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丹尼尔死后,杨州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失语,最后由父母带去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是个戴复古金丝眼镜的女人,名叫嘉玛。她五官圆润,神态可亲,说话也和气,杨州很喜欢她。当他磕磕绊绊地开口,用手势和贫乏的语言向嘉玛描述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时,温柔的心理医生忽然泪如泉涌。
杨州经历了几周治疗,能够重新开口说话了。周芸和乔治十分高兴,以为他已经从创伤中恢复----甚至连杨州自己都这样想。只有嘉玛不放心,担忧地对杨州说以后要继续保持联系。
但杨州再也没去找过她。
进入青春期,同龄人相继性觉醒后,蛰伏的恶魔终于显露出咆哮的本相。当同学们偷偷地观摩情色影片时,杨州只觉得恶心想吐。性|爱本应该是美妙的----如果在恰当的时间,向两情相悦的伴侣敞开大门的话。可杨州尚在懵懂时便见证了它最丑陋的样子,与尖叫、痛苦、暴力相伴随,从此对它避之不及。童年时的阴影是如此巨大而深远,不知不觉间,杨州不仅排斥身体上的亲密接触,甚至惧怕形成心理上的亲密关系。
与之相伴而生的,是逐渐膨胀的仇恨和内疚,无数个夜里,五官扭曲的丹尼尔掐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喷出寒气,喊,“报仇!帮我报仇!”
杨州难以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他茫然地张着嘴喘气,冷汗打湿了额发,好像从回忆的冰湖中死里逃生。
陈坚默不作声地将怀抱收紧了。他用粗砺的指腹拨开杨州的湿发,在细腻光洁的额头若有若无地摩挲。
杨州脖子向后一仰躲开他的指尖,神色漠然,“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一样的。我申请调去纽约警察局,我和陆昭做朋友----就是为了报仇。”
“那怎么没报?”陈坚低下头看他,眼神幽深而怜悯,他眉毛一皱,“怎么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杨州空茫茫地瞪了他一会,喉结一滚,轻声道:“没有成佛。”
他没有成佛,至今仍在受地狱之苦。
陈坚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一天----盖勒先生杀害凯尔·格林后被捕,坐在审讯室里,神情平静,嘴里哼着歌。当时杨州透过玻璃看他,那种微妙的表情,分明是含着羡慕的。他是不是在想,如果将当初作恶的四个人全部杀掉,他也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杨州是有过机会的。
几年前他通过陆昭的帮助,获得了当初那四个警察的档案,并追踪出他们如今的身份和住址。
他潜伏在罗伯特家附近----那男人已经变成一个老头,腰背佝偻,步履蹒跚,而他却正是年轻矫健的时候。他可以轻易地报仇,可是事到临头,他却迷茫了,该如何报仇?杀了他吗?
他恨这个男人,毫无疑问。他不仅毁了丹尼尔,也毁了他的人生。唯有一件不确定的事----杀了他,心魔就会消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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