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手上得了活儿,一时也不觉得紧张了,他笑眯眯地答应了奚本明,摇身一变就成了小酒保。
偶有几个认识他的熟人来了,见到江城也颇为友好地打招呼。
江城心里头明白得很,表面上看是他帮着奚本明干活,其实是奚本明给了他一个最方便也最自然地方式认识人。
等到人都到齐了,酒吧里的灯光忽的亮起来,奚本明端着个酒杯坐在吧台前,江城就站在他身后,白拣了个便宜c位。
奚本明摘了他那非主流的鸭舌帽,露出了锃亮的光头,笑得很是和蔼:“非常感谢各位能够卖我一个面子,来到我们这个电影学堂。虽然说是学堂,其实在我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是老师,也是学生。今天来到这里的,有编剧、导演、演员,每个人都很优秀,欢迎大家交流对电影的看法。”
一个窝在懒人沙发里的男人朝着奚本明举了举酒杯,扬声说:“奚导先说两句吧。”
江城瞳孔微微放大,那男人是圈内出名的先锋导演,捧回过好几座有分量的奖杯,沈珩昱最近拍的那部《长江源》,就是这位导演的作品。
奚本明笑呵呵地道:“老徐既然让我先说两句,那我就说两句。我之所以想办这么个学堂,是因为我发现我不理解现在这个时代了,观众的审美在不断变化,前沿的媒体人把这个时代称为流量时代。我们衡量一个演员好坏的标准,一部片子好坏的标准,都变成了一堆数据。”
奚本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会去看网络上的一些评论,就觉得更奇怪了,一方面大家特别宽容,再烂的片子他们也愿意花钱去看,一方面大家又特别严苛,对于电影、演员、导演挑剔得可怕,甚至去关心他们的私生活,站在艺术审美上去批判一个人还不够,非得还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
“这个时代真的是太奇怪了,我觉得,这是个缺失了信念感的时代。”奚本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杯里的酒,他仰头,对着灯光,眯了眯眼睛。
“电影到底是什么啊,各位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你们拿起笔,拿起剧本,拿起摄影机的时候,你们有想过你们是在做什么吗?在我特别小的时候,去农影厂给一名老师傅做学徒,开始的时候我也特别吊儿郎当,他也什么都不教我。但有一回,透过摄影机的镜头,我看到镜头里盛开的一片紫云英,有风,那些花儿在镜头里晃啊晃啊,有那么一瞬间我就被击中了,真跟过电一样,浑身都麻了。我不知道旁人是不是能明白,但是电影对我来讲真的是,真的是我骨血里的东西。”
江城离得很近,他能看见奚本明的眼睛里头有眼泪,就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奚本明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的皱纹很深,横亘在脸上,像大江大河奔腾而过侵蚀下来的深谷。
奚本明笑着抬手抹了把眼睛:“这些话我没有跟人讲过,我确确实实第一次讲这个,因为我知道讲出来也没有意义。毕竟大环境变了,但不管再怎么变,从我的内心来说,电影就不能被践踏。我特别知道美好的东西是什么,就特别想把这些表达出来----我能看到最好的东西但做不出来,这是我最痛的地方。中国的电影也是这样,就是可以做到世界上最好,但其实中国电影从来没有做到过,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这么长的一段历史,这么古老和灿烂的一个文明,很多好的东西却都不在了,都没有传承下来,真的是很令人痛心。”
江城是真真切切听到奚本明这一番话,才明白为什么有影评人会说,第五代导演的作品里都有着强烈的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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