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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凌霄城 凤栖绣坊

“咦?人都上哪去了?”

阿鸾拎着裙角跨进绣房,眼前空无一人的情况,让她诧异地扬起弯弯的柳叶眉,喃喃自语着。

她走上前几步,将手上拿着的篮子放到绣架旁的矮几上,听到隔壁间收拾绣件用的里房内,传来了隐约可闻的兴奋尖叫及经过压抑的女子嚷嚷声。

这阵骚动,让她想起今天是主爷到绣坊巡视的日子,于是她脸上原先纳闷的疑惑表情很快转换成了带着几分无奈的了然。

她摇着头,觉得好笑地朝掩着一幅万福绣绸的隔间内房走去。

抬手掀起丝滑的绣绸,她瞧见本来该坐在绣架前工作的绣娘们,全部争先恐后地挤在两扇对开的窗台前,朝窗外兴奋地低声嚷笑着。

足足有十六个大小姑娘要挤在六尺见方的窗子前,确实难为她们了。

这边的刚挤到了前方,还没来得及站稳脚好好看上一眼呢!就马上又被一旁的人拉开了,于是你挤过来、我推过去的,真是好不热闹呢!

那边吴家闺女抢了个空,手脚俐落、动作迅速地挪了个好位置,用手肘支撑在窗框上,手掌托着下颚轻声叹道:“爷儿真是俊俏英挺得没话说呀!”

紧跟着,刘家的小姑娘也用手捂着心口,像是生怕心儿要跳出来似地按压着,也以梦幻的口吻道出芳华少女的倾心。“是呀!要是能被他看上一眼,只怕咱们连心都要酥了,要再能被他抱在怀里……天呀!那不知会有多幸福呢!”

听了她们不害臊的话,其中已经成了亲的绣娘杏花,伸手臊了臊她们的脸颊,“哎呀!你们这些还没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竟然比我们这些嫁了人的还大胆,要是让人听去了,我看你们还嫁不嫁的出去!”

另外三个也成了亲的绣娘连忙附和杏花,取笑起这些小姑娘来了。

于是好不容易才稍稍安静下来的内房又因为她们开始推闹、戏谑喳呼而吵杂起来。

虽然看不到姑娘们热烈讨论及争相探看的男人长相如何,但阿鸾的脑海里,却能轻易地勒出那个男人昂藏英挺的样貌及身形。

身为凌霄城的百年望族继承人,再加上自身的俊逸非凡,凤家的大公子凤霖不知诱了多少千金小姐及姑娘们为他倾心。

每当他来到绣坊巡察及理事的时候,总是会像眼前这般引起绣娘们的骚动,而且不光是待嫁的闺女为了他疯狂,甚至就连嫁了人的绣娘们也跟着小姑娘们一起抢着争看他的俊美。

像这种情形,几乎不两三天就要犯上这么一次,阿鸾就算不了解她们心里的想法,却早就习惯手下绣娘们会不定期地因为爷儿而不专心工作。

而且她相信,偌大的绣坊肯定不光只有她这间绣房里的绣娘们会起这番吵闹,只怕别间绣房里的骚动更大、更夸张呢!

本来还放任她们观看凤霖,但耳闻她们声量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阿鸾举起双手,交掌相击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好了!好了!快点把你们的眼珠子都给我收回来,将嘴角流下的口水擦干净,打起神来,该回去绣架前工作了!”

她的嗓音虽然扬高了,但还是细软温柔,显得好听悦耳。

本以为她的声调如此温柔,又没有迫力,肯定不会有人理睬她的话,没想到那些情绪高昂兴奋的姑娘们一听到阿鸾的声音,竟然个个乖巧又听话地将投在窗外的恋慕眼光收回来。

就算对窗外的俊杰男人有再多的依依不舍,还是提起了脚,顺从地从阿鸾身侧经过,鱼贯返回绣房里。

就连杏花等年纪比阿鸾大上两三岁的前辈们,都对阿鸾的指示毫无异议,完全听从她的指示行动,由此可见,阿鸾在这些绣娘的眼里是多么有分量,她们全都心悦诚服这个领房的管教及带领。

因为阿鸾从不藏私地将自己的手艺全数相授,更是不曾因为自己稍高一点的职位而对下面的人有任何趾高气扬的态度,反而更是谦逊有礼。

而当绣娘们犯错时,她也从来不会大声指责或是无情辱骂,而是以包容温柔的态度来指正绣娘们的错处,然后大方给予正确的指导。

当绣娘们工作表现良好时,她也不会吝于将功劳归于绣娘,完全不像其它绣房的领房常常争功诿过亏待手下的绣娘们。

所以,待在阿鸾领房的绣房里,所有的绣娘都是真心信服阿鸾的,只要是阿鸾开口,她们必定没有二话地遵从她的指示。

就像现在,不管看到主爷的机会有多难得,她们还是乖巧地听从指示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等所有人都走出去之后,阿鸾自然也没必要留在这间小房里,于是她也跟在后头接着要抓帘出去。

可当她刚撩起绣绫,还没能跨出房门时,走在最后面、身着一身淡绿衣裙的小姑娘媛媛突然又折了回来,一时之间差点跟阿鸾当面撞个满怀。

还是亏得阿鸾动作机警,及时收住向前的势子,所以两人才没有撞上。

不知道自己的猛然回头差点让两人撞上,媛媛笑得甜甜的,可爱得不得了。“阿鸾姊,你先别急着出来,去窗口瞧瞧嘛!咱们的爷儿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让人觉得俊俏得连一点天理都没有呢!人呀,长成这样,本就不能算是人了……”

媛媛话尾还含在嘴里没来得及说出口,她身后正要各自走回座位上的绣娘们全因为媛媛说主爷长得不像人而笑了出来,就连阿鸾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离媛媛及阿鸾最近的杏花回过身来,伸手拉了拉媛媛的头发,“你该惨了!竟然说咱们的大主子不是人,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这种骂人的话都敢拿来说咱们爷儿……”

“哎唷!你们还没听完啦……”媛媛一听大家还没听完她说的话,就断章取义地拿她的话来取笑她,小嘴一嘟,跺了跺脚,跟大家撒起娇来了,“人家是要说,爷儿长得如此俊俏,本不像是凡人,而是神仙才是呀!”

这句话,让的有的绣娘们脑海中又浮现刚刚才在窗前远远遥望到的俊美男人,一时之间大伙不觉谓叹出声,“是呀!咱们的爷儿真是太俊了……真是长得好看,也许真如媛媛说的,搞不好他是天神下凡也说不定呀……”

见所有人脸上如梦似幻的满足表情,阿鸾真是拿她们没办法。

没想到自古以来都拿来形容女人的“红颜祸水”,也能用来形容一个男人。

要不,眼前这些个忘了正事儿、只顾着沉醉在他俊美容颜的姑娘们,又怎会为了他而全失了仪态,将自小听训习到的矜持及含蓄全给抛开了呢?

媛媛瞥到阿鸾脸上不以为然的笑容,像只小鸟似的,又对着她叽叽喳喳了起来,“阿鸾姊,爷儿也许还在跟王管事说话没有走开呢!你快去看看嘛!也许你看清楚了……”就不会觉得她们爱幕爷儿很奇怪了呀!

阿鸾笑开了脸,柔柔的笑纹轻泛在嘴角,让她平凡清秀的脸蛋亮了起来。

等到她发现整间绣房里的绣娘们全都用着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时,她更是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音。

“真搞不懂你们这小丫头还有大姑娘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个男人而已,大街上随便看过去都有一大堆,要不咱们自己家里不也都有几个?有什么好瞧的?你们疯就算了,怎么还硬是要我跟着你们一块儿疯才成?”

那她这间绣房还要不要工作了呀?凤栖绣坊每月给她们月银,可不是要请她们来看男人的呀!

“阿鸾姊,你当真不觉得爷儿好看吗?”今年刚入绣房、年纪最小的蕗儿不懂,“又不只我们疯!别房的绣娘们不也跟咱们一样?每当爷儿来绣坊的时候,谁不放下手边的活儿去偷瞧爷儿?”

“是呀!不只是绣娘,就连其它领房也跟着大伙热络着呢!”媛媛接过蕗儿的话尾,“全绣坊里,就阿鸾姊从不把爷儿看在眼里……”

明明是绣坊里手工最细的绣手,眼力该是一等一的好,真不知道她的好眼力怎会不受爷儿的吸引,对他一点反应都没?

媛媛歪着头盯着阿鸾明亮的眸子,在心里纳闷着阿鸾的与众不同是为何。

阿鸾闻言伸出手,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媛媛的额头,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你又犯毛病了,话要说清楚,什么叫不把爷儿看在眼里?这种不清不楚的话要是让有心的人听去了,还怕人家不能胡乱编派我的不是吗?”

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如果被加点儿油、添点儿醋的,还怕人家不会到处去说三道四,散播闲话吗?

虽然她也是个女人,但阿鸾不得不承认只要是女人家多的地方,是非就特别的多。

尽管自己行得正、站得稳,不怕人家生事,但到底也没有必要自己去惹来是非烦乱;更何况,绣坊里还有个死对头阮玉菁在!

能少一事她当然不愿多生一事,虽然不怕阮玉菁等人,但她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吧?

听了阿鸾的轻言软斥,媛媛明白了自己确实没留心说话用词可能会带来的后果,马上向阿鸾认错,“阿鸾姊,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生气呀!”

“我哪有那么多气好生?”阿鸾了媛媛的头,然后才扬手用赶小**的手势催促绣娘们各自回座位坐下。

大家都坐回了位置上,只有蕗儿还一步一回头地看着阿鸾,小嘴蠕动了半天,但没敢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见她这副模样,阿鸾叹了口气,知道要是不让她把话说出来,她肯定不能静下心来做事。“蕗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阿鸾话声一落,蕗儿笑开了脸,腮帮子圆鼓鼓的可爱极了!

“阿鸾姊,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过爷儿的长相?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为他着迷呀?”蕗儿的话问出了大家心底的疑问,只见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盯着阿鸾,等待着她的回答。

“咱们说闲话,可手也不能停着不动,爷儿付月银给咱们,是要咱们替绣坊工作的,还是一边做事一边说吧!”说话聊天是可以,但工作可不能落下。

等蕗儿听话地坐回位置上,大家也拾起针线工作后,阿鸾走向最前头面对着众人的绣台,轻声劝导着这群芳华正盛、春心浮动的姑娘们,“爷儿长得俊,我当然看得清楚!”

“那你怎么……”怎么一点都不为爷儿痴狂?

阿鸾打断蕗儿的话,“任谁都分得清美丑,爱美是人的天,你们贪看爷儿的俊俏也没什么不对,可是你们在私底下跟着大伙闹闹玩玩也就算了,别真的腻进去了!

“别说凤家在地方上是多金富户,在咱们龙合国里也构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人家权贵财禄没一样缺的,论姻缘,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那些个娇贵千金、娇俏姊儿才是人家喜欢的好对象……”

她重又拾起排放着各色绣线的篮子,从左边的绣台开始巡视。“咱们都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家,没本事去招惹朝三暮四、喜新弃旧的爷儿,咱们只要能本本分分地靠着绣花多挣点嫁妆,将来找个殷实肯上进的相当人家嫁了,就算是不错了!”

杏花的绷架上是一幅讨喜的貉獾抱葫(合欢抱福)锦被面儿,她伸手接过阿鸾替她比配好的蜜合色绣线,在心里记下阿鸾用手指示她换色的地方后,才开口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平实地过日子是没有什么不好,但如果有机会,平凡的麻雀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话,不就更好了吗?”

杏花说出了未嫁绣娘们心底的想望,毕竟,姻缘是说不准的,也许她们就是有这个好运道,能入凤家当个富贵的少呢!

这间绣坊是属于凌霄省城里最大的绣商——凤府的产业,而刚刚让这些绣娘们春心大动争着多看两眼的男人,就是凤府的当家主子凤霖是也。

寻常姑娘家如果能嫁得富贵或是权贵,往往会让人用言语形容成攀上高枝的凤凰;而如果能嫁给凤霖这个天之骄子,那么不论嫁给他的姑娘家姓啥,都因婚配而适了凤姓,这还真是名副其实地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阿鸾因杏花所说的话摇了摇头,并不以为然。

虽然这座凤栖绣坊就紧临着主人家凤府宏丽的宅院右翼而建,只需要跨过一道莲花拱门,就能够踏上富丽堂皇的凤府内院;不过,这不过是咫尺的一墙之隔,看在阿鸾的眼里却有如深渊辽海般,让她觉得难以跨越。

谁不巴望能有个富贵双全的好归宿?谁不希望能有锦衣玉食的日子好过?阿鸾也是个平凡人,当然也会希望能过衣食无缺的富贵日子啰!

可是阿鸾是个不会将眼光放在高处的现实姑娘,自己身分地们自己清楚明白,不久的将来,只要能嫁个老实的男人,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也就算是对自己来到世上有个交代了。

所以她从不曾像其他绣娘们为凤霖的俊俏及富贵起哄,更不曾在心里对离她非常遥远的凤霖有过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阿鸾示意杏花朝旁边挪出个位子让她坐下,然后她敛起裙摆,坐在杏花身侧,取过绣花针穿上她挑的蜜合色丝线,挑着针脚将绣法教于杏花,启唇轻声问道:“杏花姊,你见过凤凰吗?还是你们有谁曾经见过?”

这句话真是问倒众人了,杏花还有其他绣娘们一时之间全都愣住了,心里一致想着阿鸾问她们的话。

纵然从她们手中不知完成了多少幅绣着凤凰的绫布及金缎,但如果真要问谁见过凤凰,倒还不如问问她们有没有见过孔雀、锦雉鸟来得实在些吧?

别说杏花等人没看见过了,怕是世上本没人真正见过凤凰的模样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开口应话。

没听见回话声,阿鸾不曾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地用针线勾勒出饱满葫芦的下缘。

“唉……”阿鸾叹了口气,“凤凰这吉祥鸟儿,不过是人们幻想出来的美丽鸟儿罢了!”

杏花等人无法反驳阿鸾,只能细细倾听她接下来所说的话。

“爷儿就像直入云霄天边儿的高远枝头,而咱们都只是平凡不起眼的雀鸟罢了,与其因为费尽心力想要攀上那本来就超乎咱们能力的枝头,而折了自己虽不美但亦算丰厚的羽翼……”

说到这儿,阿鸾已经将葫芦的底部线条绣好了,于是将针线递回给杏花,站了起来,朝下一个绣娘的身旁走去。

她轻柔悦耳的嗓音流转在安静无声的绣房内,“还不如安分地待在树底下,让高大茂密的枝叶替咱们遮蔽风雨来的好,不是吗?”

是吗?

原来他有如此高不可攀呀!

引起绣娘们骚动的爷儿——凤霖,不知打从何时起就静静站在绣房外面,由门扉的细缝中打量那个敢在背后大胆谈论他的女人。

他为着她不同于寻常姑娘家巴望嫁进豪门富户的想法而觉得有趣。

她的气质看起来虽不够沉稳,但却构得上贞静,绣花最需要静得下来,静才能专其心志,投注在细繁复的工作之上,如此看来,她确实有一句好绣手的气质。

年纪约莫该有十九、二十上下,兴许就是如此,才能说出这番颇有见解的话来。

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能将阿鸾的长相约略瞧个大概。

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有着如波浪般轻柔的弧度,看起来虽然不如乌溜直顺的发丝来得光滑细致,但他却可以想象那蓬松的长发抚在手下时可能会有的轻软。

平凡而论,这个被绣娘们称为“阿鸾”的姑娘长相算是普通,并不漂亮却还算顺眼,而一眼望去,最能吸引他注意的,就是她在行动之间轻摇款摆的细腰及妖娆扭动的浑圆美臀。

她看似平凡,但凤霖的一双厉眸却看出她隐藏在骨子里的骚浪,她该是个天生带着媚骨的荡女子。

如果能让这个表面端庄娴雅的女人神魂迷乱,那么得到她的男人肯定能在体上享受到至高无上的绝美销魂滋味,她是生来伺候男人的……

待凤霖察觉自己的心思转移到了情欲的方向时,他的唇边扬起一抹邪笑。这句拥有柔美嗓音、妖娆体态的女子引起他的兴趣了。

他倒想看看,如果能有机会攀上他这直入云霄的高枝,她真能如她自己所言,安分地待在树下,而不妄想飞上枝头成为美丽的凤凰吗?

心里有了主意之后,凤霖心情甚好地转身,对着站在他身后的侍从小飞使了个眼色后,就领着小飞离开了绣坊。

第二章

“徐巧鸾!徐巧鸾!”

门外传来一阵比寻常姑娘家声音来得尖锐高昂的刺耳做作声音。

那种让人听了以后心情会不由自主烦躁起来的声音,让低头刺绣的阿鸾蹙起了眉,脸上也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在凤栖绣坊里,能够让她显露出这种厌烦及不悦神情的,不需多做思考,来人肯定是她最最讨厌的阮玉菁。

阿鸾不愿搭理她,于是当作没听见门外的叫唤声,继续用金浅色的绣线将缎料上一枚莲瓣盘满。

在门外等了老半天,连一声半吭的响应都没有得到,阮玉菁本来心里早就老大不乐意了,那经得住阿鸾存心的忽略?

“徐巧鸾!”阮玉菁本来就骄纵,语气中除了不耐更加添了火气之外,说出口的也不可能会是好听话。“叫你没听见吗?没死的话还不快给我出来!”

阮玉菁年岁虽然与阿鸾一般大,不过进绣坊却是近年来的事。

不说她的年资比起阿鸾来浅得多,她的绣工技艺更是与阿鸾没得比,绣出来的花鸟虫兽死板不生动,山水人物则毫无灵气,只显头绪纠纷、景物稠叠。

她的绣艺最多只能算是中等,要她绣绣卷草云纹等简单的图样倒还可以,讲究绣法及配色构图的绣件,那就别指望她了。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硬靠着她爹阮顺方的关系被安到绣坊来工作,虽没本事却也不肯居于领房之下受人管教,回家里跟爹爹闹了几回,才又在阮顺方的疏通之下,压着绣坊管事王福替阮玉菁升了职,当上了领房。

阮顺方是凤家宅第里常理内务的大总管,这个头衔一抬出来,只要是与凤府产业有关系的人,谁不忌讳着阮顺方在主子面前伺候的亲近而敬他三分?

所以阮玉菁仗着有个在凤府里当大总管的爹爹撑腰,在绣坊里嚣张跋扈、泼辣霸道,除了对绣坊管事王福还有点分寸懂得稍加尊敬之外,她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标准的目中无人。

她空占着领房的优缺,对着各房绣娘呼呼喝喝的,几乎日日不准时上工,天天提前开溜,将自己的工作丢给其它不敢拒绝的绣娘替她完成。

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呕在心底,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站出来指正她,或者是到王福跟前去告状,编派她的不是。

毕竟,任谁都看得出来王福对她的特别,也明白她爹的身分,自然也不敢得罪她这个特别人物了,于是阮玉菁在绣坊里更是打横着走路,几乎没人敢挡着她。

不过,这只是几乎而已,不论阮玉菁在人前人后有多吃得开,遇到了阿鸾这个腰杆子比起木板还硬直的姑娘,阮玉菁总算是受到了挫折,体会到还是有人胆敢不卖她爹的面子讨好巴结她的。

阿鸾是个有本事的姑娘,气质大方、心灵手巧,打从十三岁进绣坊工作以来,一向勤快不推事儿,靠着自己的本事站上了领房的位置。

只要是出自于她手上的绣件,不论是细件或是费时耗工的大件,她都能在最短的时日内完成,除了效率之高,不论绣的是花鸟芝兰、虫鱼祥兽亦或是山水星辰,更是全都栩栩如生,自然明秀。

当了领房以后,也从不藏私地将自己的手艺全数教予手下带领的绣娘们,因而得到绣娘们一致的爱戴。

所以她领的绣房,向来都是绣坊里工作效率最高、出货品质最优良的,而这些,就是她虽然不擅于经营人际关系,但却受到绣坊看重的原因。

她之所以能与身分特殊、有背景的阮玉菁扛上,原因就出在于管事器重她的才能,要不,以她这样一个平凡家庭出身的姑娘,又怎能在处处与阮玉菁作对之下,还能站稳领房地位而没有让人辞退?

撇开她的工作能力不谈的话,光只以她天生的硬直脾气来论,搞不好就算拚着丢了饭碗的危险,她也会大不畏地站出来与阮玉菁对立。谁教她就是看不惯阮玉菁的不知分寸,还有嚣张的过分行径呢?

以她的心高气傲及自视甚高,她本做不来对人低声下气,陪着好话迎合人家的那一套。

所以阿鸾不但不将阮玉菁看在眼里,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客气地挫挫她的锐气,不时泼泼她冷水。

于是她跟阮玉菁扛上,成了互看不对眼的死对头。

而这个情形,在绣坊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喜欢攀附权势没有骨气的人,就捧着阮玉菁,与她同一阵线敌视阿鸾;而有点骨气却又为了自己的生计而不敢明着得罪阮玉菁的人,则因为阿鸾替她们出了心底的怨气而在私下支持阿鸾。

一个是大总管的娇娇女儿,一个是替绣坊挣进银子的能干领房,管事王福也拿她们的对立没辙,索拿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本事,只要没出大乱子,他就两边都不得罪,任由她们去了。

“徐巧鸾!你是真死了呀?还不快点出来!”现在不只是叫声刺耳了,没气质的阮玉菁竟然故意用脚踹门,制造出吵杂的声响。

由阿鸾带领的一班绣娘,听到门外毫无气质更无基本礼仪的鲁言行,全都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虽然阿鸾能替她们出口怨气,但她们并不愿意阿鸾时常与阮玉菁起冲突,毕竟阮玉菁的爹对绣坊还是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要是真有个万一,阿鸾因为阮玉菁的关系,而丢了在绣坊里薪俸优渥的好差事,那阿鸾不就吃大亏了吗?

所以她们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用担心的表情看着阿鸾的反应,生怕阮玉菁的言行又将引发一场唇枪舌剑。

好脾气的杏花不愿阿鸾多与阮玉菁发生冲突,于是一面好言劝解眼瞳中已经漾满火光的阿鸾,同时起身打算去替阿鸾应门。“阿鸾,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的嘴就是这样,向来就讲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结果当杏花正要经过阿鸾身前到门口去的时候,一把被阿鸾突然伸出的手给拉住,一回头,杏花心里忍不住哀号——喔喔!

杏花眼睁睁看着阿鸾眼中本来只是丁点火星的怒意,因为她的劝解反而烧成炎炙大火,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看来,她的话就像是在刚起的火里添了桶油似的,将阿鸾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

确实没错!听了杏花息事宁人的劝解,阿鸾本来就不好的脾气更添上了火气。

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她要忍受阮玉菁的骄纵?

说风来雨的坏脾气让阿鸾索将捻在指上的绣花针用力别在绣到一半的缎料上,松开抓住杏花的手,推开了绣凳,倏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准备去教训讨人厌的阮玉菁了。

她快步朝门口走去,霍地拉开门扉,刚好打断阮玉菁正预备要擂门的手,她就这么高举着手、张着嘴,被阿鸾猛然开门吓一跳。

见阮玉菁被自己吓到了,阿鸾冷哼了一声,拍开阮玉菁举在眼前的手,一手叉着纤软的细腰,用冷嘲热讽的口气说道:“人呀,要懂得掩饰自己的缺点……”

阿鸾抿起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但那笑意并没有到达她的眼底。“嗓子难听,就小声点儿说话,别自曝其短让自己在外面丢人现眼,你自个的声音你自个是听惯了的,不可能会吓着……”

见阮玉菁的脸色随着她说的话变得涨红,阿鸾的眼中才染上真正的笑意,“可你也要体谅体谅咱们的胆子小,不禁吓,你在门外**猫子喊叫,让咱们听的可是心惊胆战,要不是现下是大白天,我还真以为是从哪里跑来了魑魅魍魉,在外头鬼哭神号的呢!”

“你……你……”阮玉菁骄纵归骄纵,可一生气就忘了怎么回嘴骂人,又遇上生来伶牙俐齿的阿鸾,只有被气得猛跳脚的份了。

你呀你的老半天,阮玉菁就是想不了话来回骂阿鸾,被损得气闷不已,一张心妆点的美丽脸蛋全变了颜色。

“怎么了?这么大个人了,连句话都没法儿好好讲呀?”阿鸾看到阮玉菁无法回话的样子,高兴得不得了。“是舌头被咬掉了,还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嗓子难听,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是吧?”

阮玉菁死瞪着阿鸾,最后只能恨恨地开口,“要不是王管事要我过来唤你,你以为我喜欢来看你那张平淡无奇的丑脸吗?”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长得漂亮,阮玉菁故意挑着阿鸾长相平凡来说嘴,试图打击阿鸾。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自己长相平凡,阿鸾怎会不知道?她并不因为阮玉菁拿她长相说嘴而生气,反而用平静不变的神色响应。

要知道,最气人、最呕人的,就是对人家挑衅的话不予响应。

“既然阿鸾的长相入不了你的眼,那你还站在这干嘛?”言下之意,就是要阮玉菁没事赶快滚蛋!

果然,见自己想要打击阿鸾的话并没有奏效,阮玉菁的脸更显气怒。

“徐巧鸾,你给我记住,千万不要被我拿住了错处,否则……哼!我让我爹把你赶出绣坊,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一天到晚不识相地尽是与我作对!”

阮玉菁撂下了话之后,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见阮玉菁走远了,阿鸾才缓下脸上嘲讽挑衅的神色,转身回头,对房里伸长了脑袋观看她与阮玉菁交手的杏花等人说道:“戏看完了,你们也该继续工作了吧?”

不知何时到门后的蕗儿用钦佩的目光看着阿鸾,“阿鸾姊,你好厉害喔!”

能把气焰高涨的阮玉菁气得跳脚,真是太太太……太厉害了!她好佩服阿鸾姊喔!阿鸾姊是她的偶像!

蕗儿的话引起大家的点头及附和,大家都忙不迭地点头赞同,为了阿鸾消了消阮玉菁的气焰而觉得大快人心,“是呀!瞧那阮玉菁被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比起变脸来,一点都不逊色呢!嘻嘻……”

听着大伙的嚷嚷,阿鸾不得不用手敲了敲门板,阻止众人的吵闹。“好了、好了,全都闭上嘴给我专心工作!你们没听到她刚刚说的话吗?她等着挑我的毛病呢!你们要是不经心,让咱们绣房送不出好的绣件,那你们就等着看我收拾包袱被赶回家好了!”

瞧着大伙因她的话而收敛了得意之色,阿鸾才接着交代:“我去管事房看看王管事唤我有什么事,你们……”

杏花贴心地接话,“咱们会好好做事的,你快去看看王管事找你有什么事儿,咱们知道轻重的,你别心了,快去吧!”

阿鸾这才迈开步子,转身朝后院走去。

还没走到管事房所在的院门里,阿鸾远远的就看到站在斜廊下,一向跟随在凤府主人凤霖身边伺候的侍从小飞了。

冰雪聪明的她,立刻就知道现在在管事房里的肯定不只管事王福而已。

一边在心里猜想着自己被召来管事房可能会有的理由,她维持着优雅的步伐走过石板接道,缓缓步上台阶。

与小飞互相有礼地点头打了招呼后,阿鸾才抬手敲了敲门。“我是阿鸾。”

“进来!”果然,从门里传出来的并不是王福的声音。

听到那低淳充满磁的悦耳男声,阿鸾虽然心里想不透自己被唤来的原因,还是依言推开了门跨进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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