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二人刚才虽然并肩战斗了许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说话,此刻萧靖北才能宣泄心中的担忧。
宋芸娘仍是笑嘻嘻地看着萧靖北,“萧大哥,和你在一起,再多的危险我都不怕。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上来了,堡里的许多女子都来了。像钱夫人、安慧姐她们,她们都记挂着自己的相公,在家里哪里待的下去,就是死也要和自己的相公死在一起……”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低到了嗓子眼里,头也低了下去,慢慢羞红了脸。
萧靖北只觉得心头震动,涌出一股酸酸麻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看着低着头的芸娘,见她发丝凌乱,棉衣被割破了好几个口子,还沾了许多血迹,心里又心痛又感激。他想到之前若不是芸娘及时赶到,自己只怕已是非死即残。若不是芸娘一直在身旁守护着,自己也无法心无旁顾地射杀鞑子。他忍不住一把抓住芸娘的手,喃喃道:“芸娘,芸娘,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宋芸娘心中一惊,她看了看身旁走来走去的士兵和军户们,有些羞涩地微微用力挣开,可是萧靖北抓得牢牢的,怎么也不肯放。芸娘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心中有些埋怨萧靖北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亲昵的行为,无奈之下,便只好用手中的盾牌挡住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萧靖北见芸娘做出这样可笑又孩子气的举动,心中暗笑,便忍不住故意在她的手心挠了挠。宋芸娘越发羞恼,她瞪了瞪萧靖北,却见暗夜里,他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满足的欣喜、一丝作弄人的坏笑。
城墙上下,燃起了火把。灯火通明下,一些军户和士兵们正在寻找自己的亲人,到处充满了呼爷喊娘、或欢笑或哭泣的声音。找到亲人的,立刻激动地相拥在一起,发出劫后馀生的庆幸和痛哭;亲人已经战死的,则一下子瘫软在地,抱着尸体悲伤地哀嚎;还有一些始终找不到亲人的,他们惶恐地举着火把,一边四处寻找,一边神色茫然地呼喊,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又凄又哀。
王远和严炳等官员站在城头上,看着城墙上下这一幕幕至悲的人间惨剧,心中感慨万分。他想到,就在一日之前,躺在地上的这些小伙子们还生龙活虎,英气勃发,现在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永远也不能再睁开眼睛。
王远心情沉重,迈着迟缓的脚步慢慢走下城墙,钱夫人和一众官员们尾随其后。来到城下,负责管理战备物资的叶清过来请示,“大人,堡里面剩下的装备不多了,不如将这些死去将士们身上的盔甲和武器取下,还可以再次利用。”王远沉默了会儿,无声地点了点头。
于是,一小队士兵和军户掺杂的队伍开始去搜寻可以再次利用的武器和装备。他们先是剥下了鞑子身上的盔甲,取下了他们的武器。开始脱死去将士们身上盔甲的时候,却遭到了阻拦。
一位老军户老泪纵横地抱着一具年轻的尸体,死死不肯松手,嘴里不住地骂:“谁也不准碰我家大郎。”他伸出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抚摸年轻士兵毫无生气的脸,泣道:“大郎,大郎,你快睁开眼睛啊,你娘还在家里等着你,她做了你最爱吃的白面馍馍啊……”声声泣血,只令听者落泪,闻者伤心。一时间,其他死去将士的亲人们也纷纷紧紧抱住自己的亲人嚎哭,悲哀的声音在整个张家堡的上空回荡。
一直默默站在王远身旁的钱夫人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她缓缓走到那位悲伤的老者身旁,蹲在老者身旁,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死去士兵脸上的灰尘和血迹。老者停住哭泣,侧头愣愣看着她。钱夫人轻声道:“大爷,您家大郎是个了不起的好儿郎,他是为了保护我们张家堡才为国捐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永远感念他。只是,现在我们张家堡危险仍未解除,我们要将大郎穿过的这身战袍继续穿起来,代替他杀敌,为他报仇雪恨,才能慰藉他的在天之灵啊!”
老者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良久,他抹了抹眼泪,伸手温柔地脱着他的盔甲,嘴里喃喃道:“大郎啊,爹将你的盔甲脱下来,碰到你的伤口你不要怕痛。大郎,你在天有灵的话,就和你这身盔甲一起保佑下一个穿它的人勇猛杀敌,为你报仇!”在他的带动下,其他的军户们也一边低低哭着,一边脱着自己亲人的盔甲。
王远也走到了钱夫人身旁,他接过老者递给自己的盔甲,肃然道:“大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将这身盔甲穿在我们张家堡最勇猛的将士身上,让他给您的儿子报仇雪恨!”一时间,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代替了凄凄哀哀的悲伤之情,军户们纷纷抱着脱下的盔甲站起来,脸上充满了愤恨之意 ,全身充满了斗志和力量。
王远举臂高呼:“守卫张家堡,为将士们报仇!”
“报仇!”
“报仇!”
一时间,高昂的声音响彻天际,将士和军户们都一改疲惫和哀伤,重新拾回了斗志。
王远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军户们各自去忙碌着打扫战场,便感激地对钱夫人说:“此次危机,感谢夫人及时带人过来援助,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钱夫人微微笑了,“能为老爷排忧解难本就是妾身分内之事。当年妾身待嫁之时,也在家中随父兄略略习得一些拳脚,能随男儿一同上阵杀敌一直是妾身的心愿。”
王远愣愣看了一会儿钱夫人,见她谈笑间神采飞扬,英气勃勃,哪有半点儿平时久居内宅的郁郁之色。他笑了笑,愧疚道:“想不到夫人虽是小女子,胸中却自有大丘壑。平时为内宅琐事所累,倒是埋没了你这份豪气和抱负。”
钱夫人大气地笑了笑,“谁说女子就只能依附于男子,取悦于男子,做男子的玩物?就说我们这张家堡,你看看今天这些女子的表现,他们要么与妾身一样,幼时随父兄习了一身武艺,要么常年在田间地头耕作,身姿敏捷,今日他们上阵与男子拼杀,倒不逊于男子。”说罢眼神一亮,“古有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今日张家堡作战人手不够,我们干脆也组建一支娘子军。老爷,您看如何?”
王远不觉对这个早已不受自己宠爱的女子肃然起敬。张家堡危机来临之时,她送走了四个小妾,自己却选择留下,王远本就被她感动了一次,此刻更是又敬又愧,他盯着钱夫人看了一会儿,露出温柔的笑意,“如此就有劳夫人了。既然是娘子军,自然就需要一名女将来率领啊!”
王远和钱夫人慢慢商量着,在他们身旁,军户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的收拾凌乱的战场,有的护送伤员。尽管此时寒气逼人,他们也已经又累又饿,但是还是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迈着沉重的步伐,毕竟,相比那些躺在地上已经永远不能动弹的士兵来说,他们已经幸运了很多。
夜风送来了诱人的饭菜香味儿,带着一股暖意和人烟烟火的气息。曾被宋芸娘和萧靖北作为幽会场所的那个小厨房重新被启用,此刻已经做好了饭菜,热气腾腾,香味缭绕,让每一个身心疲惫的人一下子放松,只想快些离开着冰冷残酷的战场,回到温暖舒适的家。
王远命众将士暂时歇息一下,先去厨房吃饭,大家便放下手里的活,按各自的队伍排好,有次序地向厨房处走去。
萧靖北和宋芸娘一前一后,也慢慢走下城墙。宋芸娘终于成功地挣脱了萧靖北的手。她沉浸在和萧靖北相聚的欢喜和甜蜜中没有多久,便被周边的哀哭声唤醒。看到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芸娘不禁为自己小小的儿女情怀感到惭愧,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而失落,慢慢向着城墙下走去,萧靖北默然不语地紧紧跟随着她。
走到那个熟悉的小小的厨房,芸娘不由想到了那个甜蜜的夜晚,她偷偷侧头看向萧靖北,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目光深沉,带着一丝温柔的笑容。芸娘便大着胆子,趁着夜色,悄悄伸出手碰触了一下萧靖北的手。萧靖北一愣,他的眼睛陡然一亮,顺势牢牢抓住芸娘的手,再也不愿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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