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25 (美强)
-最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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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三月廿一号……」
樊梦双手缓缓垂下来,无骨似的躺在身侧,茫然地半张开嘴,抬眼看著月台篷顶侧边露出的一块天空。天空被人为建筑切割成一片狭长的方形,樊梦半举高手,横起一g指头在眼前的位置,已经能够遮著那一方天空。
他没勇气再看下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三月廿一日发生了什麽事。他仍坐在沙田铁路站月台上一把长椅,忽然他将楚兆春的梦笔记掷下地,猛然直起身子,瞪大一双眼睛,看左方 : 两个女子拖著一个及至人一半高度的行李箱,谈笑 ; 眼睛撇向右方,一个头顶半秃的老头子驼著背,双手持著一份免费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 闪身转向後方,电梯源源不绝地送人下来月台,有男有女有老嫩有美有丑。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冲击著樊梦的视觉,他惊觉每人纵使都有五官与一张脸蛋,却能从中转出那麽多花样来。
是「他」。「他」是世上最巧手的工匠,能化丑为妍,能化老为嫩,能从一块叶转出世界,能将古往今来盛衰繁华寄托於大自然里一朵小小的白花。千古以来没有人能敌得过「他」——并且每个人的生死均是由这一个存在所决定。
樊梦这一世人见过的人事,所感受过的情怀,感官上的苦与乐,每一项,都逃不出「他」的设计。因此,让樊梦堕入迷局的不是他自我的分裂或楚兆春的算计,而是,「他」。
冥冥中的创造者,那一个终极的存在,那一个万物以至宇宙里的唯一主宰……
四周的景物好像忽尔接驳成一条环形的阔带,卷著樊梦身边一切可以触可观之处,使他置身於一个开放式的环形监狱里,莫说是行动受到限制,连视野也在「他」的掌握之中——r体或思想上。r体上,樊梦与楚兆春均无法看见「他」不让他们看的地方,思想上,每当他们自以为想出前无古人的创新意念,事实上都是「他」所给予他们的引导与启发。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之外,古往今来的人从来——并且之後——也不会有真正的创新。人类只是「他」的玩具 : 「他」躲在角落,近乎享受地观看一群人如何想出些少所谓新的东西便欣喜若狂,而不知一切早已在某个存在的掌握中 ; 为了巩固「他」绝对的优势,他不时使人走到一个瓶颈处,在在提醒他们人类的渺小脆弱,而又为了继续这个游戏,在黑暗时为他们点出一条明路。
潘朵拉的盒子欺骗了太多世代的人。大家以为盒里必有希望,作为唯一支持自己生存与繁衍的信仰。
若果以前有人将以上的事告诉樊梦,他必以为对方是个疯子。可是,他亲身尝试过这种滋味了 : 先是陷入春梦,以为分析心灵与接触楚兆春便能使自己解脱,殊不知这正踏入了「他」的陷阱里,让楚兆春在现实中步步进逼,以至与他发生关系。然後,樊梦再知道楚兆春才是首个受害於春梦的人,一直以楚兆春为棋子的樊梦才是楚兆春的实验品。如果这一切皆出於楚兆春的计策,倒不可怕,只要揪出凶手,恶梦就能完结,可是,楚兆春这本梦笔记点出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
连楚兆春自己也不是真正的主人。他只是一个更早的受害者,相对於樊梦,楚兆春对命运有更多认知,但他也看不到二人最终的结局。就好似两人一同参加一场长跑,楚兆春比樊梦早起步,樊梦输在起跑线,但两个选手都不能预视赛事最终结果,故此,在跑到终点之前也只能不断跑。直至眼前忽然出现致命的障碍物,那才是他们生命的终点。
「他」躲在哪里
是这里
是那里
是前面
是後面
强烈的晕眩感使樊梦蹲坐在地下,双手抱著自己的头,一直握在手里沉默的手机震动。
「喂。」樊梦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看完要看的部分了。」樊梦听到楚兆春肯定的声音。
「你是不是连我会看到哪一页哪一行哪一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樊梦说 :「你再问这个,又有什麽意思 我和你之间的事,从来不是由我们作主,你以为这样就捕获了我吗 你不是捕捉了我,而是被『他』捕捉了,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志。我们无论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都出於『他』的掌控,即使死亡也逃不掉。」
「樊梦,」楚兆春的声音 :「你说『他』会不会也是被某种别的力量所掌握 也许你这样想,便没那麽难过。」
「会被什麽掌握」
「也许是自然的法则罢。」
「哈哈……哈哈哈……」樊梦的笑声断裂了,短促而神经质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一声比一声苍凉。破碎的不止是他单薄的笑声。这种情形便好似棋盘上的棋子一旦有了意志,顿悟自己无论走几多步,返回起点或飞至终点,皆出於别的比自己更大更绝对的意志,去到某个地步,输赢只存在於棋盘上,实际棋子永远是输家。
「你是不是在想,人的自由意志一旦被否定,自己的存在就不再有意义」
「我无。」樊梦指尖冰凉,他含著尾指的指头,啃著指界,轻啃皮r,透过微弱的痛感支持自己的j神,他颤抖著声音说 :「你别再猜度我的心。」
「樊梦,」楚兆春的声音轻柔,夹带叹息 :「这个世界没有人有自由的意志,我们的思考方式一开始便被前人限定 : 学什麽语言、历史、文化,身处哪个家庭、哪一处社区,甚至是国族,都是在我们出生时、有意识之前就已被定下来。你忘了。你的知识与思考能力使你拒绝相信自己……以至全人类,都不过是一种软弱的生物,只有少数具有超人意志的人才能做到表面不朽,可是,人的r身死去,便已失去与人直接交流的能力。即使能立言,著书留於後世,可是後人只能单方面汲取亡者留下来的东西,而亡者无法回答後人。所谓不朽,只是一个谎言。人怕死,便要制造许多故事说服、催眠自己去相信 : 人的思想能穿透时空,因此,死亡并不可怕。
「但是,面对死亡时,人的孤独软弱始终坦露於自己与『他』面前,骗得到世人,骗不到自己的心与『他』的眼睛。你应该接受自己的软弱。」
「我不能接受!」
「那麽,你有自信超越前人的一切吗 你有自信超越『他』的布局吗 你有自信做出与我梦境不一样的行动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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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6 (美强)
-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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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下来……会做什麽」樊梦一手掩著脸,急速喘气,不能缓和一颗因恐惧而骚动的心,就像心里藏著无数个地雷,楚兆春每讲一句话就引爆一个地雷,将他的心炸得满目疮痍。
「为什麽 为什麽是你先知道,而不是我先知道 如果是我先作梦,我是不会容许事情走到这个地步的。我会向你坦白,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他』、冲破『他』——哪怕用死亡……」
「我可不想死。」
「难道你宁愿充当『他』的玩物吗」
「你还不明白吗 即使你以死抵抗『他』的玩弄,也只是暗合『他』的设定。因此,你之所以会去死,并非真的出於你的意志,而是『他』要你死。与其因而结束生命,倒不如顺应『他』的意思,在这种行为得到快乐。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人,不懂得去介怀什麽意志、什麽自我什麽j神什麽自由,我只是要知道,这一刻,我活著。」
「活著有意思吗」
「死亡,假设有轮回的话,你只不过是进入新一副躯壳,逃不出生存。总有一天,『他』又会再玩这把戏,让你在绝望中意识到自己没有意志的事实……或者我们已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我们的前一生可能就是为了逃脱『他』,然後才死去。所以今世我决定活在『他』的羽翼下——这就是你输给我的地方,我该说,」
楚兆春彷佛骄傲地笑了一声 :「你就是输在不够我下贱吗」
「你呢」
「我什麽」
「你跟我发生了……」樊梦觉得自己没必要说得迂回曲折 :「你跟我上过很多次床,那之後你有再作春梦吗」
「我有。」
「那之後我们又会变成怎样」
「唉,樊梦。」楚兆春叹息。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至少我有个心理准备。好吧,下一分钟,我会做什麽 你说……」樊梦看著脚前的黄线,他踏前一步,左脚便越过月台的黄线。右脚跟上左脚的步伐,也又越过那条chu黄线。月台下车轨像几把压平了的梯子,铺满了碎石,表面上每一块石子如此相似,但你实在是找不到两块完完全全一样的石子。
樊梦生起一种愤怒 : 不,能找到! 只要能找到两块完全一样的石子,就可以颠覆「他」的法则! 或许世上是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完全一样的人生、完全一样的……他缓缓放下拿著电话的手,一时无力,手机就滑到月台底下那一堆石子里。他要拾起手机。
他扶著月台,弯下腰,一只手伸下去,可是未触到石子,便被後方一股蛮力扯後。轰隆隆的列车声自樊梦的右方驶来,他扭过头去看,感到生命只差一步便踏入死亡,心里平和喜悦,如同聆听圣诗。可是他的眼被身後人的手捂著,樊梦顺从地闭上眼,挨入身後的x怀,呼吸那种在梦里熟悉的气味。
与迎面而来的死亡,擦肩而过。
「然後呢 我说了什麽话」樊梦m上那封在自己眼睑上的手。
「我应说 :『楚兆春,谢谢你救了我』吗 你知道我所未知的一切,然後,你修订我的心,去符合你所想要的。你是我世界里绝对的权威,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那个最大的『他』,而在你自己的世界里,那个最大的『他』,是命运。」樊梦冷静地说。
楚兆春从後扣著樊梦双胁,两人一同站起来。月台上稀疏的乘客莫不投之以异样目光,他们像两只丧家犬,夹著尾巴离去。樊梦出了铁路站,成了一个一夜输了一副身家的赌徒,眉心显出死灰。
楚兆春带樊梦坐巴士。
樊梦想忘记一切看过的文字,一言不发,顺著楚兆春的意旨,靠著他的肩,睡去。在梦中,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如同一个有重度近视的人没戴上眼镜那般,他问那人形,你是谁。那人形不答,只向他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樊梦接了那手,便得救,流著喜悦的眼泪,以脸依偎那伟大的手,膜拜它、敬颂它,要作出美丽的诗句好歌颂它的美。
睁开眼,楚兆春带樊梦下车。樊梦没有提起刚才的梦。
楚兆春将樊梦带上楚家。一入门,樊梦便背靠著门,两手搭在楚兆春的肩,手自然垂至他的背,然後低下头来,轻吻著楚兆春洁白的脸,一句话也不说。在他们之间,话语变得没有意思,因为樊梦坚信楚兆春已从梦中看过现在发生的一切,即使他再讲什麽话,也无法超越楚兆春所知的范围。
他在楚兆春面前,是次等公民,因为「他」决定了樊梦从属於楚兆春的命运。
「你知道吗」樊梦彷佛听到自己这样说。
「我知道什麽」
「你知道得有几多」
「那很重要吗」
「那很重要。」
「那不重要。」
樊梦的背感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便像在盛夏中盖上一张厚棉胎,他挣扎——明知挣扎後的结果,可是出於一种人类特有的愚蠢、一种对於奇迹的迷信,他还是挣扎了。手背被另一只比他白的手盖著,他渐渐失去挣扎的动力,忽然觉得当自己的一切完全被楚兆春所掌控时,就感受到空前的任x : 只要顺著楚兆春的意思去做就行了。到时二人的命运出轨,或有毁灭x的结果,也是舵手的责任,下到地狱里,还能指著楚兆春的鼻子骂他、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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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27 (美强)
-貌似是倒数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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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樊梦无法战胜「他」,倒不如助长「他」、顺从「他」,至少获得一生平静,无知地死去。无知是最大的幸福。那些自我、真我、敌我……太可笑,因为最大的敌人并不来自内在,而是外在。「他」是宇宙,人一出世便不可能超越,在「他」面前,一切自豪与成就皆可笑。像樊梦跟楚兆春这等蝼蚁的挣扎,更是一套愚昧的喜剧。
楚兆春看透了「他」,才愿意做「他」的小丑,反过来嘲笑樊梦。
樊梦打定主意要去迎合——无论是「他」或楚兆春。是的,如楚兆春所说,一切皆不重要,即使楚兆春知得比他多,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他们在「他」面前,是多无知的短命种。樊梦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楚兆春眉眼间的婉约而无奈,使他生起共鸣感。
於是他抚m著楚兆春的脸。於是他偎在楚兆春的颈间,虔诚地吸著他的气味。於是他吻著楚兆春眼睑间一点桃花痣。於是他让自己的x膛贴上楚兆春的。於是他们两双腿交错。於是他们透过拥抱去安慰对方。
樊梦在狂喜间要楚兆春承诺。他抵著楚兆春的额,睫毛垂下来,使他看不清那一张既熟悉又朦胧的脸,像在梦中看过的那一张脸,樊梦说 :「不要骗我,不要瞒我,如此我便一直听你的。」
他想 : 楚兆春在梦里也曾体验过这一刻的缠绵吗 他总不想人生一切如同梦里所发生过的事,没有半点新鲜感,樊梦便以他所知的一切手段挑引著楚兆春。他在情欲中念念不忘那些梦,喃喃 :「这样呢 这样与梦里的是不是不一样 要怎样做才能跟梦里不一样 要怎样……」
樊梦只感受到最直接的刺激,也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因听不见楚兆春的回答,便一声声问下去,便摇晃著身体,想攀到更高峰。可是楚兆春没有回答他,只是扶著樊梦的腰,手自腰间扫到他的背部,来来回回,轻得樊梦感到烦厌。
樊梦伏下来,以脸枕著楚兆春的x口,纵使无力,还是在楚兆春的x口咬了几下,太轻,留不下任何印记,就似他们在对方生命所留下的痕迹,其实轻得像在沙地上用树枝划下一条长痕,海水卷来,一切就消失。
是的,消失。有一天他与楚兆春的r体会消失,梦笔记会消失,梦也会消失。「他」再也无法玩弄他们。樊梦说,他不再记恨。在一切消失前,他愿意和楚兆春消磨时间,只因他们同是受害者,理所当然要凑合一下。
带著平静的心与x的满足,他们入睡。这是他们第一次躺在彼此身边。樊梦作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见到自己坐在自己家里。
母亲在厨房里做菜,一边切菜,一边吹口哨,这是母亲的习惯。樊梦伸了个懒腰,躺在沙发上,就要睡去,这时门铃响了。樊梦脸上现出笑容,却不知自己为何而笑。
樊梦感到自己一跃而下,离开沙发,跑到大门处去开门,见到一张也是颇熟悉的脸。
「你今天来吃饭」这对白他说过,樊梦心里某一个清醒的他想著。
「当然,我买了手信。」那个熟悉的他提著一盒蛋糕。樊梦关了门。
「我妈一定很高兴。」但他是如何得知樊梦的地址呢
「上次你说过你跟你妈都爱吃这家饼店的蛋糕,我就记住了。」他摘下chu黑框眼镜,露出一双温文的黑眼睛。
「都叫你不要戴这眼镜,不衬你。你又没近视。」但樊梦是怎样知道他其实是没有近视的呢
「可是我习惯了。」他把眼镜放进一个浅蓝色眼镜盒,抬头,把眼镜盒递给樊梦 :「你替我放好。」
「我哪知道你想我放在哪里。」樊梦却动身走入自己房间,将他的眼镜盒放在书桌上。未转身,樊梦的腰便被他从後抱著。
「别这样,我妈还在家。」他怎可能会这样做
「可是我叫你不要在书桌上贴这种半裸女生的poster,你又不听。上次我送你那张风景poster呢 你不喜欢吗 那是樱花,日本的樱花怒放的画面。」他枕在樊梦的肩,鬼祟的嘴唇爬上樊梦的颈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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