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他的心,在流血。
杜允唐见毓婉还不肯走,越发愤怒,又拽起花瓶比量毓婉的头,“你还不走?还是说,想跟我邀功你把杜家维持的不错,所以才不肯走?不要妄图让我感谢你,佟毓婉,我不屑你的施舍!”
那一日,毓婉设计激将法逼迫红羽将他救出,他都看在眼里,却误以为毓婉不过为了救他再与周霆琛私奔离开才演出的好戏。直到母亲过世的消息传来,他正在旧日好友处养伤,被搀扶着藏身在围观民众中眼睁睁看着毓婉抱着孩子被杜允威一次次逼下车子跪拜路祭。那时,他也会咬牙恨骂,这个傻女人为什么还不肯离开?难道是要等送完母亲才肯和她的旧情人双宿双栖吗?
父亲离世时,消息中没有听到毓婉的下落。他猝不及防愣住,恨意刹那消失,他抹不去满心的牵挂整夜整夜辗转反侧猜她的去处,猜想她会不会已遭杜允威母子加害。
在离开的几百个日夜里,他的所有思念似乎始终围绕着那个叫佟毓婉的女人,一日日思念累积成山,超过复仇执念。那些过眼云烟的财产随手丢弃也不过是半辈子落魄,失去了她,竟比终生贫贱更痛苦百倍。
万不容易又听说她从杜家叛离的消息,他愣在窗前,第一次品尝到刻骨痛苦的滋味。她终于想好要和周霆琛走了吗?她终于不再留在他身边了吗?分离如此猝不及防,他甚至没有留下跟她有关的任何物件用来留下回忆……
后来,上海滩出了个鼎鼎有名的从商女子,与沙逊先生投缘的她参股沙逊洋行,外人皆知她是周霆琛的情人。这一切并不出乎意料,他知道她是值得周霆琛珍藏的好女人,定不会像自己一样把她弄丢了。
再后来,他在金百合看见了毓婉,掩了礼帽却挡不住她端庄面容散发的光彩。不过才一年时光,毓婉不仅恢复从前的容貌,更恢复了从前的快乐。他知道是周霆琛善待了她,所以才会让这个女人重新焕发了夺人心魄的魅力,而佟毓婉生活在杜家时总是惨白着脸色,一副瘦得不能再瘦的身体。
此一刻,他认命了。
也许,这个女人本就不该是他的妻,她唯有在周霆琛身边时才是最幸福的。
舞池中,毓婉与周霆琛相拥而舞,她亲昵依靠在周霆琛胸前,周霆琛执了她的手紧紧相握,曲声悠扬,却也令人心如死灰。于是,他默然下定决心:选择放手,选择离开。
今日,在杜家在遇见眉目依旧的她,他又有些不舍了。明明知道此时放开手才是成全彼此的最好出路,偏他不甘心,放开了她或许一生都再触碰不到这个女人,他不想更不愿。
杜允唐见毓婉还在注视自己,为掩盖慌乱和难堪愤怒的嘶吼:“滚,你再不滚,你再不滚……”
毓婉抬起头,明亮的眼眸令发狂的杜允唐根本说不出狠话,他恶狠狠推到毓婉,用力吻了下去。
蓄积如此久的思念浓烈到再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他多么想就此拥有她,一生一世。
“如果你不走,我就不会放手了。”他贴在她的耳边,以前所未有的卑微语气袒露自己的情愫:“因为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离开我。”这也是杜允唐和周霆琛的最大不同,他会执拗表达自己的情感,全然不顾毓婉是否愿意接受,而周霆琛永远都在顾及毓婉的感受,不敢轻易将感情重负积压在她的肩头。
毓婉被杜允唐吻住,起初还在挣扎,后来终慢慢放开了手,目光投在白花花的天花板上,神智迷惑。
她迷惑在这两个男人之间,自己到底爱的是谁。
周霆琛于毓婉是幼年梦想,所有初恋有关的纯净情愫皆投入在他的身上,杜允唐于她是婚后琐事将两人捆缚住的亲密,并肩作战的经历使得他们之间不仅仅只存在同情而深了情爱。两个同样卓然出色的男子,她何德何能一同贪留,拥有一个就必须伤害另一个,可不管伤了谁,她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毓婉,在外逃亡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孩子的名字,我不知道孩子不在了,还以为自己有资格做一个迟到的父亲。”杜允唐俯下头,滚热的眼泪还是落在她的胸前。他嫌自己哭得太难看便狠狠蹭了去,偏眼泪汹涌不绝:“我给他起的名字叫永铭,铭记我们在战乱后的两次相遇。”
毓婉两鬓碎发有些散乱,两三根发丝挡在面颊上,他想伸手为她抿去又怕自己的动作会干扰她的选择。
杜允唐发现这居然是自己第一次向毓婉赤裸坦诚心扉,心慌得怦怦直跳,仿佛个懵懂少年在得到心仪女孩的允许,如被开口拒绝,美梦就会破散掉。
“我不会借此强迫你留下,因为我知道,留下你的身体也永远得不到佟毓婉这个人,我尊重你的全部选择。”他卑微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毓婉的脸上,等待她的最终发落。
毓婉想了许久,许久。
她想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心虚的为自己胡乱寻找台阶:“也好,你原本就是属于他的,我能有幸留你在身边三年已是上天眷顾,眼下失去你,也是上天惩罚我不曾珍惜过,做错的人必须得到惩罚,我活该……”
杜允唐的唇被毓婉用力捂住,她亲昵的动作给了慌乱的他慰藉,杜允唐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被迫傻傻抬眼与她对视。
毓婉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我至今还是杜允唐的妻子,从未背叛过,无论身心。”
杜允唐甚至不会怀疑毓婉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而是出于本能的去相信她。
他狠狠的圈住毓婉的身体,吻一下一下落在她的面颊、额头、鼻尖,还有颤动的睫毛:“谢谢你还愿意留下来陪我,谢谢。”
真的愿意吗?恐怕连毓婉自己也不清楚。
也许人生就是这般不尽如人意,越是想做的事越会远在天边不可触及,在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后,她忽然有些倦了,厌倦再叛离一次杜家和周霆琛去寻找年少时的爱情,厌倦了重新经历婚姻磨合的痛苦。
毓婉终于明白,自己与周霆琛一次次错身而过并不是命运残酷安排,全是她本性使然。
情是牵绊她去或留的枷锁,一辈子不会有决断敢去砸开。
杜允唐还在细细亲吻她的耳垂,毓婉伸出手臂搂住她,杜允唐讶异妻子的主动,气息也渐渐粗重起来。是的,这是他的妻子,他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得到她,可他不觉有了从前没有注意过的体贴,及其细心的问句:“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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