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笑起来不好看不要紧,姿态总比哭要高一点。
她从洗手间出来便看见他在窗前吸烟,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他的形象在她心里复又恢复了刚才的高度。
他回过头来,冲她笑,“我刚才开玩笑的。”
她本想礼貌性地笑一下,可一想到他的评价,那笑便又缩了回去,只是低头说道,“我知道。”
“可你眼睛是红的。”
“刚才进了个小青虫,你知道,夏天,总是免不了有这些小东西。”
路肖维父母住在近郊的一栋四合院里,开车过去要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路上cd机又在放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自路肖维事业上有所成就后,他爸便从市区搬到了郊区,还在西山上承包了几十亩的果园,过起了钟教授理想中的田园生活。今年端午的时候,路家还给她家送去了应季的黑白桑葚、红白樱桃、荔枝杨梅、桃子李子,别人的樱桃是按斤,他家樱桃是论筐装。钟家二老吃不了,大都送给亲友学生了。
钟家和路家做过十来年的邻居。她家搬来的第三年,校产办发了大产权证和教师个人房产证。不久之后,路家就从原房主手里以市价买下了这房子。
路家刚搬来的时候,还给她家送来了四样礼,其中一个就是三白西瓜,钟汀把西瓜一称,足足有十九斤。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总是下雪,暖气却给得很足,外面千树万树梨花开,钟汀穿着t恤坐在窗前一边看雪一边吃瓜。丁女士去美国访学,家里只剩他俩。那个瓜父女俩整整吃了一个星期,钟汀不仅吃了瓜瓤,还把瓜皮给凉拌了,最后用剩下的瓜皮给她爸包了一顿鸡肉芥菜瓜皮水饺。
钟教授吃瓜吃得并不开心。他一边吃瓜,一边感叹知识分子并未得到应有尊重,他一个教授竟然和一个卖菜的商人做了邻居。
钟教授坚信士农工商这一排序,并把士的范围擅自缩小到了知识分子。
他老人家这一想法并无家族传承。
钟汀家里最称得上知识分子的便是她爷爷了,可她爷爷一辈子最高兴的,其中一件便是知识分子终于划到了工人阶级的队伍里。她爷爷小半辈子都想摘掉知识分子的帽子,可即使灵魂深处大闹革命,无时无刻不做检讨,也没被火眼金睛的人民放到工人阶级的队伍里去。怹当年迫不及待摘掉的帽子却是钟教授迫不及待戴上的。
钟教授虽然一直标榜自家是诗书传家,但钟家其实是一代不如一代,光说语言,钟汀的爷爷会六门外语,到她父亲,也只是粗通日俄两门了,传到她,只有英文能到看原典的地步。
不过这一切都不能阻止钟教授的自以为“士”。
吃水不忘挖井人,吃瓜不忘送瓜人,钟汀吃了人家这么大一瓜,自然有必要为其辩护,“第一,路叔叔不是卖菜的,人家是卖饭的,卖菜的‘菜’指的是未经加工的食品。第二,您怎么能看不起劳动人民呢?四食一楼的窗口都是人家承包的,相当于全校十分之一的人都要靠人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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