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日容华自宫中回去,就决心把练字的事情全丢开。
说到底,皇帝就是看着他想着另外一个人罢了。既然皇帝是爱他一副面皮,那这字练不练,练到什么程度也就无所谓了。
贺容予,字霜庭。
现在容华想到贺霜庭三个字,免不了带了酸意。人就是这么怪,不跟某个人比的时候,可能还会喜欢,会敬佩这个人,一旦觉得自己被比较了,难免犯酸。
容华十六岁考上秀才,十七岁考上水师学堂,这份成绩摆到哪儿都是顶刮刮的。可贺霜庭当年是殿试探花,若不是贺家要避嫌,就是中得状元也不奇怪。
容华从小字练得好,也懂点乐器,在学堂的时候常常被夸全才,从前他为此自得过,可是跟贺霜庭一比,就成了笑话。贺霜庭的书画,堂而皇之地挂在宫中,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也许他还可以扳回一城。贺霜庭已经归隐了,他才刚刚入仕,将来官做得未必会比贺霜庭小。
但是容华心里清楚,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他已经丢失了。
不管将来他的官做到多大,他心里永远会记得自己是官府小吏的儿子,家住寻常巷陌,为了能出人投地,欺骗亲友,背叛老师,爬上了男人的床……
而贺霜庭呢?父亲是丞相,姑母是衡光的皇后,清贵世家,朱门子弟。
天下人都知道的故事——十岁的贺霜庭见到衡光帝,仪态不俗,衡光喜爱,笑而指之,云:“他日可着仙鹤纹章。”
仙鹤是一品官员的官服上才有的。贺霜庭面前摆着的是无量前程,但是衡光退位后,他没有留下来辅佐长宁,而是远走南方,去照顾被流放的废太子。
出身显贵却不沉迷权势,因此贺霜庭的磊落更显得磊落,潇洒更显得潇洒。
容华觉得自己正好是贺霜庭的反面——因为拼命想甩掉卑微,结果被衬托得更加卑微。
皇帝就是看着他这样一个人,去想念天下闻名的风流人物。
他可怜皇帝可怜得简直要笑出来了。
这天夜里容华梦到了他过世不少年的亲妈。对着亲妈他忽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没人瞧得起我……没人瞧得起我……”
眼泪一掉下来,容华就惊醒了。
眨了眨眼睛,果然有点湿。
他翻了两个身又睡不着,干脆就起来,摸到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慢慢研了墨,提了笔,略定了定神,开始书写王右军的兰亭序。
他只觉得心中沉着一股气,让他的笔好象有了自己的生命,在纸上梦游一样游走。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写到末尾这句的时候,他顿了顿,好象有一些不愿意想,刻意去忘记的感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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