄与三师弟,若是能够,我也不愿杀害他们。”秦追听他说得若无其事,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静静道:“可惜二师兄再想过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日子,也是不能了。”杜笑植转过身来瞧著他道:“小师弟,你确是个习武的奇才,可也未必能有十成把握杀我。”秦追点头道:“以二师兄的武功,我确无把握得胜,但师兄一个人又如何过得一家四口的日子?”
杜笑植听了微微变色,问道:“你说甚麽?”秦追道:“张余命已死,肚中孩儿自不能活,你明知兄妹乱伦结下恶果累及后代,既有前车之鉴,何苦重蹈覆辙再让另一个孩儿生在世上受苦?”杜笑植面露凶狠之色道:“你杀了余命?绝不可能,你杀不了她。”他原本泰然自若,听闻张余命已死,立刻面容扭曲变得狰狞可怕。秦追道:“今日你我之间必定只有一人能活,二师兄,这十多年你总是不愿与我切磋过招,只有扮作灰衣人时才肯出手,如今咱们师兄弟就分个高下吧。”
杜笑植冷冷瞧著他,秦追举起手中长剑,却摆了流水七剑中的一式“流水朝宗”,仍是十分礼让客气的起手式,杜笑植却道:“你自小练的不是剑法,今日生死相搏,你却以剑法与我对敌,可是瞧不起我?”秦追道:“我绝无此意,只是师兄与我师出同门,对我武功了如指掌,剑法还是枪法又有甚麽不同?”杜笑植伸手抓过墙边的银枪,走出门外在秦追面前站定,将银枪扔给他道:“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师兄,我不占你便宜,拿去吧。”
秦追接过银枪,转身将赤秀剑轻轻放在一旁地上,回到杜笑植跟前时见他面上神情古怪,冷笑之中又是悲苦又是愤怒。秦追从小见惯他笑容可掬的模样,如今瞧见这等神情,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是二师兄,可又是杀害掌门师兄和三师兄的凶手。他从小待我极好,却也曾将我逼上绝路。我杀了他妻子,他定然不肯放过我,我也要为师兄们报仇,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若死了,轻逐怎麽办?想到这里求生之念大增,双手紧紧握住枪杆。
杜笑植自听说张余命被杀便怒火上冲,深知秦追不会信口开河说谎欺骗,既然他说张余命已死那便决计不假,一时杀意大盛,右手一扬,拳头猛向秦追x口击去。
秦追长枪横过x前,杜笑植拳上灌注内力,一拳击来犹如铁锤。秦追浑身一震,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杜笑植却不给他回神喘息的机会,接连几招,手掌忽而并立忽而虚张,招招都贴身往他身上招呼。秦追长枪在手,近身相斗难以施展,脚下一错便往后腾挪,杜笑植深谙他用意,跟著踏前追进,秦追连退几步都不能离开他掌风笼罩,忽左忽右犹如骨之蛆。
杜笑植本是一流高手,眼下对敌的又是从小看大的师弟,秦追一招一式他早已了然於x,自己虽不用枪,但武学一道触类旁通,深知枪法要义在於一怒赢人,出手不可有丝毫犹疑,因此抢先动手,进而贴身游斗,不让秦追有丝毫回转余地。
二人生死相搏,均不说话。秦追心知一味只守不攻绝无取胜指望,心念电转急思良策。杜笑植掌到眼前,他身形一晃,肩头硬生生中了一掌。杜笑植突然得手,自己反而愣了一愣,秦追被这一击推出丈许,但人在半空身法不乱,枪尖一点,已稳稳落在地上。他故意硬挨一掌,终於自杜笑植身旁退开,再退两步,立刻枪身索腰,白蛇吐信,枪尖银光点点,往杜笑植x前刺去。
杜笑植眼见他长枪抖开,犹如银龙游动,再想近身已是难上加难,只得先将要害护住,另思进招之法。两人过了十余招,杜笑植不能近身,秦追亦无法伤他分毫,但二人内功师出同源都是内家正宗,缠斗许久不见衰竭。只是秦追受了杜笑植一掌,出招间隐隐有些发痛。再斗片刻,他枪尖挑起,使一招左蛟龙。杜笑植知道此招一出,右路有极大破绽,正是进招出掌的大好机会,立刻一拳打出,取他右肋。秦追这招左蛟龙平日练功时便常受陆天机指点,幼时因习惯使然难以更正,日子久了自然改过来,招式间并无破绽,但今日一番恶斗急於取胜,反而用力过猛,杜笑植岂能放过这机会,掌上内力一吐要将他立毙掌下。
秦追只觉腰侧掌风如同刀割,真被击中必定脏腑重伤,忽然目光一凛,枪尖回扫,在左蛟龙招式未老时接了一招苏秦背剑。这一招杜笑植可万万没有料到,左蛟龙枪尖对敌,要接苏秦背剑就得硬生生收回攻势,耍个花枪将长枪负在背上,这招用出,防的是背后偷袭,眼下看来实是一无是处。杜笑植手掌已到他要害前寸许,他竟还敢用如此华而不实的招数,不由满心狐疑,但又想无论如何这一掌下去胜负立判,也不用多作计较,仍不顾一切进招拍掌。
他胜券在握,忽然眼前一亮。秦追沈腰低头,右手握住枪尾,自后背往前一推,银枪枪尖猛然向前递去。杜笑植离他极近,这一招又实在大出意料从未见过,不由大惊失色,但他到此地步已是箭在弦上,只得兵行险招,侧身向前,终於一掌劈到秦追身上。秦追只觉右半边身子一阵剧痛,咬牙强忍,硬将枪尖刺入杜笑植心口。
杜笑植一招得手不敢贪功,立刻后撤。秦追长枪自背后送出,见只刺进他x膛半寸,受伤甚轻,当下伸左手捞住枪身踏步向前,猛然又将刺入些许的枪尖再往杜笑植x口推去。只听扑一声响,杜笑植被这一枪之势穿x而过,登时口吐鲜血,面露惊诧之色。
秦追死死握住枪身,但他被杜笑植一掌正中肋下,肋骨数断。二人一个重伤一个濒死,均都无力支撑,杜笑植坐倒在地,秦追亦被他带著摔了下去。
喘息片刻,杜笑植仰面朝天,忽然哈哈,哈哈大笑两声道:“小师弟,你最后这一招苏秦背剑之后是甚麽招式,我怎麽从未见过?”秦追知道他心口重伤,片刻就要去世,心中却毫无快意,轻轻说道:“这是师父在未寒山庄外传我的枪法,叫做如露如电。”
杜笑植愣了愣,狂笑不止道:“好一招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小师弟,师父始终对你最好,传你这招枪法来对付我,嘲笑我……我苦心孤诣,反将妻儿一同葬送,哈哈哈哈,好在还有各门各派那些废物与我陪葬,也不算太亏。”
秦追动容道:“师兄何出此言?”杜笑植喘了口气,嘴角血沫急涌而出,却仍笑道:“这山头上的屋子里布满火药,子时一到便会点燃,到时整个万仇庄与洞中铁牢全都付之一炬,岂不是……岂不是与我全家陪葬麽。”他狂笑之下伤口血流如注,却浑然不觉。秦追遍体生寒,心想玄长老前去解毒救人不知要多久,眼下离子夜已是转眼间的事,若众人多留片刻,难道都要死在博茫山上。再说游靖守著江轻逐等他回去,也是一样危险,不由心急如焚,挣著要去报信,却实在无力为继。杜笑植笑声不断,忽然双手握住x口长枪,猛力往外一拔,闷哼一声,竟仗著枪杆慢慢站了起来。秦追见状骇然,想不到他命硬至此,虽绝无可救却似回光返照站得笔直。杜笑植倚著枪杆,眺望万仇庄重重叠叠的屋宅,忽而面露微笑。秦追转头望去,黑夜之中一片火光亮起,片刻间如燎原之势将万仇庄卷为一片火海。
杜笑植往前挨了几步,火光映在脸上明暗不定。秦追听他喃喃自语道:“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不外如是……余命,孩儿,咱们走吧。”说完靠在长枪之上再也不动。
秦追肋骨折断剧痛难当,往前爬出丈许,眼前一片昏暗,只听有人走近,“咦”了一声,接著便被扶起。那人在他耳边唤道:“秦大哥,你伤得如何?”听著像是白离的声音,秦追心中一宽,径自晕去。
第六十回
等他醒来人在床上,浑身上下疼痛难当,伤口却已尽数包扎妥当。秦追猛然想起博茫山上的事,心中一惊忙要坐起。这时房门推开有人进来,见他挣扎起身,“哎呀”叫道:“秦大哥,你醒了。”秦追抬头一瞧却是卜秀灵。他又惊又奇道:“卜姑娘,怎么是你,这里是甚么地方?”
卜秀灵道:“这是洛阳城里的万安客栈,秦大哥从博茫山上下来受了重伤,总镖头说你伤势过重,经不起舟车劳顿,便暂且将你安置在这客栈里养伤。”秦追问道:“哪一位总镖头?”卜秀灵道:“自然是北虎镖局的总镖头,白大哥的爹爹啊。”秦追点了点头,自己晕去前确实听见白离说话,想到这里心中狂跳不止,追问道:“卜姑娘,轻逐……他人在哪里?”卜秀灵见他情急之下紧紧抓住自己双手,脸上一红将手掌抽出,秦追自觉失态赶忙道歉。卜秀灵道:“江大哥才来瞧过,在你床边坐了半日,云之劝他休息他也不肯,还是柳老前辈来劝他才回去。”秦追松了一口长气,欢喜过望,硬要起来去找他。卜秀灵道:“刚劝住了他,你又要去,我可不管啦。”她嘴上说不管,却还是伸手将秦追搀住,替他披上衣衫,才慢慢扶着往门外走。
秦追出了房门,被一片光亮刺得睁不开眼,原来已是晌午。卜秀灵扶他到隔壁房前敲了敲门,却听里面人道:“我不饿,晚些时候再来。”秦追推门而入,见床上和衣躺着个人,一动也不动。他示意卜秀灵不要出声,卜秀灵悄悄一笑,转身去将房门带上。秦追扶着桌子望向床上的人,想说话又不知说甚么好,一时百感交集。
江轻逐翻身坐起,忽然惊觉有人,伸手自枕下拔出长剑,转眼一瞧却凝住不动。秦追笑盈盈望着他,江轻逐手指一松,将家传宝剑丢在一旁,上前搂住他双肩道:“我守了你十天,你再不醒,我是撑不住了。”秦追眼中湿润,心里却惊喜交集,柔声道:“我竟睡了这么久,你这样搂着我,我半边身子好痛,可一痛才知道当真还活着,你再搂得我紧些。”秦追为人持重,极少说这样的情话,这回劫后重逢,两心如一再无顾忌,只盼能这样紧紧相拥在一起。江轻逐在他唇上一吻,二人四目相对,都是欢喜无限。秦追道:“才不过十天,你却瘦了许多。蚨蝉针的毒谁替你解了?”他伸手到江轻逐腕上,想搭他脉,江轻逐却将手腕一缩。秦追抓了个空有些愕然,江轻逐道:“你伤没好,别站得太久,坐下说吧。”
秦追知道他x子,不会无缘无故岔开话题,神情一肃道:“你有事瞒着我么?是甚么事?”江轻逐扶他坐下,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热茶给他道:“我有甚么事总是瞒不过你,这事也没甚么要紧。”秦追越听越不安,仍要去m他手腕,江轻逐这回却不躲,由他搭上自己脉门。秦追一探之下只觉他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丝毫内力,不由变色道:“你的内力哪去了?怎么会这样?”江轻逐道:“没了内力不打紧,这么大的难关也叫咱们渡了过去,以后游山玩水,本就不必再与人动手。”
秦追哪肯罢休,非要他说个明白,江轻逐躲不过,只好一一告诉了他。原来当日玄长老以归元仙芝为他续命,事后再去寻七指毒圣百里争,却早已人影不见。好在玄长老不肯解毒,却念及姚穆风往日不杀之恩想尽办法将毒x制住,为免毒发将他身上x道封堵,以致内力不能贯通。
秦追道:“端木先生不愿解毒也是念在往日张轻的情分,我再去求他,一定让他将你医好。”江轻逐道:“那老头儿知道你醒了定要缠着他不放,早走得不知去向,你要去哪里找他?”秦追皱眉道:“百里前辈也能解,才不过十日,他未必走远,现在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江轻逐见他焦急的模样,声音转为温柔道:“你也说过了十日,七指毒圣何等样人,江湖上见过他真容的少之又少,博茫山不止一条下山路,别说十日,就算一日谁又能知道他往哪去了。”秦追道:“没了内力,你这一身武功和家传剑法岂不是废了么?”江轻逐笑道:“我不能动武,便要你日日在我身旁守着我,寸步也不离开。”秦追听他说得坦然,但终生不能动武,对习武之人而言痛苦异常,再洒脱终究难免有些黯然,于是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想法将他治好。他打定主意,便面露微笑道:“是,以后我们日日相守,形影不离。”二人相视一笑,忽然敲门声响,江轻逐起身开门,秦追见门外站着许多人,先是扬州神枪柳舍一,身后一位却未见过。这人身穿黑色缎袍,长相威武神情豪迈,身旁站着的白衣少年正是白离,再往后,丁麒风和夏迎天也在。
柳舍一跨步进来,一见秦追立刻将他肩膀牢牢按住道:“贤侄,你这几日可急煞我们了。”说着眼圈泛红唏嘘不已。秦追见这老人自始至终待自己情若父子,感激之情炽盛,握着他手道:“柳伯伯,小侄令你c心挂怀,委实过意不去。”柳舍一道:“这是甚么话,你们二人不顾x命,为江湖武林除了青衣教,自是大功臣,老头子为你们c一c心又有甚么好过意不去?”老少二人互叙别情,说了几句,柳舍一对身旁那黑袍男子一指道:“这位是北虎镖局的白总镖头。”秦追已猜到他身份,连忙起身行礼。白芸奇伸手将他拦住道:“秦少侠有伤在身,这些虚礼大可不必。”白离笑道:“爹,柳前辈,秦大哥刚醒,一定饿了。我去叫店伙送些吃的来。”柳舍一连声称是道:“还是白贤侄想得周到。秦贤侄,我与白总镖头听说你醒了,忙不迭地赶来瞧你,倒疏忽了。”说着要亲自去唤小二准备,白离早已安排下去,不一会儿店伙便将饭菜送上楼来。秦追见众人都无离去之意,是要眼睁睁瞧着自己吃饭,虽他向来大方也不免甚感尴尬,江轻逐旁若无人为他盛饭夹菜。
秦追昏睡数日,腹内空空却胃口欠佳,只吃了小半碗便不吃了,撂下筷子问起柳舍一博茫山上火烧之事。柳舍一道:“这事得请白总镖头详说,我来晚一步,到洛阳已是三日后了。”白芸奇对秦追凝视片刻,微微一笑道:“秦少侠的事,离儿已向我说了许多,白某甚是钦服。离儿,博茫山这趟事你办得多,你说吧。”
白离道:“是。秦大哥不必担心,山上庄院虽起火烧毁,但各门各派的人都已救出,并无伤亡。”秦追道:“当日你上了万仇庄亮灯的阁楼,片刻后我与轻逐追去却不见你踪影,只当你中了青衣教的陷阱,不知白少镖头后来如何脱身?”白离道:“青衣教算得神通广大,设下陷阱处处扰人心神防不胜防。小弟赶到阁楼上,隔窗一望,瞧见一样我绝无可能见到的东西。我一见之下心知定有蹊跷,急忙转身离去。好在走得快,差一步便再难脱身了。”这件事他从未对旁人说过,连柳舍一与白芸奇都不知道。众人心中好奇,秦追问道:“不知白少镖头瞧见甚么?”白离不答,忽然转身对白芸奇跪倒,说道:“孩儿有件事一直瞒了爹爹十年,今日要说出来,请爹爹责罚。”
白芸奇瞧着他道:“有甚么事当着这许多人尽管说,真有违侠义之道,我自会罚你,起来说吧。”白离站起身道:“爹爹可还记得,十一年前北虎镖局走过一趟仁义镖?”在座众人均知十余年前正是北虎镖局鼎盛之时,向来只走威武镖。以白芸奇的声名,南北十三省内大喊一声“北虎赫武,我武唯扬”,黑白两道无不放行,又怎会如此谨小慎微去走一趟仁义镖?
白芸奇点了点头道:“我自然记得,那趟镖是我终身憾事,引起为耻,你忽然提起却又为何?”白离道:“那是孩儿头一趟跟着爹爹走镖,护送一尊举世无双的琉璃玉佛,j美绝伦价值连城,是开封惊天手曹鹏举曹老前辈的心爱之物。”柳舍一道:“啊,曹鹏举一代侠客,临老却一心向佛,十分虔诚。当年他举家迁徙,这尊玉佛自然要找个信得过的镖局来护送。”白离道:“北虎镖局惯走威武镖,曹老前辈却道佛祖谦和宁静,与世无争,一切随缘,如何能耀武扬威,强压人一头,非要改走仁义镖。谁知孟叔叔路上降下镖旗,反倒让宵小不明所以来了个恶虎拦路。镖师们随手将这些强盗打发走,可那尊琉璃玉佛却从此不见了踪影。”白芸奇道:“此事愧对曹先生,琉璃玉佛失踪后他一病不起,不过三年便驾鹤西去,实是因我之故。只是时隔多年,我仍不知那些小贼是如何将玉佛盗走。”白离道:“这事不能怪在爹爹头上,是孩儿好奇贪玩,见那玉佛晶莹剔透煞是有趣,支开了看守的镖师,夜里偷偷拿出来把玩,却一不小心将它打碎了。”
此言一出众人大感意外,连白芸奇都面露惊讶之色。白离道:“孩儿顽劣闯下大祸,因次日路遇劫镖,孟叔叔又断定是那些强盗抢去了玉佛,孩儿年幼不敢认错,累得爹爹赔了一大笔金银,令镖局威名蒙羞,害曹老前辈病重不治,实在罪无可赦。”柳舍一道:“十一年前,贤侄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如何能担此重罪,时过境迁,如今将功补过,也不必再旧事重提。”白芸奇却对白离道:“此间事了,你随我去曹家登门谢罪,如何处置瞧人家面上再说。”白离应了声是,又接着道:“那日我在万仇庄阁楼外往窗里一望,正瞧见玉佛摆在屋中,立刻便觉不妙。这玉佛被我打碎,天下再无第二人知晓,连爹爹与孟叔叔也毫不知情。北虎镖局开设以来从未有过失手,哪怕当年那趟西川走镖被仇家追杀,爹爹最后亦将镖货完好无损送到。咱们镖局子走镖最讲求信誉口碑,这一回丢了东西,又查不出落在甚么人手里,镖局名声大损。爹爹嘴上不说,这十多年,心里仍希望能将玉佛寻回。青衣教设下这计谋,屋子里的玉佛固然是赝品,但换做镖局中任何一人都难免心中疑惑,只要多瞧一眼耽误片刻怕就着了道。唯有我心知肚明,转身就走,青衣教这才算是弄巧成拙。”秦追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们却是明知有鬼仍然中计,当真惭愧。”
丁麒风听了许久,忽然c嘴问道:“青衣教怎的如此神通广大,竟能知道这么多秘密,不知秦大哥与江大哥在山庄里瞧见甚么?”秦追与江轻逐瞧见姚翦云阮云之赤条条绑在一起,虽是为人假扮,但这等事说出来不免在口头上对年轻姑娘多有不敬。白离见他二人不语心中了然道:“既是秘密自不能随便说,今日若非万不得已,小弟也决计不会将打碎玉佛之事说出。”他半真半假,众人均知他有解围之意,也不再多问。柳舍一对丁麒风道:“你与白少侠年纪相当,却不知何时才能身当大事?”丁麒风生x随和,自愧不如,也不计较。
白离道:“我抽身而退后立刻下山调集人手,竟发现山庄中早已处处埋着火药。小弟一路寻找,到了山壁后瞧见青衣教教主的尸首,再四下一搜,找到山牢洞口,见江大哥昏迷不醒,各门各派的人又都被关在牢里。小弟怕四周也埋了硫磺火药,急忙召集手下进去将大伙救出,再将计就计一把火将山上烧了个干净。”秦追听完心想,二师兄运筹算计,却终究功亏一篑。不由自主一声长叹。
众人又再闲聊一会儿,柳舍一怕秦追劳累,便要离去。白芸奇父子也起身告辞,二人为留秦追在此养伤,已将整间客栈包下,再无人打扰,十分清静。
秦追与江轻逐隔了短短十日,虽非久别重逢,也算劫后余生,好不容易等到众人散去对坐独处,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宽慰。可才坐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又有人敲起门来。
江轻逐本想不理,这回却是阮云之,边敲边问他可有见过小师叔。江轻逐无奈只得开门。阮云之往屋里一瞧,见了秦追好生高兴,拉着他问长问短。江轻逐经此一役对人看事与往日大有改观,又爱屋及乌,听阮云之与秦追说得热闹便在一旁听着,偶尔嘴角含笑,一时三人竟十分融洽。
阮云之道:“小师叔,你还回天玄山不回?”秦追道:“天玄山如今怎样了?”阮云之道:“除去了青衣教,这当今武林中的一桩大事早已传遍江湖。剑盟盟主遇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七大剑派各自清理门户,将假冒的上官清处死,虽让铭舟那小子跑了,但白总镖头向各路镖局和江湖帮派吩咐下去,必能查出他行踪。小师叔往日蒙受的冤屈,柳伯伯已向各派澄清,天玄山上各大剑派也都散了,咱们回去与四师叔一同重整门派。”说着转头望了江轻逐一眼道:“江大哥自然也同去,咱们四个人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好?”江轻逐一愣,继而微笑道:“你能说动你小师叔去,我就也去。”秦追奇道:“怎会有四个人?”阮云之面色泛红,自觉失言。江轻逐道:“哦,还有一个是卜姑娘。”秦追颇感惊奇,卜秀灵一心痴恋白离,为了他不惜离家出走,在未寒山庄忍辱负重当个烧火丫头。她与阮云之相识不久,竟有倾心之意,倒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卜秀灵是个好姑娘,二人既然情投意合,是天大的好事,不禁又为阮云之高兴。秦追伤势未愈,说了许多话已有疲惫之感,阮云之见状虽依依不舍,也只得离去。
当天夜里,秦追与江轻逐同床而眠,两人互有情意也不瞒旁人。睡到半夜,秦追忽然惊醒,想起这一年中所发生的种种,有恍如隔世之感。他向身旁望去,江轻逐睡得正酣,黑夜之中轮廓俊美惹人喜爱,忍不住伸长手臂轻轻将他拢住。江轻逐睡得不深,秦追一动便也醒了,睁开双眼瞧着他,问道:“你身上痛,睡不着么?”秦追摇了摇头道:“我高兴得睡不着。”江轻逐在他嘴边轻轻一吻,秦追便去抱他。江轻逐怕碰到他伤口,只轻轻相就。
秦追道:“你真愿意和我一起回天玄山去?”江轻逐道:“我说过,今后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除非你不愿我跟。”秦追道:“我们先不回天玄山。”江轻逐问:“那要去哪?”秦追道:“去翠峰山。”江轻逐一愣,随即明白,说道:“翠峰山离这千里之遥,再说你去了,陶神医未必肯替我医治。”秦追道:“没去求过怎知他不肯。翠峰山虽远,但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路游山玩水而去,也不急一时。”江轻逐原是个十分随x之人,听了这话悠然神往,有些动心。秦追道:“咱们现在就走,不惊动旁人好省去许多繁俗客套。”江轻逐想到能与他浪迹天涯,大感痛快,便道:“好,我去整理行囊,你可要给你小师侄留个信?”秦追穿衣起身,走到桌旁取纸笔,想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写,放下笔微微一笑。
江轻逐打好包袱,见纸上仍空无一字,心知他了无牵挂,也是嘴角蕴笑。二人悄悄下楼来到门外,瞧见马厩旁站着个人,一身白衣相貌俊美,竟是白离。
白少镖头见了他们,微笑道:“两位来得好慢,小弟在此恭候多时了。”秦追奇道:“白少镖头知道我们要走?”白离道:“江大哥一不喜欢受人恩惠,二不爱人多热闹,若非为了照顾秦大哥早已独自离去了,怎还会住在这客栈里。今日秦大哥一醒,小弟就料准两位必定立刻要走,最迟不过三更,是以特地在门外备好车马相候。”
秦追往马厩旁一瞧,见一辆大车旁立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却是乌雪与雪花儿。白离道:“小弟在博茫山下树林中找回这两匹马,知道是秦大哥的爱驹,便想方设法带了回来。”秦追上去搂住乌雪脖颈,江轻逐自与白离前嫌尽释后,对他所作所为也常怀感激,只是不惯对人客套,便略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白离叹气道:“今日与两位大哥作别,不知何时方能再与小弟团聚,天一亮小弟就要随爹爹去曹家赔罪,玉佛之事虽隔了十多年却也兹事体大,只怕凶多吉少。”江轻逐听他说得可怜,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件事想托你去办。”白离道:“甚么事?江大哥尽管说。”江轻逐道:“我义父现在扬州柳老前辈府中养伤,请你代我去瞧一瞧吧。”白离笑道:“多谢江大哥。有姚伯父撑腰,小弟可就放心了。二位一路小心,柳老前辈与我爹爹面前小弟自会料理,恕不远送。”
三人作别,江轻逐与秦追都先坐车,车夫将车赶到城门口,等黎明时分城门一开便赶车出去。刚到洛阳城外,忽听路边一男一女正在说话,声音略有些熟悉。秦追自窗中往外一瞧,原来是何代芹与郑天鹰夫妇。何代芹道:“不知是谁放的火,将山上庄子烧得一干二净,咱们这趟算是白来了,通天拳的拳谱自此之后残缺不全,再也不要想凑整,你们郑家的威名怕也要被旁人比下去了。”她说话仍是清脆响亮,郑天鹰也仍是唯唯诺诺低声下气,但听他道:“不过是一本拳谱,少了几页又有甚么干系,俗话说武无第一,江湖武林中高手如云,你武功再强难道还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么?再说郑家的威名真就只能靠那几页残页为继不成,唉,甚么你们郑家,你早已是咱们郑家的人啦。爹爹泉下有知,知道你如此为郑家着想,定然高兴得很,绝不会来怪你。”何代芹还想再说,郑天鹰却一把搂住她纤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何代芹如此一个娇悍少妇,被丈夫搂住亲吻也是又羞又喜,终于不再骂他。郑天鹰道:“只要咱们夫妻相爱,白首到老,那些身外之物,江湖虚名又有甚么稀罕。”何代芹瞧了一眼江秦二人的马车,嗔怪道:“你只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我,半点用处也没有,回去说吧,没得让人听见笑话。”
马车渐行渐远,夫妻二人说话再也听不见了。秦追与江轻逐却都在想郑天鹰方才那几句甜言蜜语,夫妻相爱白首到老,身外之物江湖虚名又有甚么稀罕,想了一会儿,都是微微一笑,心中甚感甜蜜。
又走出十几里地时,路边林中长草沙沙作响,片刻后忽然有甚么东西落在车顶上。江轻逐虽无内力,警觉仍在,伸手握住赤秀正要挑开窗帘,听见一个声音在窗外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秦追笑道:“游兄怎的在外面受风,何不进来一叙?”游靖道:“我倒是想进来,可你身旁那人手握宝剑,只怕我一进来就要被他捅出几个窟窿。”江轻逐道:“你又来做甚么?”游靖隔窗嘻嘻笑道:“你们要去翠峰山求陶神医解毒,何不带我一程?”
秦追感念他数次相救,每回见他左臂伤残总是抱愧于心,便抬头望着江轻逐问他意下如何?江轻逐道:“我们虽是去翠峰山,却未必能说动陶神医施手医治,你要跟来也随你,只是不准你与我们同车而行。”游靖笑道:“谁说要与你们同车,总之你们在车里亲亲,我再也不来瞧就是了。”江轻逐一剑往车顶刺去,游靖哈哈一笑,倒卷身子飘然而去。
车行辚辚,路旁一个算卦的卦师带了个小童,小童手中的卦幡上横七竖八写着“上窥天庭,下瞰y曹,中通人间”、“趋吉避凶,铁口能断”等等。算卦先生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袍,一张面黄肌瘦的脸上长着三缕胡须,双眼乜斜一脸猥琐,往大车所去的路上望了一眼。青衣小童道:“先生,人家都已去远了,你脖子伸得这样长,还瞧甚么呢?”算卦先生道:“多瞧一瞧也不打紧。”小童叹了口气道:“瞧一瞧是不打紧,痴心妄想可就要紧得很啦。”算卦先生道:“非也非也,痴心妄想那是令人魂梦颠倒,求之不得,有害无益。先生我却只瞧一瞧,想一想,寡欲而少苦,心满而意足。”小童撇了撇嘴道:“先生明明欲求不满,偏要假惺惺说甚么寡欲少苦,心满意足,羞也不羞。”
算卦先生大步而行,追着大车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笑道:“人生苦短,这不花钱的乐子,多做一做又有何妨。”
全文完
by dnax
2013.4.10
2013.7.4 修润一
2013.7.11 修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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