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童以柔软的拇指指腹轻揉着牧奴左眼下的小红痣,瞳孔有如卷起几圈漩涡,望得深邃,望得迷离。
他在回想,自那点肉红中回想着二十五年前,回想着那个夜晚。
漩涡,将他带回儿时的记忆,领他观看那不堪的过往。
丧心病狂。
十一岁那年,他明白了这四字的涵义,亦学会了如何效仿。
采石贩的儿子,许是卑贱,没半点的高贵,注定是一生风霜。
那年深秋,瑟瑟凉风中,天光已沉,他来到了没有秋日的琥珀阗,来到了传言中埋有大量琥珀石的琥珀谷。
那夜,正飘着小雪。
十一岁的蛛童扛着锄头,身裹麻布袄衣,头戴土灰旧袄帽,两个略凹陷的脸颊让雪天里的寒风剐得通红,随着父母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深入琥珀谷。
在这陌生之处,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如鱼腥般,臭得难闻,异常刺鼻。
他瞧见了,是苍蝇在飞,是虫儿在钻。他知晓,密国五十万大军的屍骸便埋於此处,许是未腐蚀尽,溢出那腥得令人反胃的死鱼味。
「爹!娘!咱们不挖了!臭呢!」蛛童停下脚步,蹙着眉,不愿再走下去。
琥珀谷埋有闪着盈盈金光的琥珀石,是采石人一生的向往,想到那片如豹皮和斑斑花纹的石田,双眼已让幻想出的光辉给闪瞎,亦闪晕了人的心。
这儿有五十万大军的屍骸,伴着熠熠生辉的琥珀石,成千上万。宝石的数量和发臭的屍骸许不相上下,若掏尽整座琥珀谷,一家大小可要发了,不需再看人的脸色过活。
人,都有贪念。他的爹娘,心亦存有满满的贪慾。
「儿子,我们就要发啦!你赶紧跟上!别慢了!」父亲喊。
「若掏得这一笔,我们就可换大屋,成了有钱人,甭挤在那小村子里!」母亲喊:「蛛童,快,跟上。」
蛛童扁着一张脸,一手捏着鼻子,感到万分难受。
这儿着实太腥,那臭味宛若搁於市集里的臭鱼,是隔壁婆子腌的死鱼乾,让人的胃翻腾滚闹着,每分每秒都想作呕,连同三日前吃上的大饼亦能呕出。
他受不住,不愿再走。
「我不走了!」蛛童赌气地扔下手中的锄头和麻布袋,臀部一蹬,坐於粗糙扎人的石地上,细雪因而被压散。
中年男女叽咕了几句,随後只是嘴角一扯,头也不转,直朝琥珀谷的深处继续走去。蛛童那双细长的眼则是看向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没了踪迹。
他紧捏着鼻子,心头有些发颤,一双眼望向於虚空中嗡嗡作响的蝇子,盯着那一颗颗的大头,感到几分厌恶。他极憎恨蝇子,蝇子和贫瘠、肮脏、腐烂画上了等号,他住的小村子里亦有许多的蝇子,他最大的心愿便是搬至没有蝇子作祟的一处,那里富有、乾净、讲求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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