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踏夜寻芳
作者:扬鹰
云石城城郊雨林。
师捷一众随散临风左转右折了一段林路,忽地发现从雨林前面的豁口传来一丝亮光。
师捷那众部下出了豁口后,像是寻到宝藏般发出一声欢呼,散临风和师捷对望一眼,均看见彼此眼中的欣喜之色。事实上,这条幽幽漫漫流淌于这片雨林的河道,在不知情的人看去,实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散临风虽然是两度抵达这里,心里的欢欣却与第一次实没多少分辨。
不足一丈宽的河道,却像是深得不见底似的,河面上不象雨林陆面般散落了层厚厚的败叶,想是借水流淌到下岸去了,只有一些季节的水草漂游于水浅处;诸多不知名的昆虫静静倒悬于河面,偶然不经意发出的一次学人类般四足跃张的呵欠,让人清晰的感应到它生命的原始印记。
河口处略低于林地,从师捷一行的视角看去,河道的首尾两端都没进泥土里,既看不到河源,亦看不到河尾,给人一种无始无终的感觉。
难道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样,陆面下有地下河又甚或地下湖的存在吗?
在河口的位置,照散临风说,应是云城商会的三个高层人物正一心想把想来是才扎好不久的木筏子放下河道去。
那声突如其来的欢呼声好象把他们吓了一跳,而从他们仰首向师捷等望来一脸愕然的表情看,显是对他们不速的造访意外之极。
“你们是什么人?又怎么会知道这条河道的存在?”三人一律的体格健硕,其中一个以绸白丝巾裹头的问道。
他们打量了眼师捷一众,脸色微变,不知是因从他们的盔甲和衣饰上认出了他们,还是因他们竟能寻路找到这里来。
师捷踏步上前,凑着河道猛力吸了口比林内其他林地要来得新鲜的空气,才好整以暇的道,“诸位东主,林中湿气寒重,敝上岳将军为着诸位‘娇贵’的身体考虑,特命小将护送几位回府。你们要是乖乖合作的话,我师捷——流民大营左千户,以项上人头担保不会动你们半分。请罢!”说着侧身作出让路的架势。
散临风当听到“娇贵”一辞被师捷置换到这三个大男人身上,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事实上他们身上实没有丝毫“娇贵”气。
大武特别是南方大陆的商人被称为“行商”,这是因为他们特别重视远行,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行者的风范,事实上,据他所知,这种风范始于大武盛时旅行家僧一行,到了他们的身上,已然默默绵延迢递了数百个年头了。
脚力稳健的他们已习惯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帝国商机和追寻前人的步履。
他们除了双鬓染了少许星星白白,与时俱增的岁月在他们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浑身上下没有显出半分苍老,反具一种昂然的姿态。这为大武尚武风气之普遍,亦为大武“行商”这一名词作出最好的注脚。
依据他的推测,这三人应是云城商会甚至是南方大陆联盟商会的核心人物,但他们的穿著却没有应有的华丽,一身布衣物,洗静、而略无捉襟见肘的局促感和狭气,连一抬头都夷然不惶,颇见大家之风。他们不禁奢华,只从他们手下的衣着便可看出,而自己却谨然恭从前人务实从约的行事风范。
三人对望一眼,顺从的站立了起来,往师捷让出的林道行去,在经过师捷身边时,气势陡然一变,同时以一记拔刀式掣出别于腰间的短刀,分从不同的角度向师捷攻去。
师捷对他们这一手显然早有预计,一个巧妙的旋身,让他们都扑了一个空。
他们显然没有料及师捷早防及他们猝起发难,正待变招,师捷已双手连点带劈,数个回合间,就把他们手中的短刀击落于地,招式干脆利落又显得从容不惊,引得其一众部下像市井无赖般纷纷击掌喝彩。
三人还想拔出挂于背后的长刀时,忽见师捷厉目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寒芒,自知不敌的知道再打下去亦是徒然取辱,颓然一叹,已经来到手里的长刀顿坠于地。
刃口隐现豁口,想来是雨林中顽固的林木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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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捷一行护送三人回到云石城时,日已西薄。他们被斜照拉出的长长影子散落在城外身后的驿道上。
座下的战马迎着日落昂然前行,显然这种轻松悠闲的旅行对它们是合适的。比对起来,其背后被拉到瘦长影像则显得有些令人不敢恭维,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上古绘画大师毕加索的那幅战争杰作《格尔尼卡》,在变幻不定日落的透视扭曲下,既有画中那匹被刺伤得昂头张嘴、发出悲鸣的战马影子,又仿佛画间立于一位因痛丧爱子而悲痛欲绝的母亲身后发出狰狞恐怖笑容的牛头。
这便是一种战争的预感吗?
田野间自早忙碌的身影,这时已大都离离落落的荷锄携影,往各自家的方向行去,他们为图方便,也不走驿路,在阡陌间自得其意的寻着往日惯走的足迹。
渔市早已清落了,只余三两个人在清理一天的残迹,为明天照常行市留个好彩头,以免被渔腥味冲散了早起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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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红尘闻讯从近城门的一座塔楼下到城外,见三人从师捷着士兵让出来的马匹上下来时,嫣然一笑道,“久闻行商盛名,现见三位东主行头如此简陋,不会连逃跑时亦要作徒步穿行的罢?”
三人愕然,方待说声“岳将军真爱说笑”,岳红尘已话语一转,“呵呵,一路上,我手下那众人没少得罪几位东主罢——呵呵,没有?没有那我就放心了!”
“尚未请教三位东主的高姓大名?”
“岳将军客气了,老夫沈客白,现任云城商会讵子,这位是尹魄尹兄,这位是费一旅费兄。不知岳将军有何见教?”三人均以巾裹头,独他裹的是红绸,不知是否身份高下的识别。
“见教说不上。沈东主几位一看便知是大武行商的佼佼者,岳红尘冒昧把诸位请来,只是想听听几位东主对我们流民营有何风评。”
微微愕了愕后,沈客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是对着一般人,岳红尘此问显然有些让人不着边际的感觉,我乃一介商人,你流民营好坏关我什么事;更有甚者,没有听过此义军的人或会以恶语反加诘难。因为以大武帝国之大,未尝听过偏处一隅的流民营有何希奇?
沈客白见眼前这位言行间毫无拘泥又或脂粉气的女将目不斜视的望着自己,显是在期待着自己的答案。他便明白到,岳红尘是以非常人来推崇自己,于此亦可见岳红尘过人一等的手段和不拘常规的识见。
沈客白复掠过一丝赞赏之色后才开声道:“流民营有将材出色如岳将军者,必然大有可为。”短短数语,既抬捧了岳红尘,眼里闪过的赞赏之色亦可看出他对流民营前景看好非是一般敷衍之语。
“岳红尘一介泛泛女子,哪里当得起沈东主如此厚誉,流民营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红尘之比,那就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了。”岳红尘自谦了数语,便遵循想好的思路继续她的话题,“据我下午对东主略的调查,沈东主数十年来久居云城,对云城想必有着同一般人很不一样的感情罢?”
“哎,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使然,适才回城时,看到泊在元江岸边如云舸舰,竟然感觉不出一丝兵凶战危的味道,反出奇的生出一种憧憬之想,仿佛时间一下子回到了数十年前般,那时的云城作为帝国有数的航道,实是繁华无比,与此时的萧条判然两别。”沈客白的目光落在江外的夕照边。
“既然如此,几位东主若连水源军都可容忍,为何一到流民军入主云石城,便要弃之不顾呢?”岳红尘直视着对方,连话语间,也不自觉多起来一种咄咄锋芒。
“岳将军既知我们讵子对云城的深厚情感,又何出此言?如果你知道这数十年来,沈东主除开在商言商外,不理风云如何变幻,从未有离开过云城,连暂时避往它处都不曾。”那位被介绍为费一旅的开声道,声音中透出几许以他的修养不轻见的火气:显是怪岳红尘以“弃之不顾”一辞来形容他们,或许在他们的概念中,这辞便等若指责他们背叛了某一祖训般严重。
这惹得对他们有所求取的岳红尘慌忙道歉。
“在将军入主云城前,漂陆城新任苏城主曾数次派人力邀沈东主把商会移去漂陆城,但沈东主因对云城寄情之深,一直悬而未定,这次城头换旗只是一个契机罢了,与岳将军无关;另外此前,据我们的情报,入主云城的并非是现在的流民营及岳将军,而是梵人松,而我们沈东主与梵人松有些不足为人道及的恩怨。这样说,岳将军明白了没有?”尹魄怕两人尴尬,便居中调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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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雨仇赶回云石城时,城门已关。
这岂能难倒他,靖雨仇朝四周打量了一眼,然后拣了个僻静的角落,略使身法,高逾五丈的城墙在他脚下一掠而过。
为了不惊动岳红尘加派出巡哨的城卫,靖雨仇在夜色下的屋顶鬼魅般纵掠闪移,往云石城城主府邸方向奔去。
城卫一波让过一波。
不想红尘这丫头这么有警觉,显然是怕城里有魔门残余势力捣乱。但若是她知道来的是武功高明如梵人松诸人,她便会发现凭这些城卫的灵觉和身手别说发现不了对方踪影,即便发现了,也挨不到对方一袂衣角。
转过城西商贾毕集的钟鼎西大街,城主府便近近在望了。
令靖雨仇奇怪的是,钟鼎西街初起的晚灯一反往日的寂静和幽暗,反比平时亮出许多似的,凭添了不少生气。
想时间无多,还是赶紧找到红尘再说罢。靖雨仇蓦地加发力速,掠上隔了一条足有十数丈宽、恰与钟鼎长街纵横相错的云城大街的城主府邸。
盘桓在云城的数天,他和羽然真珠曾两度来过这里,当时为了探寻阮公渡等水源军的高级人物,他把这里的前前后后转了个遍,因此他对这座府邸并不陌生。
阮公渡的这座府邸并不很大,更略无梵人松府邸的气派。若非府外挂着城主府的牌匾,不知情的人最多以为这只是一座富商房舍,而象这样的宅地,钟鼎西街比比皆是。
府邸由前庭、居于中间的议事大厅和后院六七个独立的院落构成,院落间以拱道相连,其中以正中的那个尤大,且有三层之台那么高,应该是以前阮公渡平日居止的宅院。
从靖雨仇这个方向,主院落和其他偏院隔了一个大花园,很难直接逾越过去。待踏足于屋脊边缘的瓦面,他才飘身而起,借右边的一个偏宅,觑准主院落的露台掠去。
露台外面是个大花园,三座凉亭品字形在园心,中间是个大水池。一条大道,穿园而过,到了水池分作两条绕池而去,再汇合成一条通往城主府的主院落后门的长石阶。
靖雨仇迅速移动,穿过露台的小门,先伸头进去看了看,才闪身进去。一条长廊往前伸展,两旁各有一道大门,尽处是另一出口。
长廊的墙壁上镶有一盏烛台,蜜烛芯子已熔过四之有一,烛芯的顶端结成一点碳黑色,由于吸不起蜂蜡油脂的缘故,结碳处不时发出一声轻响,爆出朵朵烛花。
烛台旁还置放有一把染上不少浮烟的烛铗。
按一般人家说,此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如果有夜市的话,力富余的人可以到外面稍事转转,而天明还得早起的呢,也就早早休息去了。
靖雨仇在主宅院打了个转,竟然没有发现有哪一厢房燃起了灯,红尘竟不是住在这里。
以往岳红尘在这个时候都会作些什么呢?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丫头,现在成了流民营的领军将领,是会更疯抑或会为维持将军威严,而稍加收敛呢?
靖雨仇默运起胎息心法,察查动静,蓦地心有所感,迅疾来到长廊的另一边出口,直朝左侧外缘一个偏院掠去。
疾行在屋檐间的靖雨仇发现除了刚才主宅院偏院外,府邸的前后院落都掌上了灯,居中偶尔传来丫鬟们轻碎的脚步声。
甫登上心中有所感应的偏院二楼,便径奔亮起灯光的东厢而去。烛影摇红下,一个女子凭几剪烛的倩影静静的烙于窗花纸上,靖雨仇纯凭感觉,想也不想,便那样推门而入。
才踏入房,方发现这位仅是背影便那么动人的女子,仅作一丫鬟打扮,显然不会是他错当的岳红尘,正待依原路退出,对方娇声低唤了声“小姐”后,已然转过身来。
靖雨仇在她略为惊慌的表情化作惊叫前,已掠步到她的身前,并以他素知对付女人最有效的无赖方式,吻上了她的两片微微翕合的唇瓣。
登时,那女子未遂的惊叫在一阵轻柔的挣扎后化作几许叹息,合著少女的齿榴香,一并溜进了靖雨仇边柔柔啜弄她小舌的大口。
靖雨仇拥着她瘫痪无力倚在他怀里、香喷温热的体,边空过一只手来接过她手上正欲滑落楼面的烛剪,悄然放回临近的几子上,心想用什么办法让对方信任他而不囔出来呢,当然他或还有一个教她不能出声的办法,这便是点出手点昏她。
但若他所料不错的话,适才这个女子低呼出“小姐”应是岳红尘无疑,这样一来,不想惊动他人的靖雨仇要找到岳红尘的最佳办法莫如由她口里说出来。
第十八章 剑拔弩张
作者:扬鹰
当武冲的那句“七弟,你收赫连铁树为徒,是当他足以传承你的衣钵,还只当他是一块你或可以借此登上天下之尊的踏脚石呢?”令在场的众人均为之一愕的时候,陆文夫以为武冲会借机向他出手,他却仍神定气闲的站在原地,负手望向天上此时显得又大又圆的明月,眼中出傲人的神采,仿佛要向天月争几分光辉似的。
“师尊对我的感情天地可鉴。武冲,你妄为一国之主,竟出此下策,想来离间我们师徒间的感情。”赫连铁树自知自事,武冲这番话的确很厉害,若是对不知情的人,实透出很大的蛊惑,但以师尊的气度和为人,他岂屑于做出如此下作的事?
赫连铁树也是智勇兼备的豪雄超迈之人,他知师尊此时绝不宜说话,但对武冲的说话,又不得不避谣,否则还不知会对军心产生出什么严重后果来,是故他及时出声,对武冲直言相斥,出言时亦毫不客气。
“皇兄,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以数千御林军困我于落日楼,想不到十年后的今日,我们易地相处,这是否造化弄人来着?”陆文夫对武冲的话有那么一小片刻的失神后,马上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语气也是那么的轻描淡写,没有露出丝毫仇恨即可得报的快意或激动。
“哎,相见争如不见啊!为什么我们兄弟每次见面都得兵戎相见,你争我逐的,呵呵,好象自小时便是那样,这是否你说的造化弄人呢?”武冲毫不理睬赫连铁树,自顾自的凝注于陆文夫道。此时的他虽然面对千军万马,亦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更无一丝畏色,仿佛“率土之宾,莫非群臣”是他人生信条中永不可更变的铁律一般。
“对了,七皇弟,傅真去世前为你诞下一个可传家风的女儿,她如今已然亭亭长成,音容宛若当年的傅真一般,你想否见见她呢?”武冲抢在陆文夫前开声道,眼中出复杂的神色。
“哼,武冲,我劝你别废心机了。若是换作当年的我,或会相信你的鬼话。”直到此时,陆文夫才失去了素持的淡然处之的言事口吻,显是武冲这番为他设计的话让他的情绪出现了不小的波动,亦使人觉得,武冲口中那名叫傅真的女子才是他当年最大的恨事,只看他以武冲之名直呼对方即可见一斑。
“皇兄啊皇兄,为了对付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当年你为什么不使出来,那样或许我便会束手待擒了,而你亦或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等众叛亲离的地步。”陆文夫长吸了口气,激动的心情瞬即平复过来,口角却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来。
武冲似作为对陆文夫那丝擒于嘴角讥笑的回应般,洒然一笑。
“你可知道,我本绝不会蠢得往这里站,好作你们唾手可得的箭靶。哎,不理你信否,在跃出楼外前的一刹那,我忽地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傅真在天之灵是在注目着我们的,我便知道你绝不会令士兵那么做,因为那样,你便没有资格想着她。”武冲边说边若无其事的向陆文夫一行站立的位置缓缓移近;神情依然是自入场来便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态,仿佛在这寥廓的长野间,只他一人独语般,“而我当年已觉亏负她许多,现在既当着她的在天之灵,我又怎忍心骗你?何况,我怕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话落,他环眼望了眼压在场中的兽人武装大军,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角弓兵银色的箭簇上,烂银的白光在火把的映照下多了种动人的层次感。
赫连铁树等均露出一脸的戒备的神色,紧盯着武冲移近的脚步;而陆文夫则不为所动的冷冷看着他。
“武冲,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妈了?战与不战,一言可决。”
忽地,恰在陆文夫吐出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字的尾音时,武冲倏地提速,以快至超乎一般人眼所能逼视极限的速度向陆文夫迫来。
天下武功招式虽然数不胜数,但皆不外拙重和轻灵两派,就一般而言,前者更适于以不变应万变和气势的凝聚;而后者则偏胜于速度以及招式上的灵变,因此守拙返真的道家重视养静守气,而反其道而行之的魔门则以诡异无伦的速度偏长,瞬息万变。
可是武冲此时击出的双掌则气势速度兼具并重,掌影漫天中,陆文夫亦暗自心惊,以他之能,竟一时也难以辨出这千万掌影中哪一只才是武冲的本尊真身。
抱元守一,陆文夫倏开倏合的双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亮光,在武冲的双掌击实他脸门前,他终于出招,双拳迎上,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招,实含着妙无比的变招,速度和气势均丝毫不逊于武冲。
月静风止,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观看这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交锋争道,生怕疏漏了每一个最小的细节,虽然眼力不高的他们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些流光幻影而已。
场中守护于每一个环节均是针对武冲而设的战斗第一线的弩兵亦是看得目眩神迷,能征惯的他们在平时对敌时绝对不会有半分的手软,此时却只是略略保持了架弓的模样而已,已不复有对阵时生死立现的强大气势。
而眼力高明若赫连铁树、容与者则微微露出少许不解,因为武冲一上来便以无能胜败的招式与陆文夫硬撼,除非他能够速胜,否则时间一长,气势衰竭下,在现今群敌环嗣的情景,纯粹就是自取败亡。
然而身在其中的陆文夫却有着另一番感受,他本以为他的双拳已封死了对方的所有的进攻路线和角度,岂知甫一接触,便大感骇然。
脸色也随之微微一变。
原来他虽然准确的判断出武冲的拳势,但当他的双拳印在武冲看似充满一去不返、气劲惊人的双掌时,却发现对方的掌劲虚实难测,适才的漫天掌影亦随之迅疾消退得无影无踪。
陆文夫暗叹声“失策”,想变招却已然来不及,惟有放弃守势,反守为攻,仍而此时,武冲却一变上来时以实击实的格局,不去与陆文夫缠斗,仅是一沾即过,摆出一副游斗的姿态来。
忽地,他滑过错身而来的陆文夫,纵身向容与疾速掠去。
在后的赫连铁树和星原见武冲摆脱陆文夫后转身去击杀容与,想都不想,都迅疾迎前夹攻武冲,采取的都是围魏救赵、攻其必救的策略。
陆文夫脸色再变,谁可想及武冲的武技竟强横到这等地步,可在与他——同是宗师级武学大师陆文夫——不容丝毫分神的比拼时,仍有余力转身去对付容与。
待他再变招时,耳畔已传来容与的惨叫声,不想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以“儒将”而弛誉的他却非武冲一合之将。
原来当容与心神皆醉的沉浸于两人的比斗时,忽然发现武冲掉头向自己迫来时,骇然下心神皆失,加之对武冲充满畏惧之心,这下更是不济,这帝国绝世名将竟然未过一招,便告重伤,既而失手被擒。
陆文夫拳劲暴涨,把武冲罩在风源中,务令封死身在其中的武冲所有退路,好迫使他不得不与赫连铁树两人交上手。按陆文夫想,赫连与星原两人虽然对武冲无碍于事,但却或可为他争取到一线追及至武冲身旁的宝贵时间,继而在武冲提升至最浓烈的气机因击杀容与而必然出现一滞的一瞬间,以迫武冲与气机恰好升至顶点的他硬撼,岂知他最后还是失算了。
首先是武冲的武技已然扳登至先天之列,意随心转,气机如环之无端,竟然无有衰竭之势。
其次则是赫连与星原这两人并没能阻碍气势完足的武冲片刻时间。
武冲挟起擒获的容与奉若无物般,先后以双肩撞飞从两胁欺身而上的赫连铁树和星原两人,本想借势越过兽人武装的阵势,便夺路而逃。
他却没想到赫连铁树亦是反应至快之人,稍稍平服武冲一记肩撞而导致的气血不稳后,立时取出挂在大背后的金弓,右手凝气运力一振弓弦,清晰的金属鸣响声登时引来兽人武装数以千计的弩兵的回应,一时弦惊于野。
这一瞬间凝起的强大气势令武冲不敢冒动,苦笑一声,武冲便以刚抬出去的左脚为轴,双掌反身向适适近身袭至的陆文夫迎去。
赫连铁树则趁他们交手的当儿,把向前伏于藏星楼两侧与后翼的弓兵一并调到前阵,从而形成一个以武冲为中心的阵势。
同样是适才的那虚实难测的一招,武冲仅是虚晃了晃,便与此次象早防到对方会出此招般、而打出以虚制虚策略的陆文夫错身过去,继而在他缠身上来前,以手为剑,在他与陆文夫间的空地上圈地一划,便把陆文夫凌疾的身势生生阻在原地。
武冲哈哈长笑声震天而起,状似欢愉之极,浑然不顾嘴角溢出的一丝血痕,意态豪雄的道:“待我惩治过叛徒,我们再动手亦不迟,又何婆妈之有?”
陆文夫在武冲身前十丈处停了下来,凌厉的目光向武冲过去,心下却知道在刚才说来只有刹那光景的交锋中,自己处在了下风,不过他却不会认为自己比不上对方。
直到武冲能在自己全力向他攻去,而他仍可摆脱他的攻势的那一刻,素来自负的陆文夫才明白到武冲在武学上实有不输于自己的天分才情,不想这位皇兄在打理繁忙政务之余,竟可领悟及父皇穷其毕生之力亦未能窥其玄奥的“太虚无为剑法”。
据说,这一剑法是传自上朝北国的武学经典,与“天雷剑法”并称天师道“风虎云龙双剑”,均藏堂奥莫测之机,俱为天师道镇国之宝;“太虚无为剑法”自从为大武觅得后,历来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但素得父皇宠爱的他从前者口中得知,该剑法招式上仅有五招,但在招式上与“天雷剑法”一样,均秉承了天师道的玄易之理,每一招均繁复无比:据闻,当年其创始人“道帝”张耳在位时,为同当时“仙道不可证”的舆论相争,他便放弃帝位,既而穷其毕生悟成此剑,终凭此剑得以御剑飞升。
该剑法第一式“万骨枯野”与第二式“千里杀将”暗含为追求功名而不惜“一将功成万骨枯”之意,据父皇说,招式霸道无比,但据他的理解,此两招实有道家为追求仙道而入世修行之意。
第三式“百无一用”与第四式“十室九空”则为道家的修行终由入世转为出世;第五式亦是该剑法中最后一式“一剑飞升”则是修行终证得正果之意,据闻这式剑法自从道帝刘安始创以来,还别无他人修至这层境界。
在适才的交锋中,武冲便是凭借此剑第四式“十室九空”暗藏的神鬼之机屡屡突破了他自以为算无遗策的招路,然后以第二式“千里杀将”轻而易举的擒获了容与。
“好!恭喜皇兄终悟通了可达天人之道的‘太虚无为’剑法,不知待会坐化飞升时可需小弟助你一臂之力呢?”想及此,陆文夫猛然断喝了一声;最后两句说话却是语兼双关,在外人听去,自是以为陆文夫因屡屡处于下风而生出必杀武冲之心,故语中充满了生死相争的意味;其实此语当有试探武冲是否悟通了剑法中最后一式的努力。
武冲将全身道悉数被封住的容与掷于身侧数尺外,这位素来以儒雅风流着名的帝国名将现在看去五窍溢血,形相可怖之极,但仍可看出生机尚存。
“七弟,你高估我了。”武冲无由的苦笑了声,不为陆文夫曾与闻过、且看去对此剑法有相当的熟稔而生出丝毫的讶异。“我在此剑上的修为仅止于前四式而已,至于第五式我虽然烂熟于心,却终未能有所突破,哎,枉我自负一生。”话至最后,语气中竟有不胜唏唏之慨。
武冲语罢,从怀里揣出一本扉页已见枯黄的纸笺,向陆文夫扬了扬,然后缓声道,“这便是剑笈秘谱。七弟天资异禀素高于我,不妨拿去看看,或会另有造化也说不准,看完,还不还我均不打紧。”说着,不待对方开声,便右手一扬,这本对一般习武者而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谱已然向陆文夫翩然飞至。
武冲这一掷在外人看来,实是平凡普通之极,换了武冲来使,亦最多是气势足一些而已;但在陆文夫的眼中,他却知道,武冲借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掷,已然开始向他出手。
武冲这扬手一掷,无论是出手的力度和角度,又或拿捏的时间,实巧妙至巅毫,真是“何婆妈之有”?
武冲见陆文夫若有所思的模样,会心一笑。
陆文夫借这一笑,同时领悟到对方的这一扬手除了其表层的意象外,还含有一个深层的寓意,即是智量上的较计,这一战再非是停留在两人上的旧怨那么简单,更代表了两个修道者在踏往天道途中的一个心灵测试。
以他陆文夫在武道上的惊才绝艳,累年下来,已然踏出一条步登天道的独有之路,设若他对这内蕴天道之秘的“太虚虚无”剑法动了丝毫觊觎之心的话,武冲便可据此判断出对方修为上的深浅,从而定下击杀对手的最佳策略;即便武冲无能击杀自己,他亦为自己埋下了永难登步天道的灾难种子。
因为就是这一小会的动心,便足可使自己苦行多年的修为前功尽弃。而在天道的修为中,每个修道者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段艰辛历程,设若途中有所旁骛的话,到头来势必得不偿失。于此可见,武冲的行事风格确非常人所能猜度,好一个“何婆妈之有”。
“哈哈,皇兄有心了!小弟才浅德薄,愧不敢受!”说着,陆文夫使了个妙的手法,把近在眼前、俯身即可抄于手心的《太虚无为》剑谱依原路推送了回去。
由于两人用力至妙,纸笺一往一返间竟然划出两条清晰可见的轨迹,令大家感到惊奇的是,两人划出的清晰轨迹,竟然合得丝毫不差。
而更令众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陆文夫竟能够在武冲的轨迹消逝前把它重新连上,就若一枝离弦羽箭在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后,又依原来的弧度复返回到开弓者手中一般。
而按照一般常理而言,要让一条完整的矢量轨迹以一个一个质点的形式使其呈现出来,必须有一个条件,即是其轨迹速度要慢,才能出现适才那种效果;但在众人视觉中,刚才两人的速度又实在快到了极点,纸笺一往一返仅是两眨眼的工夫。
赫连铁树记得师尊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造成伟大美丽的情形往往是这样,一件事物在开始的时候引起的惊异是平常的,但是这种惊异却保持不断的增长,而最后竟然使我们惊叹不已:他现在便生出类似这种惊心动魄的惊艳感。
此时,一道连数以万计的火把亮光亦不能掩去的白光从夜空划过,待众人纷纷仰首望去的时候,一株彗星已然消逝在西方的天角,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彗尾,有顷,才重归于寂,消融在茫茫的夜色里。
比对起适才武陆两人以书为媒划出的仿若穿透了天人之道的轨迹,场中诸人均升起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
刹那间,两人已经相互递过了十数招,均是以快打快的格局。
忽地,场外喧声大作,马蹄疾驰的声音震天价般,由远而近。
赫连铁树脸色一凝,难道是折冲关的守兵在其主将容与的缺席下,终要撕破既定的暂时同盟协议,对他们反戈相向了?
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上)
作者:扬鹰
难道是折冲关的守兵在其主将容与的缺席下,终要撕破既定的暂时同盟协议,对他们反戈相向了?
想到这个可能,赫连铁树脸色一凝。
不容他多想,纷然杂扰的喝骂声已然近近传至。
赫连铁树终究非常人,只是数息的时间,在他的指挥下,兽人武装一直布陈于外圆护着重铠的铁骑立刻分列成两翼之势,护住中军的弓步兵。
阵脚方成,数量逾千余的骑兵已然越过前方数百丈外的疏林,在他们近百丈的空阔地处止住,一时顿成两军对峙的局面。
千余骑兵均着清一色的亮红铠甲,在暗夜下发出灼灼夺目的光芒,配合上战马独特的马步发出的夺人心魄的声响,心志不坚者,一旦心生怯意打起退堂鼓,很可能会为军队招致屈辱的败亡之因。
赫连铁树观阵至此,反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赫连铁树失笑了声,若他猜的不错,眼前这支皮相上应很讨武冲喜欢的骑兵该是他随行保驾的血卫军。
对方声势虽壮,但他有把握在弓弩兵的配合下,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令眼前这支失于兵种单调、且仅足千数的骑兵全数饮恨于此。
此时,从对方阵中裂开一条道来,两骑从让出的道中并驰出到阵前,随后其中一骑双腿一挟马腹,振马前策,来到赫连铁树约五十步开外处方才停下,只见他右手提起马鞭略向前虚指,朝赫连铁树断喝一声道:“阁下何人,敢擅闯我皇家禁地?我父皇在什么地方?”
赫连铁树闻言立时猜出对方的身份——大武二皇子武信,他凝目望过去,对方一身衮衣华服,面相上与武冲有六七分相似,却没有继承到后者的高大身材与不怒而威的气度。不过以他所知,武信这家伙貌似随和,其本人又虽负大武皇城素著的“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声誉,但仍不如武睿般那么锋芒毕露,其实大武王朝诸皇子中以他心计武功最厉害,只看他得一向诸子不亲的武冲的宠爱,即可见其一斑。
赫连铁树正欲开声。
“星…二哥…?”武信的目光忽地不可置信的落在赫连铁树身侧正想尽力掩盖形迹的星原身上,沉默了半晌,他凝注在后者身上的双目终由迟疑的神色转为一片大作的厉芒,“星原,你何须藏首露尾?俗话说得好,各为其主嘛,良禽犹可择木而栖,何况人呢……,我也不来怪你;过去种种,只怪我武信有目无珠。
“去他娘的‘京都四公子’,从今以后,你我昔日的情义就此一刀两断。”话落,武信撮指成刀,在他那袭华美的袍子襟角上轻轻一划。
当武信划落的一角襟袍无巧不巧的恰飘落于早已拍马来到与武信能对视着站立的近处的星原脚底时,那闪耀的白光仿佛是武信向他甩过去的霜剑般锐利。
藏星楼下,帅旗遮天,战阵如云,在这一刻,对星原而言,几乎都幻成了一个名叫失落箭矢的虚无的符号象征。
星原苦笑一声,来时他已想过这尴尬的场面,也想过怎样去应付,但当这一幕硬生生地突如其至的时候,他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长吸了口气,星原终从适才的情绪中回复过来,在这乱世中,有谁能为自己的命运作主呢。
“殿下,你还是带着你的人马尽快离开这里罢。”弃绝了平时的亲热称谓,星原的一声“殿下”,其语气之自然而又不失应有的尊敬,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只要你即刻离去,我星原以命为抵,保你安然无事。——事至方今,我也不瞒你了,太子殿下预计近日加冕大武新帝,到时候,你在京城的势力会被连拔起。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还是有那么远便逃那么远罢——嘿,赫连兄不会怪小弟有失僭越罢?”星原虽笑得有些勉强,但于此心绪中也不忘主宾之道,可见他一向冷静和玲珑的处事之风。
“哈哈,星兄弟,你尽可放手而为,你们兄弟手足情深,赫连成人之美还来不及,又怎会横加阻挠。”对赫连铁树来说,他目下最关心的是能否顺顺当当接手折冲关,至于其他,他才不想节外生枝,若非师尊与武冲的私人恩怨,甚至连武冲也可不顾而任之去由。对于这二皇子,留下他既可为武睿的新政带来不稳定因素,又可作个顺水人情,他何乐而不为,况且他的那队骑兵怕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哈哈,星原你当知我武信的为人的,枉我们曾相识一场。星原,你是否明知我不会独自逃路,才故意示好于我呢?哼……”
武信话音未落,此时,适才与他并驰而出、而稍堕于后的另一骑拍马上前,阻止了他进一步的意气之言。
“星公子的好意,连珏谨代二殿下谢过了。不过我们的安全,不劳公子挂怀,到是公子能否为连珏开解一存于心头的疑惑?”
一把好听的女声传至星原的耳鼓,声音温婉动人,仿佛在对着自己耳语一般,不过他却可从别人的反应看出,连珏此语实是响彻全场,两种相异的元素为自十八年前“卫国之战”后便一直保持低调而显得神秘的她更平添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连珏一边说话,边自解开绾结一头流苏般的秀发的头盔,当头盔落下的时候,连珏仿佛要把她神秘外的另一面展露在世人脸前一般,修长雪白的颈子不经意的微微仰起。
连珏,这位大武帝国军中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女战神,岁月的风霜在柔柔月色的照耀下,竟然毫无减损她不饰雕琢的美丽。身着的白色锁子软甲,恰到好处的描绘出了她仿佛钟集了天地灵气的曲线轮廓。
一般而言,三十岁对于女人是一道关坎,女人一过三十,在岁月的侵浸下,其外露的锋芒不论是容色还是才情如果不褪色至少也会逐渐内敛,但在连珏身上,除了与时俱增的成熟风韵外,岁月几乎还没来得及又或作好准备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满月的辉下,她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座下昂然而立的战马通体雪白,不着一丝杂色,显得神骏之极,若出现在帝都一年一度的赌马场,势必赢到满场喝彩;此时却只是沦为衬托其主人高贵和优雅的风姿的存在。
而连珏这位天之娇女仍像少女时代的她般傲然跨坐于马上,轻柔的声线隐挟风霜冰魄,素赖成名、横戈制敌的裂风银枪枪尖出的烂银白光怒起于马腹革囊,越发突显出了她的媚人英姿。
“星公子……?”珠玉欲碎般的声音再起。
好一会,星原才从连珏的艳色予他的震撼中醒觉过来,当他征询意见般的望向素忌女色的赫连铁树时,才发现后者的情形比他也好不上多少,只从当赫连铁树注意到星原凝目他时,他像被发现秘密般所现出的尴尬情形即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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