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人也好,犯人也好,都只会注意到夏河一天比一天冷漠,一天比一天木然,一天比一天可怖。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天,边疆大捷,班师回朝,随着征边部队一同回来的,还有秦淮的棺木。
本来应该喜气洋洋的大捷班师,因为主帅的阵亡而变得死气沉沉,哀切凄凉。
原本威武的帅旗早已被撤换下来,换上了一面大大的白旗,迎风招展着,铺开一片哀伤。入眼过去,皆是一片白——全军缟素。原本大明朝热烈的红色军服不见了踪影,这片白,再无热血,只剩死寂。
军前是四个抬棺木的人——都是秦淮生前最器重的属下,那霍离赫然在列——秦淮死后,就是他接任的将军。
霍离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城门口迎候,那身飞鱼服,即使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霍离还是及时地认出了。一个人名在他脑海中闪过——锦衣卫指挥使,夏河!
他对这个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并没有太深的了解,之所以第一反应便是他,是因为他是他跟着左都督这么久以来,唯一见到的一个会在战争时候同左都督定期书信往来的人!京城中对二人非同寻常的关系的传闻,他也听过些许……
正当霍离出神是,队伍已来到城门前,他回过神来,对夏河道:“请恕在下此时不能行礼,请问大人是?”
“锦衣卫指挥使,夏河。”今日夏河出门并没有穿得很正式,只是穿了飞鱼服,却没有穿戴其他能表明官阶的衣物,故而霍离有此一问。
“见过指挥使。”霍离对此答一点也不吃惊。
夏河此时心思根本不在什么霍离身上。自那棺木一出现在他视线中,他就控制不住地一直盯着它。
他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既想打开它,又不想打开它——打开了,自然能确认那消息是不是真的;不打开,他至少、至少还能守着那点可怜而可笑的希望——他明知那消息不可能有假!如果秦淮没死,他不会这么久都不回来……他是怎样一个骄傲的人,他最明白。秦淮的傲,是傲在骨子里的,如果他没死,他就是爬!也要爬回战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死在任何除战场以外的地方!
夏河用一种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眼神看着那棺木,良久,他轻轻叹口气,转过头看向霍离。
“我……可以打开它吗?”夏河没察觉到——此时他的眼眶已经红了,声音也颤抖得不成样子,虽然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但这个人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好像只要一句轻飘飘的话或是什么其他东西,就能轻易地将他击碎。
霍离答了一句“可以。”便扭过头去,不忍看他这般情态。霍离是个粗人,但此时却想到了偶然在书上读到的一个句子:“颓唐如玉山之将崩。”用来形容眼前情景再合适不过。
霍离示意了一下其他三人,让他们放下棺木,那三人竟也无甚异议,只配合着他放下了那沉重的黑色棺木。
夏河一步步地走上前去,步伐无比沉重,一声声,像是要直砸入人心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走到近前,伸手推开了那棺盖。
当那棺盖轰然坠地时,夏河突然跪地大哭。
阳光照耀下,那棺木中反射出金属的光芒——那是一个染满了血的头盔,往日里迎风飞舞的红缨,此时浸满了血,又随着时间干涸成一块毫无生气的混杂着丝线的血块,死气沉沉地躺在那。只有那头盔的金属部分,一如既往地用它未曾被鲜血覆盖的部分总实地反射着这世间的光明。
夏河终于彻底崩溃了,他仿佛要把这三个月他忍下的泪都一次流个干净般大哭着。他第一次感到,原来不用受任何实际上的伤,人的心就会变得这么痛,这么千疮百孔。他感到心里好像破开了一个大洞,这么堵也堵不住。刺骨的寒风穿胸而过,血像堵不住的洪水一般地往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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