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鹅两个月大了,看起来完全像大鹅,吃起螺蛳和水草来就像推土机。汉娜没见过推土机,是老师告诉她的,老师也参军去了,在汉娜的词典里,参军就是生死不明的代名词。
她绕过废弃的磨坊,翻过一堵断墙,她出门前就用绳子绑紧了裙边,免得勾住什么东西。磨坊的晒谷场以前驻扎着国防军,他们早就不见了。留下一堆头盔和装子弹的木箱,有时候汉娜会偷偷来这里玩,自己一个人戴着大得遮住眼睛的头盔,趴在断墙上,假装向森林开枪。
女孩从倒塌的葡萄架和烧焦的树之间钻过去,轻快地蹦向小溪,背上的藤筐随着她的脚步一下一下撞着后腰。妈妈禁止她走这条路,但走大路的话要多花十五分钟,还可能遇上巴登堡家凶恶的大黑狗,汉娜绝不走大路。
她走到水流和缓的地方,踢掉鞋子,踏进浅水里,弯腰割草。夏天已经来了,溪水不再冰冷刺骨,消失了一冬的蜜蜂也出现了,再过一两个星期,空气里就会飘起野花的甜蜜香气,就在这个地方,于尔根曾经送给她一个花环,红着脸戴到汉娜头上,夸她这样很美。汉娜把新鲜的草丢进藤筐里,休息了一会,呆呆地看着溪水。
背后的树林里传来沙沙声。
这附近时常有獾出没,但这些小动物都很谨慎,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响。汉娜猛地转过身,吼了一句“谁在那里”,举起镰刀。
没有动静,风懒洋洋地吹过树梢,从上游带来树脂和青草的气味。汉娜警惕地盯着灌木丛,没有放下武器。过了几分钟,灌木摇晃起来,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乱蓬蓬的胡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没被胡子盖住的地方也满是污渍,说不清是血还是泥。汉娜后退了一步,差点滑倒在小溪里,她站稳脚步,脚趾陷进河床的淤泥里,双手握住镰刀,要是这个流浪汉敢往前一步,汉娜就割断他的喉咙。
流浪汉摊开双手,低声说了些什么,汉娜不懂他的语言。这个可怜鬼很可能是从战俘营里逃出来的外国人,自从柏林被外国人瓜分之后,镇子附近就时常出现这种神色迷茫的战俘,像幽灵一样,缓慢然而坚定地飘向法国和荷兰的方向。
“我听不懂,也帮不了你。”汉娜晃了晃镰刀,“走吧。”
陌生人往前一步,仍然举着双手,让她看清楚自己没有武器,他有双蓝色的眼睛,就像于尔根,他在离汉娜还有五六米的地方停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说了一句什么。
“你饿了吗?”汉娜问。
对方显然也没听懂,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又指了指肚子。
汉娜犹豫了一会,一手拿着镰刀,一手解开绑在腰上的布包。妈妈今早给她做了三文治,两片小得可怜的黑麦粗面包,夹着薄薄的风干火腿片。她把其中一块面包片扔给流浪汉,面包落进草丛里,陌生人扑向食物,飞快地把面包塞进嘴里。汉娜抿了抿嘴唇,放下镰刀,把剩下的那块带火腿片的面包也丢了过去。
陌生人狼吞虎咽地吃掉所有东西,摇摇晃晃地走到小溪旁边,洗了洗手和脸,像只大狗一样甩着头。汉娜忍不住笑起来,流浪汉抬头看她,也在胡子底下露出微笑,“danke.”他轻声用德语说,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汉娜问,对方困惑地皱起眉,没有回答。
“算了,当我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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