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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武替李珍说话了:

“有啥不行的,李珍有严重的高血压病,能带病上班,还坚持倒夜班,高血压最怕上夜班了。再说,她是个女同志,咱也应考虑面儿呀!二十三名中就这么一个女同志嘛!”

杜云武这一说,遇明臣把嘴撇到一边去了。心里话:你这是给姘妇争哪!真不要脸!那个鞠芳休病假累计超过半年了,要是鞠芳也有资格参评,两个骚货都想上,看你还怎么给争?

“杜云武说的有道理。大家都赶紧发表意见,工厂评工资领导小组还在那等着呢!刚才来电话说就剩咱们车间没报了。快快!都别闷着……”

邱明哲这么一催,多数人都顺着杜云武的说法和邱明哲的推波助澜顺水推舟地说:

“行啊!就这么地儿吧!”

话里显出了大家也有些不耐烦了,已下半夜了,人困马乏,都挺不住想早点儿回家睡觉。邱明哲一听正要趁机收场,没等他张口,这时,林铭楷说话了:

“虽然咱在这通过了,但群众的实际影响也不能不考虑。不然,咱今后不好再做工作。我看这样行不行?按工厂涨工资的比率计算,咱们车间职工总数的百分之四十,应该是二十三点四。就是说咱们涨二十三个人,还余下零点四不到半个人儿。能不能这样?咱跟厂子再争个零点六,加上咱剩的那零点四不就又凑上了一个人。不争白不争,还瞎了那零点四。所以,先别往下拿柯雷,争来了,李珍和柯雷就都上,争不来,柯雷再拿下来也不迟。”

“哎!这招儿行……”

遇明臣、潘洪祥等都齐声说:“咳!咋早不这整呢?”

“早?我还没想起来呀!嘿嘿……”

林铭楷看有人赞同,咧开嘴爽朗地笑起来,这使原来沉闷的会场气氛有了点活气儿。

但邱明哲却沉着脸面有难色。

“邱书记,你觉得咋样?”林铭楷冲他说。

“问题是能争来吗?”

“争争看嘛!不争怎么知道呀!”林铭楷说。

“对!不争白不争!”遇明臣大声说。

林铭楷看邱明哲丝丝拉拉的,又说:“邱书记,那样,我和你一块去争,也省得你一个人难为情。我私下里再做做徐副主任的工作。”

徐副主任是这次评定工资领导小组组长,林铭楷的爱人是厂办公室的老干事了。管着工厂的公章大印,和领导的关系都很融洽。

“那……好吧!”邱明哲先是答应的挺勉强,可能觉着再表现的不痛快,反显出自己不好,便又用爽快的语气接上一句:

“……好!就这么着!大家先回去吧!明早来听信儿。”

大家这才有点儿皆大欢喜地散了。

邱明哲对林铭楷的建议不积极,是他心里另有主意,这次涨工资锻冶车间职工总数与比率之数多出零点四,他不是不知道,他也知道有以这零点四再争来零点六,多涨一个人的可能。他之所以对这零点四只字不提,就是想留个后手,看最后要是有自己想给涨没被提上来的人,就用这零点四去争取。结果他想给涨的老人儿中差不多都提上来了。李珍没被提上来,虽出于他的意料,但细琢磨她老是泡病号,也在情理之中。他不想给柯雷涨,他知道柯雷作为年轻人在车间里是出类拔萃的,工作态度、生产技术、吃苦神和兼做的宣传工作,不只是在年轻人中出众,就是和老工人比也是很突出的。但柯雷和自己不远不近的,总差那么一层儿,不像高小兵那么让自己喜欢。一开始他就预想年轻人中只给高小兵涨,没想到高小兵只是他们班里把他提上来了,别的班他连毛都不沾。而柯雷却和高小兵正相反,班里没提,其他班一个不落,齐刷刷地都提名柯雷。这其中原由邱明哲并不是掂不出来。但由于他不喜欢柯雷而喜欢高小兵,不仅不因此受感动重新认识和对待柯雷,反而对他有些妒嫉,让他心里有点儿堵的慌。原因就是这事儿没随他的愿。所以,他借着李珍的大闹和她的资历,把柯雷挤下去。而那零点四他是想给高小兵留着,他暗中为高小兵争取。结果林铭楷把这零点四给提溜出来了,做了这么一番安排使用的建议,弄得他不好再把高小兵的事提出来了,无可奈何地只好这么办。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按他的意志行事,他心中不免对林铭楷有些恼怒。但林铭楷毕竟是车间主任,又有老婆在厂办和厂领导混得很好,自己也不好和他僵。对高小兵只好下次找机会了。

那零点四想争来并不易。当邱明哲和林铭楷到徐副主任那汇报了车间评定的结果,林铭楷提出再给增加零点六,多评一个人时,徐副主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地说:“不行!”邱明哲在旁消极地不吱声。林铭楷劲头十足地跟徐副主任争:“你不给我们零点六,我们那零点四那不是要给别的车间?那我们不是亏了吗?”徐范说:“不给别的车间,厂子收集到一起作机动,好做平衡。”林铭楷又抓住徐范的话说:“搞平衡还不是要落到某个车间某个人头上嘛!再说搞平衡应该往比率尾数大的车间倾斜,我们零点四是属于尾数大的车间。不给我们平衡给谁平衡?”徐范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说:“什么大的,别的车间比你们大的有好几个哪!”林铭楷立即笑着说:“徐副主任!你在蒙我哪!要是有再比我们多,达到零点五的,你就得给人一个,因为用那些尾数只有零点一二的一凑就凑出来了。而那些尾数只有零点一零点二的,不好张口要就放弃了。而我们正在这不上不下的高点上,正是领导应该给照顾往上争取的。再说,我们车间生产条件多艰苦呀!工人们都不易,生产任务完成的也是在全厂前列,徐大主任你就好忍心把我们那零点四给别人?”

一番话把徐范说乐了。应付说:“你看你咋不信呢?”林铭楷站起来说:“咱这样说没据,等会儿我给你找来凭据,你可要给我加上那零点六啊!”说着林铭楷往门外奔去,他要去老婆那查各车间的比率尾数,老婆是厂工资评定领导小组的工作人员。徐范见他这般风风火火,笑着用手指点着他对邱明哲说:“这老林呀!有股子劲儿,真拿他没办法!”邱明哲也嘿嘿地跟着强作笑颜。

林铭楷走到门边儿又停了脚步 ,回头对邱明哲说:“你也来呀!”邱明哲只好身不由己地冲徐范咧嘴儿笑笑,起身跟林铭楷去了。

林铭楷和邱明哲返回来时,林铭楷手里拿了一张纸,上面列着全厂各车间这次长工资的比率尾数。林铭楷兴奋地把这张纸递到徐范面前,指着上边的数据说:

“徐主任,你看全厂除了一车间和九车间尾数是零点五和零点六外,我们的零点四是最高的了。”

徐范瞅了瞅林铭楷指的地方笑嘻嘻地说:“我能不知道嘛,只不过这尾数对你们各车间是要保密的,不然各车间都来争能行吗?你呀!有个地下党的老婆在我们这儿,没办法!让你兜了我们的底了。”

“哈……”三人都笑起来。

“那……徐大主任就……”

没等林铭楷把话说完,徐范抢着说:

“得!我也别被动了,我给你们加上那零点六,我主动给还领我点儿情。”

“哎呀!谢谢领导!”林铭楷高兴地冲徐范拱手抱拳晃着说。

“甭谢!甭谢!领我情就行,不过,还得拿评定小组会上定一下。”

“咳!你徐范主任同意了这事儿就定调了。”林铭楷笑盈盈地说。

“咱俩走吧!让徐主任也好休息,这都下半夜了。”邱明哲拉了一下林铭楷。

“休息什么呀!我们得马上开会定,还差一个十一车间没报上来哪!你看我坐这么老实,就等你们俩车间哪!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再催催他们。”

说着,徐范拿起桌上的电话。

“哎呀!厂领导比我们辛苦呀!好了,我们不打扰啦!”

林铭楷说着笑着和邱明哲走出了徐范的办公室。路上,林铭楷又是秧歌又是戏:“邱书记,咋样?咱赢啦!嘿……”

“啊……啊!”

林铭楷看出邱明哲不太高兴,但他只当没看见。

下雪了,天空是灰色的,仰望天空,满空中飘舞着灰色的不大的雪花,像乱飞的小昆虫。快要接近地面时,在积雪的映衬下,灰色的小虫子变成了白色的棉絮,轻盈地铺洒在地面,絮出了软绵绵的一层,遮盖住了污浊的地面、房屋、道路和各种物体。柯雷从车间里出来,立时就到了白色的世界,简直是雪的盛宴,大地被雪埋没了,雪仍在往下倾泻,地上的雪与空中的雪连在了一起,向上一直延伸到那没有星星灰暗深邃的天宇。

踏着半尺身的积雪,沿着铁路线凸起的轨基旁的已不见了踪影的路,柯雷向着厂门外走去。没有风,却很冷,好像空气冻凝固了。脚下响着咔哧咔哧的令人起冷栗的声响。柯雷把大衣领紧紧地捂在头上,缩着脖颈,闷头往前猛走。

突然,在落雪的寂静中,铁路线上传来钢铁碰击铁轨的声音,吸引的柯雷好奇地扭头朝铁道线上看去。在铁道线旁路灯杆上水银灯的照和白雪的衬映下,一个穿棉夹袄的人,正挥锹铲除铁轨上的积雪。铁锹一扬,锹头撒出一股雪粉落向路基外。如此连续动作着,那人一边铲一边往前移动。他身后铲露出的铁轨闪闪发亮,在灯光的照下,像两条银线,整齐地躺卧在白雪的拥抱中,颇为奇妙。

“一定是李师傅!”

柯雷嘴里咕噜了一句,不由自主地两条腿移步到了路轨上。近前一看果然是李师傅。见是柯雷,李师傅没停手,依然一锹接一锹地铲雪,只说:“你下班了?”

“啊!李师傅,是你当班吗?”

“不是。”

“啊!”柯雷不出所料似地只应了一声。

柯雷知道李师傅的脾,没跟他多攀谈,沿着铁道线向厂外走去。

雪依然悄无声息地落着,周围寂静无声,柯雷心中却有些不平静,刚才出车间时心情还有些郁郁不乐,见到李师傅雪夜除雪的这一景后,他刚才那若有所失的心境好多了。白雪皑皑纯净无尘的雪地上李师傅的行为,就像一面晶亮的镜子,把自己也照得抛掉了杂念。

临近春节了,今年春节来得早,上面把阶级斗争形势分析的又很紧张,让车间安排春节值班。以往春节只有连着珍宝岛事件的1970年的春节没放假照常上班。今年放假,但让安排人值班,以防积极敌人破坏。车间给各班分配了名额,让各班组织报名。柯雷迫于自己是团干部,又刚涨了工资,住的又是全车间职工中离厂子最近的一个,就有些违心地报了名。说违心是因为母亲身边就柯雷自己了,过年是要守在老人身边的。尤其是腊月三十除夕夜,他要在家给全家炒几个好菜,帮母亲包子夜吃的饺子。自打上班后,柯雷买了一本烹饪书,学着溜炒烹炸,逢年过节就露露手,弄一桌丰盛点儿的菜肴,取代了穷苦出身只会做普通菜的母亲。要是值班免不了给排到三十晚上,那就不能在家帮母亲忙年和一起守岁了。

不出柯雷的所料,真就把柯雷排在了除夕夜。柯雷心中很窝火。那些家远的不论是党员还是团员,连名都不报,好像他们应当应分地不应该值班似的,而他柯雷家住得近就该应当应分来值班?而且是全中国人的家庭都团聚的时候,柯雷心中不平衡。现在看到李师傅铲雪的这一幕,柯雷心里有些释然了。咳!我只是值一个夜班嘛!虽说是家家团聚的年三十夜,李师傅年三十在专用线上忙乎也是常事儿。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无私地贡献,和李师傅比我这不算什么。

其实,让柯雷释然的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年终岁首的这次涨工资,柯雷能涨上,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虽然事后柯雷知道了李珍大闹的结果,邱明哲把他拿下来,把李珍拿上去,是林主任提议争取零点六个名额,并在徐范副主任那力争上去了他的内幕。但在这个过程中,让柯雷看到的不只是黑暗,还有明亮。这明亮是他事先没想到会出现的。本班没提上名,其他三个班都提了他的名,这让柯雷有一种知遇的温暖感,像久陷冰窖偶见一缕阳光,那暖意直浸心底。这多少改变了柯雷原来认为黑暗是铁板一块的想法。他想这应了毛主席教导说的: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群众都是好的。今后我对应的是这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心和革命事业,不是那些个别居心叵测的人。这也是促使柯雷报名值班的潜意识。过后把他排定在年三十而产生的不平衡心理,把这潜意识压掩了下去。李师傅的行为又把它召唤了起来并碰合在了一起,就让柯雷的心里豁然了。

李师傅叫李海生,是厂铁路专用线的管理员。叫管理员好听点儿,其实李师傅的工作就是负责接货和发货。这个活儿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规律,不管你是黑天还是白天,不论你是在吃饭还是睡觉,火车皮一来你就得到。多年来这活儿就李海生一个人干,没有黑天白天,没有上班时间也没有下班时间。为了能及时与不等人的铁老大衔接,免除误车挨罚的罗乱。李海生干脆就以厂为家了。厂西南角的二号门是专用线的入口,在厂收发室旁又盖了个小房子,就是李海生当做家的值班室。屋里一张桌子一张床,桌上一部电话,屋角一个铁炉子,铁炉子旁一个包装木箱上摆放着李海生临时做饭吃饭的家什。

李海生整天在专用线上跑,忙完了就在铁路旁的小房里一待,等候那不知何时来的货车。柯雷从入厂认识李师傅起,他一直就是这样。默默无语,任劳任怨。柯雷心里佩服,这才是真正的老黄牛哪!奸猾的老秦在李师傅面前应该自惭形秽。

李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话很少,柯雷闲来无事,有时下了班就到李师傅的小房里坐一坐。

李师傅老家在河南。一岁时父亲给地主干木匠活儿,做错了一车轴,被地主逼死了。但地主还不罢休,还要他家还那车轴的债。他家里穷的叮当响还不起,狠心的地主勾结人贩子,把母亲和姐姐卖了。李师傅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儿,只好抚养他。他从打懂事起就跟走东村串西庄地要饭。十六岁时,好言相求,求一个亲戚将他带上闯关东来到了东北。在私人作坊当学徒工,饱尝辛酸。解放了,李师傅进了国营大工厂,这才过上了人的生活。

“想着那年月受的磨难,我非常珍惜今天的生活,感到什么都亲。特别是对工作,即使累得腰酸背疼,也感到痛快。我想过我这是咋回事儿?过去咱猪狗不如,现在像个人样了。”

第二天上班后,柯雷刚刚干完一炉子活儿,邱明哲突然让人把柯雷叫到办公室。突然的单独召见,让柯雷心中有点儿忐忑,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迅速地回想一下,这段时间自己的工作,无论是班里的生产岗位还是团支部的宣传工作,都没什么纰漏。于是,就又平静下来,邱明哲带着微笑冲柯雷说:

“厂子又抽调你去参加文艺宣传队了,挺急,要求现在就去报道。”

柯雷心中一喜,原来是这事儿!参加文艺宣传队,从神到体都让柯雷身心愉悦,可以在个把月的时间里脱离车间这沉闷的环境。

“不是说今年春节期间不搞了吗?”

“鉴于生产任务忙,政治活动也多,原本今年不搞了。但上级来指示让春节期间搞拥军活动,党委决定搞军民联欢,但不组织文艺宣传队排练节目,怎么和部队联欢?虽然还剩几天了。党委还是下决心搞,把这件事当成是一件政治任务,责成厂工会全力抓好。要求全体参演人员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神,只争朝夕又快又好地完成这次政治任务。你是咱车间唯一一个参加者,要全力投入完成好这件光荣而又艰巨的政治任务,给咱们车间党支部争光。”

邱明哲说的有点儿激动,两眼放光。

“邱书记,你放心,保证不给你丢脸。”

话说出口,柯雷自己觉着有点儿矫情的信誓旦旦,但他心里的确有数儿,他手里有现成的节目,就说去嫩江地区巡回演说的故事段子。

“好好!我对你有信心,嘿……”邱明哲开心地乐起来。

“好!你赶快换了衣服去吧!”

“是!”能把邱明哲弄开心了,柯雷也觉着很惬意,感觉良好地离了办公室。

回到班里,周忠权先冲他说:“书记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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