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来,万物复苏。无端的身体,也像那些历经了一个严冬考验的野草一样,在一阵阵春风的吹拂之下,慢慢地舒展开来,滋润起来。等到听到第一声蝉鸣时,她的身子已几乎康健,虽然还是瘦弱,但身上有了几分血色,下巴也有了些许弧度,不再尖锐得吓人。
如同一颗枯黄的草,先是慢慢地染上春天的新绿,又在初夏的细雨中渐渐滋润起来。
沈泽漆最先是在悲济堂开了一块地方,让无端专门坐诊,可虽是如此,上门来看病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偶尔有一两个人寻来,也是半遮半掩,有病难开口。
在无端的提议和要求下,沈泽漆把悲济堂旁边的一家小店盘了下来,又开了一个门面,但是这个门店,坐诊的大夫只有无端一个人。另外,找了一个十五岁的名唤喜儿的小丫头在前头招呼来客,又有一个四十来岁的苏大婶在后面帮忙。
无端只是一个妇科医生,并没有因为突然医好谁谁谁的顽疾怪病,而让她名气大震。她如同从山中缓缓流出的水,一点点地滋润着,名气也一点点地慢慢地传了出去。
一人知而十人知,十人知而百人知,百人知便是万万千千人都知道了。
京城里许多人家后院哪位夫人身体出了什么事,都喜欢到无端这里来。先是一些贫民百姓,后是一些富裕人家,再后是一些官家夫人。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有这一个专门给女子看病的女大夫,是沈神医的弟子,医术了得。
无端的小门店虽不是门庭若市,但是上门求医的人也是络驿不绝。
虽是五月夏初,无端的店前还是垂了一张门帘,虽然只是一层白纱,却拦住了从店面走过的无数人的好奇目光。
无端隔了一个小厢房用来问诊。
喜儿接过无端递来的方子,把看完病的人送出去,又请了另一位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富贵人家的丫鬟装扮的女子。
无端没有因为她的穿着而轻视,她抬头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请坐。”无端指指面前的椅子。
“祝大夫,我不是来看病的,是我家主子想见你。”小丫鬟没坐下,而是站在一边看着她说。
“今日不便出诊,如果可以另寻一天吧。”无端以为是谁家小姐不便出门要约她到府里看诊。
“我们家主子就今日得空。主子说了,他是祝大夫的故人。请大夫一定要出去见见。”
“故人?我在这京城里没有什么故人。”无端摇了摇头。
“我家主人说,姑娘看到这个便知。”丫环说着拿出一个瓷瓶,把瓶塞打开后,送到无端的面前。
那瓷瓶抵在无端鼻尖处,差一些就要碰上无端的脸,无端正要往后一退,可是一种久违的清香从瓷瓶里飘出来,浸入她的鼻内。
一股子菊花酒的清香,如同一阵冰冷泠的寒风直刺入无端的骨子里头,让她一阵阵地颤抖。这是四阿哥家特有的菊花酒,她曾有一年多的时间,每天晚上都在这菊花酒的清香里入眠,她在冷的时光,四阿哥每天都会给她送一壶这菊花酒,看似对她有情有意,但也不过是看她成了别人的棋子,而让她领一份情而已,就如同当初她死死抱着他,对他说地意他一般。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要见她?
默然一会,无端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随你去见他,你且等一下,我先把告诉外面一声。”
无端跟着那丫头出了门。
也没有多远,就是出了这一条街,来到能通行马车的大街之上。就在拐角处停了一辆青黑色的马车。赶车的是一个中年人,见她们两人过来,他朝着车里说了一句什么话,自己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握着马车的僵绳,人却远远地站一边去了。
“祝大夫,爷在车上等着了。”小丫头从马车辕上拿了一个踏脚放地上,请无端上车。
无端凝迟了一会儿,看了看左右,见偶尔有一两个从旁边走过的人把目光投过来,但只是望一望又转开了。
拉着的两匹马老实地站着,只是偶尔从抬一抬马蹄,但握着僵绳的马车夫,轻轻地一扯僵绳,马就乖巧地站着,动也不动。
车厢里一片沉寂,无端不知道在车帘后坐着的人,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祝大夫。”小丫头又催她一声。
无端吸了一口气踏上车去。
“给四爷请安。”无端掀起车帘,踏进车里,见车内坐着人,她垂首问安。
“坐!”
四阿哥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白衣白裙,却不是锦衣纱裙,而是一身简单的棉布衣裳,像一枝兰花,颤薇薇的,瘦伶伶地,面孔雪白。
细长细长的眉尖一蹙一蹙地,眼睑一阖下浓密的睫毛把她的眸光遮掩住了。
暮色在车窗外蕴积沉绽,车里的光线有些昏沉,四阿哥眯了眯眼睛,一只手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径直地伸到无端小巧的下巴下方,指尖一挑,无端的脸被他抬起……
她长长的发丝柔顺地自颊间滑落肩头,如惊鸿一瞥,让四阿哥有些惘然,似乎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随着无端这几继滑落的发丝散开。那一刻,他隐隐明晰,原来他的心里还记着这么一个身影。
四阿哥陷入了沉默,他伸出手是下意识的行为,他只是想看清她的面容。他心里一直把她记成是在院里悲戚戚抱他求他的女子,她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卑小的存在,或许他下意思里已经认为,她是附属于他的。
可是当她看到她的面容时,他却愣住了,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
无端的微笑温顺谦和,脸上带着微微含蓄而柔和的笑容。好像对一切人对一切事,对生活开始怀着满满的期待。
四阿哥望着她,很诧异她的脸上怎么有这种笑容。她应该是烟视媚行而又低眉顺眼的女子。
片刻之后,四阿哥拿开了自己的手。
然后,慢慢地说:“有一种虫子,叫做蝉,它幼时埋在泥土里,等时机到时就会从泥土中钻出,爬到树上,蜕皮羽化,在撕皮裂肤的痛苦中,蜕去原有的躯壳,获得崭新的躯体,新的人生。”
四阿哥慢悠悠地说着,目光不离无端的面庞。
无端沉默不语,暗自揣测他的意思,他是在说她么?
“一年不见,你是脱胎换骨了!”四阿哥感慨地叹了一声。
无端低头不语,心下疑惑,他为何找她,难道就只为说这个?不解地斜睨了他一眼。
“怎么不谢谢四爷我么?”
“多谢四爷了。”无端这话几乎中咬着牙齿吐出来的,她没有想到这四阿哥还能讨她要谢。难道他不知道他给她服下的是什么药么?
“你别怨四爷我。你想一想,若是没有我这药,老八他们早就把你推到风头浪尖上,哪能容你到现在。爷给你那药,也是为了你好。”四阿哥看得出她的不悦,对她解释道。当初给她药吃的时候,他只是想不让她成为老八的筹码,却没想,能让她因祸得福。
“四爷有心了。”无端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想细究真正的原因。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四下无声。
“老十三病了。腿疾,也是心病。”沉默一会,四阿哥突然说道。
“啊?”无端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他。
四阿哥眉头一挑,盯着无端说:“老十三对你有情。”
“四爷的话,无端不懂。”无端的心微微颤抖,一半是惊讶于他出口的话,一半是情不自禁。
四阿哥轻轻地吸了口气,这车里,除了薰出的檀香味之外,还带了其它的气息。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是脂粉的香色,带的是淡淡的药香。
“你行医多久了?”四阿哥淡淡一问。
“无端出师不到半年。”无端回答,只觉这经久不见的四爷,心思越发让人难以猜测了。他的思维跳得很快,容易让人觉得他喜怒不定。
“半年?老十三的腿已经病了半年。”四阿哥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老十三对这个女子的异样情思的,应该是从十三劝说自己不利用祝无端开始的,他觉得十三对这女子过于关切了。后来,又发现他不但派了人看着悲济堂,还不时到那里走一走,只为看一看这女子的身影。
这种种行径让他看得出,老十三对这女子真是动了情。
老十三受罚,他有责任。他替他背了一些罪名,他心里对他有愧。他想着要让老十三好过一些。老十三既然喜欢这女子,那他就把她送他身边去。
“爷想请你去替十三爷看看病!”
再见十三
“爷想请你去替十三爷看看病!”
无端被四爷的话弄得愣了神,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四爷,无端只为女子看病。”
听她的话,四阿哥也一愣,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直认为她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的。
他以为她会像收下枯木丸一样,听从他的话。
他以为她是一个依恋与他的女子,她会为了他而做任何事情。
可是她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是拒绝,是反抗。
原本她真的是改变了。
从泥里爬出来的蝉,蜕去了壳。她学会了爬到树枝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了。
“爷不需要你医十三的腿疾,爷要你医他的心病!”四阿哥心里虽是思绪万千,但是脸上的神情却丝毫不变。
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女子,想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勇气。
“无端无能为力。”无端又摇了摇头。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她能说出拒绝他的话。
若是以往,她应该是屈服于他,顺从他。
“怎么?爷给你的酒,你白喝了?果然是脱皮化羽,翅膀硬了。不在听从爷的话了。”四阿哥的脸,一点点冷硬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锐利而逼人。
“四爷是以什么身份让无端做呢?”无端却不畏惧于他的强硬,仰起头直视他。她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依恋的感觉,有的只是淡淡的漠然。
“那你想让爷用什么身份呢?”四阿哥冷笑一声,一边的嘴角勾起。
“四爷以为呢?”无端看着他晴不定的面容,心尖微微一颤,抿了抿唇。
想着越多,心里的负担越大了。没有了无所畏惧的士气,变得有些拘紧了。
“你是爷的女人,为什么不听爷的话。”四阿哥看着她绷直的身子,轻轻一笑,似是调笑地说。
“无端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四爷的人了?”无端自嘲一笑。原来,直面他时,没有粉墨登场,不演戏,会这么累人。
“你喝了爷的酒,住了爷的院子。就是爷的人。爷今天见你,也不是逼你,只是你想着十三爷对你的情份,你去照看他一下又何妨?你终不成做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吧。”
“我……”
“不必多说了,你若愿意明日此时,我会命人来接你到十三的府里。”说罢就垂下眼睑,捧起茶杯,送客。
无端瞧了他一眼,掀起车帘,下车,走人。
初夏的夜还透着未尽的春寒,夜色杳杳。
无端躺在床榻上,辗转不成眠。起来披了外衣,从出屋外,站在楼上长廊一端,望着夜里的画意诗情,一个个清晰而又遥远的画面浮现。
他曾是她遇到的第一缕阳光,她耳边感觉到他在耳畔热烈的呼吸,和他他满怀柔情地承诺:“我要娶你做福晋。”她以疲惫而苍苍的身姿靠近过他挺拨的伟岸,他灼热的嘴唇亲吻过她的脸庞。
亦真亦幻的誓言,一切的一切如同一场梦般的过往,温暖却背负着沉重和苦痛。
“唉……”无端对着夜色,长长地叹息。
“怎么?睡不着?”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无端回过头,便看到沈泽漆一身青衣站在身后,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仿佛能包容一切的谦和。看到他的笑脸,无端发觉,原来自己今天对着四阿哥时,不用演戏,不用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背后还站着一个人。原来,她的勇气和自信,完全来自于她身边的这个人。
“师父。我……”无端的嘴微张,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倾诉。这些纠纠缠缠能告诉师父么?她给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怎么了?”沈泽漆的声音总能给她安心的感觉。
“师父,你知道十三爷的腿疾是怎么回事么?”无端想到十三阿哥的腿疾,关心地问。
“没看到症状,不知详情。”
“传言……”
“医不能信传言。你若是想医治,必须要看到症状,问明原由。”沈泽漆一下子打断无端的话。
沈泽漆对行医上有自己的坚持。他看病不喜欢听他人口述病情而开方子,都一个病人都要他亲视亲诊,才开方下药。
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他又道:“面对世事,如同疾病,逃避只能瞒了一时,想要断得彻底就要去面对,要对症下药。是毒瘤,就要割掉。”
沈泽漆一直要让无端坦然地面对生活,面对与她收缠不清的人。他认为只有敢于面对,才能药到病除。所以,他从不阻挠无端与皇子们见面,甚至,他是愿意让他们见面。
“我明白了。”无端点点头,心下有了主意。
“嗯。睡吧,晚了。”
坐在四阿哥派来的马车上。
无端心里忐忑不安,她像是去赴一场必死的约会。
也不知道四阿哥是怎样安排的。她对京城本就不熟悉,也不分东南西北,只能随着人走着。
无端跟着接她的人进了一所院子。
又在另一个人的接引之下,进了另一个屋子。
“姑娘请在这里稍等,十三爷马上就来。”送她来的人对她如此说后,自己出门了。
无端静静地垂着头坐在屋里,也不四处观望,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纠缠着,如她纷乱的内心。不知见他是对是错。
难道真如师父所说,要断掉必须要面对?
可是她又该如何面对?
四阿哥怎么知道十三阿哥心里有她?
十三阿哥的心疾又是什么?
她见了面又能如何?
一堆为什么和怎么让无端心绪不定。
正在左右难为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说过了,不用再给我找大夫。”随着一声遥远而又记忆深刻的声音响起,门吱呀一声被门外的人推开。
一个微微有些瘸腿的人影从门外走进来。
无端站起身子,抬头一看。
是十三阿哥。他单衫长袍,腰上也没系腰带,如同一介书生。只是一眼,无端却看得出,他清减了许多,原本意气风发的面容,变得有些沉郁,似乎这一年的时光让他成长了许多。
十三阿哥见到屋里有人,也抬眼相望。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十三阿哥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随着是不可抑制的激动,那原本不耐烦的双眼也随着明亮起来。
别来夏初,触目柔肠断。
就这样,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紧张而又激动,他上下打量着她,究竟要看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收缩着,一劲儿地跳动。
但随着心跳的加速,悲伤和忧愁也出现在眼前。
看着她清瘦的面容,十三阿哥感觉心里涌丰收了万千柔情,他并不自信地微微颤地伸出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十三阿哥的手指缠绕在她散开的头发里,他激动异常地嗫喃着:“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端想要向后一步,离开他的手,可是缠绕在她发间的那双手是那么的温暖而有力。
而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人合上,把这空间留给了他们。
十三阿哥竟如同陷入一种难以自拨的境地,他突然出乎意料地把无端拉入自己的怀里,低下头紧贴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声,这声音极其微弱,就像把她拉入怀里一样的冲动,他自然而然地吐出来,“无端……我的无端……”他的声音像是呻吟出来似的。
他呼出的热气萦绕在无端耳边。时断时续地激得无端的心里一阵紧,一阵痛。无端听到他的声音,她一下子瘫软了下来,整个人从心到身都变得柔软,她一心地扑在他的怀抱里,想和他融为一体。
此情难诉
无端被十三阿哥抱在怀里,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对是错,她只知道她此时此刻,很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
她想起这些年里过往的种种,让她无比的疲惫,她很想就这将依在他的怀里很久很久。
无端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前,鼻尖充盈着他特有的清爽的气息,比阳光柔和,比月光温暖,是雨过天晴的清淅,是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让人安心。
十三阿哥的下巴搁在无端的头顶了,有些尖锐的下巴骨在无端的发间来回磨擦,无端感觉到微微的痛,而这微微的痛里,又带着深深的真切的温暖存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他抬起了她的脸,还是她自己仰起面容。他们两相对望,双眼里都是满满的情意,不需要用言语来叙述的真情,只是在两两相望中就能了解领会,这是有情人之间的默契,是自然而然的明了透彻。
也不知道是谁先迎上了谁,只知道两唇两逢之时,是金风玉露的相逢,是胜却人间无数的美好。
唇咬着唇,就是你中有了我,我中有了你。
他口里的清新遇到了她的甜美。口里津的交融是心与心的相会。
舌尖与舌尖相触,轻轻地相抵,我遇到了你,你遇到了我。轻轻地分离,而又很快的相会,你的舌尖吻着我的舌尖,我的舌勾住你的舌。
是你吞了我的,还是我吞了你的。
此时此刻,还怎么能分得出彼此?
你咬一口我的唇,我咬一口你的舌,我舌描绘着你的唇形,你的舌在我的舌上跳着若即若离的舞步。
唇与唇互吸,舌与舌相缠。
两人都恨不得把对方吞进去,融入骨里,相怀抱的手,都紧紧地怀着对方的身体,身子贴近再贴近。
让我们融为一体吧!让我们融为一体吧!
每一个怀抱都倾诉同一个愿望。
良久,良久。
直到两人皆瘦弱的身子都承受不起再多的力气。
舌与舌慢慢别离,唇与唇渐渐分开。
虽是气喘吁吁,两张都是红艳温润的嘴又忍不住相互亲吻,一下又一下的相啄。唇上,眉尖,眼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十三阿哥坐在椅子上,双手圈着无端的腰,把她放在自己的双腿之上,他自己则把头靠在无端的肩膀上。
十三阿哥一问,无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停了一会说道:“是四爷让我来的。”
听无端这么一说,十三阿哥的身子微微一僵,抱着她的手明显的松了松。
“四哥?”十三阿哥的声音有些沉闷。
无端转身,双手抵住十三阿哥的肩膀,双眼直视着他,万分坚定的说:“我来,并不是因为四阿哥,而是我想来,我想要见到你!”
“无端……”十三阿哥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喃喃地说。
这两年的许多挫败,已经磨去了他的锋芒。他曾经的意气风发,已经变得淡薄。十三阿哥看着无端,心里微微抽痛,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拉着她手跑远的勇气。
他捉过无端的一只手,满是怜惜地用嘴唇亲了亲她的掌心。
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无端的手心上,无端的心一片温暖。
“昨天四爷找到我,说你腿上有病,却不愿意就医。他还说……”无端想起四阿哥昨天对她说的话:十三爷对你有情。
想到这里,无端抬起头看了十三阿哥一身,她并不是不相会十三阿哥是不是对她真的有情,而是她是真的感觉到十三阿哥对她的情意。
但她怕十三阿哥是否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
“什么?”十三见她停下来,他停下亲吻,双手也回到无端的腰上。
“四爷十三爷对我有情,让我不要辜负十三爷的一片深情。”无端想了想还是把四阿哥的话说出。她不敢肯定自己在十三阿哥心中的分量。
“四哥他……”十三阿哥的眉头紧了又紧,怀着无端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十三爷,无端只想来看看你的腿。”无端感觉到十三阿哥内心的纠结,她从十三阿哥的腿上下来。
直视着他。
十三阿哥的手自然的松开,等她离开他的怀抱时,他又想伸手去抱住,但双手刚刚抬起,又有些无力的放下。
他心里的责任太多。
热度慢慢地消退,温情沉甸甸地像凝固了一般。
他们在前一刻还相互眷恋着,没有把对方忘怀,但很快又苏醒过来。
对望着,一步步退开。
每退一步,就是一股子揪心的痛,生痛生痛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只能也只是一缕清风,她的脚步曾经为他而踌躇,但最终她还是要离开。在下那个冷冷的下着雨的晚上,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他给过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个灿烂的承诺。
只是,雨住风歇,他和她的情,只是一场美丽的梦。
若梦浮生,他不能给她所想要的爱,而她也读懂他的苦楚,她更不想让他难为。为爱赴身,他做不到,因为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要承担。
他和她的一切都只能是一场美丽的过往。
他已经没有气力坚持自己的执着。
他以一种残酷的坚忍,将所有的柔软和芬芳掩埋,用清醒的冰冷划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爱你,但是我已经不能告诉你;爱你,但我已经无力给你承诺。
就只是退开的这几步,却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无端双手抵着身后的桌子,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十三爷,让我看看你的腿吧。”无端垂下脸,轻声的说。
“不用。”十三阿哥看着远远站在一边的无端,摇了摇头。
“让我看看吧。”无端又扑到他的身前,半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双腿。
看到他伤,看到他痛,她怎么能不心疼。
“无端……”十三阿哥鼻头发酸,强忍着将自己苦涩的泪水咽进他的喉里,他默默地注视着她。
无端轻轻地挽起他的裤腿。
他的伤口显露出来。
在右腿膝上起了许多白泡,一大片,一大片地,触目惊心。
有些水泡破后成疮,有些化了脓,不时有脓水流出。
无端心痛地看着他的伤口,忍不住想去抚。
“不要!”十三阿哥一把抓住无端的手,不让她的手触到他恶心的伤口。
“为什么不好好医治?”无端抬头望着他,非常严肃认真的问,她有些恼怒有些心痛,怒他如此轻慢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又心痛眼前所见的伤。
“只是小伤而已。”十三阿哥移开自己的腿,要把裤腿放下。
“我现在是大夫,让我好好看看吧。”无端拦住他的手,小心地看着他的伤口。“这样有多久了?”无端问。
“将近一年。”十三阿哥低声说。
“怎么开始的。”无端也压低自己的声音,忍住喉间的哽咽。
“挨了板子,腿断了,之后就如此了。”十三阿哥的声音发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无端伸出手,在他没有长水泡的地方按了按,“这里痛吗?”
“不。”
“这里呢?”
“有些。”
无端发现,在他右膝之上,往大腿处,十三阿哥的疼痛感强烈一些,而右膝以下,小腿到脚上,他的疼痛感小一些。
“是因为膝上受了伤,以致使气血不通顺,凝滞到经络之中。而且……”讲到此,无端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十三阿哥又接着说道:“过度思虑会损伤脾脏,造成水湿运化不畅,停滞于体内。聚日久成痰浊,流注于骨关节而发病。十三爷,您这是忧思成疾。”
“那又如何?”十三阿哥对自己的伤漫不经心,尤如自抱自弃。
“无端不知道爷因何如此,只是爷要记着,无端到现在还好好地活着,爷您怎么就不能好好的活呢?爷您这是在作贱自己,让亲者痛仇者快。您若是伤更重了,无端怎么能活得安心。十三爷……”无端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又字字深沉,每一字都似从心尖吐出。
说罢,无端已是满脸泪痕。
十三阿哥望着无端的盈盈泪眼,只能是闭上眼,不忍相望。
“十三爷……”无端轻声唤。
十三阿哥的眼还是闭着。
“胤祥……”无端柔声唤。
十三阿哥眼前的睫毛不住地颤动。
一会儿,他轻叹一声,睁开眼,伸出手轻柔地拭去无端脸上的泪,低声说:“我会看大夫的。”
“真的?”无端捉住他的手,像他求证。
“真的!”十三阿哥点点头,却把自己的手从无端的手里抽出来。
“十三爷……”无端望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喃喃出声。
“你回去吧!”十三阿哥放下自己的裤腿,双目又一次闭上。
“我……”无端嘴半张,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十三阿哥紧闭的双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得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在退出门外之前,深深地望了望,闭着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男子。
她看到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把手,削瘦的手背上因为用力而青筋突出,他的脸上满上隐藏不住的痛苦与无奈。
无端的眼又一次湿润,心变得柔柔的带着伤痛。
“十三爷,你要好好地!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地。”她站在门口,双手要推开门时,又停住,回过头,对他说。
闭着眼坐着的十三阿哥,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无端推门离去。
“无端……”当她把门推开要离去时,十三阿哥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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