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就是一只刚破壳的雏鸟,脆弱的羽翅和细瘦的趾爪,初生的湿溽、温暖,净白的肌肤下透出细细的血管,覆着一层细软的绒毛。
彷佛此时只要纵容自己将一切褪去,像壳内的薄膜把彼此包覆在这个温暖的孵床中央,体内某种失去生机养分的事物就可以被重新孵化。
他特地花了大钱买一整个晚上,甚至挪用修鞋这二十多年来极少提领的固定积蓄,透过各种诡秘的管道,买到一个最贴近自己描述牧师女儿的外国女孩,当作涂装自己浓稠yuwang的素模。
她如此年轻无瑕,含苞一样稚嫩,对照着自己的身体如老朽的腐木,长着一层松弛的厚藓,感觉胸腔里的肺叶都羞愧的萎缩,呼吸开始短促紧绷,身体一直僵硬在一进房就坐定的藤椅上,双掌放在膝上不自觉的加重力道,深陷进膝骨的两个凹槽中,根本提不起勇气起身妄动。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觉得自己此时的感受围成了一个圈,既没起头也结不了尾,这个行为就像供需链一样协调,贴近本能的觅食,但现在一个在拟想里才会成形的女孩脱光站在自己面前,才深切的体认到妄念和现实从中线断裂的距离,他不适合做这种事,做了感觉最後能将自己癒合的缝线就真的会完全绷裂了。
他付了钱,这是场交换利益的买卖,无关意愿和接纳,没想到金钱的介入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把她当成玩偶或饲料随意的对待,感受一渗入意识,就让他更无法尽情放任演出那个想像中的自己,一点微响都能让自信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缝,完全无法动弹。
时间闪逝,他始终低着头没有动作,旅舍外面就是热闹的夜市,让室内的暗沉安静开始干扰进窗外的杂讯,低温让女孩盘起腿,拉开被单裹住身体,本来蜡般凝固的表情开始困惑,从喉咙几乎用气音低低的说了一句:
「40mnueshvebeenover。」说着一边抓起一搓头发顺开发尾的分岔。
他听不懂英文,听起来感觉像是摇响一串银制的铃铛,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女孩索性自己起身,单膝跪地伏身在他面前,伸手就往他的裤头探去,他惊吓的立刻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plesenohme!」女孩马上惧怕僵硬的任他抓着双手侧倒在地上,脸埋向地毯,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颤抖的低喊。
「别怕!别怕呀!我没有要做什麽。」他像念给自己听一样慌张的撑起身,额间满是冷汗,感觉握在手中的手骨没有任何份量。
看她从披散脸旁金发的间隙中,投射出被惊吓雏兽一样不信任的眼神,他放轻手的力道,谨慎的慢慢蹲下,明知彼此无法沟通,他还是学她摇起一串银铃似安抚的说:
「别怕,别怕。」
过了一阵子她终於将肢体放松,拉好散乱在地上的被单重新裹回胸前,感觉她的肌肤乾燥冷凉,便伸手替她把被单覆住她整个露出的双腿,她眼底的困惑更深,刚进房间那种机械式的冷漠替换上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收起双腿抱着膝盖,将下巴托靠在膝上,不自在的将视线停放他布满粗茧的手。
他注意到她的脚掌,职业习性的观察,修长的脚形,骨缘清晰的脚趾,足弓的弧度很正常,适合半弯或圆型楦头的鞋,接着发现她的小拇指外边侧都有磨擦红肿的痕迹,前端还稍微磨破了皮,一看就知道是她脚上那双廉价不合脚的高跟凉鞋造成的。
她光是从进房间走到床旁脱鞋的步伐就一拐一拐很不稳定,鞋子完全无法承担行走时各部位受力的压迫,应该把她的脚挤压的十分难受。
他明知道自己花钱买了她,成为供给这条城市底下分支的暗流继续拓宽的投资者之一,此刻心里涨满的怜惜显得虚情无用,但还是起身拿起她放在床边柜上的衣服,用动作示意她可以穿回去,等女孩乖顺的把衣服穿上,便开了门继续用手势引领她出门,一穿上鞋站起身,她果然又为了站稳,重心稍微摇晃了一下。
她跟在他身後一直不安的煽动着双眼,四处没有定点的张望,肩膀往内微缩,十指紧抓在一起,显得十分紧张。
出了旅社的门,外面的喧闹跟短促闪烁的霓灯,让在房里本来像流沙一样凝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冰凉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的湿闷让他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稍微适应彼此走路的步调,错开身一前一後的走,他本来就特地选了一个离平常惯性活动的区域很远的地方,完全不熟悉的巷弄构局和摊贩,让他每转进一条路都要先记下附近醒目的看板。
假日的观光夜市塞满人流,第一次被冲散他回头找到她之後,她开始一路抓紧他的手腕,在今晚之前,他一直觉得上了年纪後,走在人群里就像会被这种跟不上的快速稀释成半透明,就算快跌倒也不见得会被注意,此时他却感觉四周的目光用不同神色的评判力道吸引凝聚在他们之间。
他只是继续快步的走,看到鞋店就稍微停伫,拿起一双女鞋检视做工和材质,绕了快一个钟头找到他满意的店之後,带着她走进去,让她在试穿椅上坐下,因为迟疑睁大的褐色双眼不停的跟着他的每个动作,眼前马上就摆满好几双款式不同、圆型楦头的鞋。
从左到右排开有素面杏色的皮鞋,金属头质面、脚跟部分半搂空的橄榄绿低跟鞋、褐色豹班点缀黑色蝴蝶结的娃娃鞋、脚踝绑带的苹果红高跟鞋和雕着细花纹的牛津鞋。
他费了点力气才蹲跪在她面前,将她脚上的鞋脱下,捧着她的脚掌在手中,感觉足弓的弯弧和自己虎口的掌缘恰好的嵌合,彷佛就是她最理想合脚的鞋,心里不自觉触发了一阵无可命名的激动,双手慎重的承受这双脚像专注的摸骨师,渴望可以念出她每一段骨节的读音。
他指着她小指边侧的淤红摇摇头,一回头就请店员把那双凉鞋处理掉,顺便请她找来会说简单英文的店员,对女孩说:
「挑你喜欢的,要买几双都可以。」
她听到依旧没有什麽表情,复杂难解的经历早就让她刻磨出雕像的本领,她稍微举高视线正眼看了他几秒,终於把一直畏缩的肩膀放下,孩子气的把两个脚掌抬起、脚趾交叠前後晃荡,细细的扫视过眼前的每一双鞋,之後伸出左脚套进那双苹果红的高跟鞋,偏过头轻抿了一下嘴唇似乎很满意,便把右脚也穿上,把两支脚踝的绑带都系好之後,稳当的站起身。
他看着那双鞋毫无缝隙的承接住她的脚,软适的皮面顺依着脚形的缘线包覆,完美的与脚後踵贴齐,预留脚趾最适宜的活动空间,像钥匙滑顺的卡入每一格锁芯。
她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一寸寸矫正回复她本来该有的美丽仪态,衬托她的高挑、均称,他今晚第一次笑了,像为了蜂后忠诚的献出身上唯一能拔除生命的毒针一样满足。
在回程的路上她仍然抓着他的手腕,在接近旅社的最後一个路口分开,她行走的速度变得安稳轻快,和来这里之前的找不到支点似的摇摆颇脚完全不同,让他在心里暗自的希望这双鞋,可以陪着她一直走,走得很远。
在离开之前,女孩用印着刚刚旅社名字的原子笔,抓起他的手心在上面写下一串草写英文之後,再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塞到他手中,把手心摆回他面前,对不熟识英文单字和已经很久没碰这种甜腻玩意的他,这两样东西像在旅程中得到的新奇纪念品。
「萝赛塔。」
她使用中文,一个字一个字音韵圆滑方正的说,名字最後一个字刻意弹舌的发音,听在他耳里像她当场就发明了一个新的音阶一样迷人。
下了计程车,走回熟悉的街景,日常的味觉触感全部醒了过来,一步一步坚实的从一场恍若经历一场远行的遭遇里归回原位,他带了两人份的豆浆和葱花咸饼回家,对着刚起床的姊姊说了一句趁热吃,便转身走回房间。
打开房门,里面依旧充满着也许再也不会消散的萧索气味,每个不被光线眷顾的角落都像一个个逐渐发黑的洞,他不想脱下这身衣服,似乎还留恋着夜晚真实入住梦境时自己的仪态。
他连袜子都没脱,便侧躺到床上,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棒棒糖拆开包装,看着手心上那串美丽的符文。
「萝赛塔。」
轻声的启唇,最後一个字他也模仿已经录制到记忆深处的发音,刻意的弹舌,却觉得自己永远,永远,都无法再唱出她口中的音阶。
他将棒棒糖放入口中,嘴里满是像含入一滴瞬间就挥发的香水一样香甜的味道,他闭上眼睛卷动舌尖,深深的品嚐,彷佛,在xishun她的脚趾头。
pc:日本摄影师arkoinok拍摄冰岛一对双胞胎姊妹ern和hrefn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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