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
七夜圣君哪儿都好,就是颇为自恋了些。
昔芜撇着嘴从偌大的长生殿蹭出来,很是郁闷地边走边踢着脚下的石子。昔芜私以为,七夜圣君现下这幅德行,是病,得治!
思及此,她摇了摇头,往碧波十里亭走去。方才从七夜那儿顺手拿了这么些爱人的草莓来,这么着也要给明砂送一些去。
昔芜哪里知道,到了碧波十里亭没有找着明砂不说,倒是碰到了一个她自个儿化成灰都不想见到的人,哦,不对,是妖怪!
雪狼王乐无烟,极为端正地站在那座结满藤蔓的小亭子里,负手而立,远看倒还是衣冠楚楚。
昔芜想,大概衣冠情兽,人面兽心,说的便是这雪狼王了吧?
雪狼王略带笑意,看得昔芜一阵胆寒。
思及与乐无烟那段绝对不能用欢乐来定义的过往,昔芜苦了一张脸,好在身体的行动比脑子的思考要来得快,还没等昔芜想到雪狼王为什么会出现在琅邪山,她就已经是足下生风,调转方向背对着雪狼王跑的比兔子还快了。
可惜啊,这雪狼王是谁?自两百五十年前结下梁子以来,他每每见她,决计没有一次是让她安稳了的。
果然,闭着眼睛死命了跑的昔芜转瞬便撞到一堵肉墙。
她睁眼看了看肉墙胸前的衣裳纹路,不必想,也知道这堵肉墙是谁了。不是别人,正是雪狼王乐无烟。
“怎么?见到本王转头就跑,可是又做了什么缺德事?”
这种旁者听起来满是调戏的语气,到了昔芜这儿却似一个字一个字似针尖似的扎在她的手臂上。昔芜欲哭无泪,捂着胳膊抖了两抖。
苦着一张脸,昔芜揉着脑门后退了两步,讪笑道:“哪能每次都那么缺德呢……”
乐无烟挑着眉毛哦了一声,一双英气过分逼人的眸子,就如同两把利刃,明明站地都那么远了,还是难免被其波及。
昔芜退后一步,乐无烟便迈前一步。昔芜退后好几步,他又抬起一脚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昔芜抬起袖子抹了抹汗涔涔的脑门,心中又惊又恼,直至后背抵上斑驳的槐树树身。她才狠狠推了雪狼王一把。红着脸急吼吼地对他道:“您老人家到底要做什么啊?!”
昔芜劲小,乐无烟身形伟岸纹丝未动。却也停止动作,退后一步双手抱胸,冷着一双眼睛看着昔芜道:“做客。”
“你来琅邪山做什么客啊?!”
乐无烟冷笑:“这你就要问你们山主了。”
“七夜是个王八蛋!”昔芜心眼里头骂了这么一句,心下想到,这笔账等会定要折回去找他好好算算。
“那个……”昔芜曲起食指抠了抠脑袋,信口道了句谎话来糊弄雪狼王道:“圣君方才要我去找大护法来着,琅邪山中风景甚美,美人甚甚美!您老……自己先逛着?”
她弯着腰探着手,委实太没有格调。
乐无烟不言,昔芜动了动眉毛,徒手捏了个缩地诀,迅雷不及掩耳地就给遁了。
徒留冷着一张脸的雪狼王楞在原地。
不消片刻,昔芜便打包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其实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于昔芜来说,值钱的东西她一般都放在乾坤袋里随身带着。至于这包袱里的各种瓶瓶罐罐诡道咒符,不过都是她乘着初一不在强取豪夺不问自取的。
将包袱甩上肩膀,昔芜早就轻车路熟地穿越了琅邪山境的结界。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一次,她决定去人间避避风头。等到雪狼王他老人家走了,她再回来,顶多不过是被七夜关几天禁闭。总好过被乐无烟各种惨绝人寰惨不忍睹的嬉弄!
而昔芜与乐无烟的这段孽缘,还要从两百五是年前的那一场纵横妖界的婚宴说起。
话说雪狼王早前喜欢上了天族的一位清高窈窕的仙子,仙子却以仙妖殊途为由屡次将求爱的雪狼王拒之千里。
后来雪狼王受不住了,用七夜的话来说,便是畜生就是畜生,就算穿上了绫罗绸缎也还是人面兽心!
所以啊,七夜口中的那个衣冠禽兽乐无烟,见那仙女一日与黑山斗法时伤了真元,便乘机将人家绑了,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雪狼谷,当日,远在十万八千里的七夜圣君,便收到了那张描金的喜帖。
婚期定在明日,极为匆忙。
出于外交关系和两族和谐,七夜当下便携了初一十五以及昔芜赴宴。
而成就这段纠结至今的孽缘的契机,就在于昔芜在坐等开席的空挡百感无聊,溜去后院闲逛的时候,脖子一痛,眼前一黑,醒来的时候,身上就已经穿着嫁衣被施了定身术端坐在洞房里的婚床上了。
当那碍眼的红盖头被人揭去,昔芜还记得当时乐无烟的脸色,凶悍的简直能够吓死人。若不是七夜在场,他早就一手捏得她魂飞披散了吧?
不过昔芜也记得,当七夜和初一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七夜的脸上似乎也不比雪狼王好看多少。
虽然那时候昔芜一把鼻涕一把泪,三根指头并得直直地对天发毒誓,说新娘绝对不是自己放走的,可从乐无烟依旧怒火熊熊燃烧的眼睛昔芜不难看出,他老人家压根不信。
是以,乐无烟便一口咬定红映仙子是被昔芜放走的,余下的二百五十年,但凡只要是余光扫到昔芜的身影那么一点点,昔芜接下来的那么一小段日子,绝对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且重重苦不堪言。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二)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想起那天随明砂吃的生煎包,昔芜当下便决定起身前往长安。
人间傍晚的时候,昔芜在长安郊外一座废弃的城隍庙里,重新凝聚了身形。临走之前,还顺手拈了跟线香对着城隍老爷拜了拜,抬手掩去了泥塑上的灰尘。
踏出城隍庙不远,昔芜瞅见几株榴树。像是同这座城隍庙一并遭遇过一场大火,现下只余了焦黑的枯树枝子,好几年都是以这幅姿态仰望着城隍庙里的那尊泥像。
昔芜能够一眼认出它们,大抵也是因为自己本是榴花一脉的关系。
见周遭无人,昔芜抬手捏了个决,法印结到那几颗榴树身上,一阵绯红色的灵光微微闪耀之际。那几株早就已经死去的榴树,被烈火焚毁的斑驳逐渐褪去,枝干也发出嫩绿的新芽,极为茂盛之后,竟然还开出了如火如荼的榴花。
对于自己的法术,昔芜很少满意,拍了拍手,哼着小调便往城里走去了。
昔芜找了间客栈住下,方才她耗费了些法力,现下觉得很是困倦。原是准备小寐一会儿的,哪里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这一睡可就了不得了。
城隍庙外头那几株榴树枯木逢春,还在三月开出了极尽荼靡本是四月才应满枝丫的榴花,街头巷尾无不三三两两无不都是在谈论此事,说是吉兆。
昔芜倒是无所谓,当过耳风似的逛遍了长安城几乎所有的大街小巷。
夜晚的时候,昔芜抱着一坛子桂花酿同一些白日里买下的高点,寻了个高楼在屋顶上坐下。颇为悠闲地唱着江南小调,举杯邀明月,自得其乐。
相比昔芜,离渊这边可就不那么悠闲了。
朱雀巷,火红,幽蓝两道灵光纠缠不休,从街头追族到巷尾。在掀起几块青砖白瓦之后,幽蓝色的灵光一顿,最后撞在街旁竖起的灯笼杆子上。
离渊捂住胸口,显出身形。
他面色极不好看,比以往更显苍白。
彼时那道火红色的灵光大盛,也渐渐浮现出另外一名女子的身形。
长发高束,铠甲之下是一片明艳发凤羽。她的眼眸一只金色,一只红色,描着极其妖艳的红妆。
此人正是凤族族长凤音。
凤音笑,笑的肆意张狂。她浮身在半空,摇着一柄羽扇,居高临下地看着离渊道:“没想到吧,有一天身为天墉城执剑长老的你,竟然也会败在我凤君的手上?”
离渊不答,径自起了身。
他冷眼看她,幽兰色的双眸无悲无喜。
凤音轻笑了一声,落下身子走到离渊面前,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抬眼问道:“用神念控制炼妖壶受了伤,为何不在你天墉城好好待着?”
离渊转身便走,冷声却道:“这和你没关系。”
凤音冷笑,半是嘲讽的语气自离渊身后传来,凤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此番来长安不就是为了寻阿璟的吗?!”
离渊身形顿住。
“枯木逢春……”凤音叹息一声,明眸忽然显得黯然。凤音摇头对他道:“就算这事儿有蹊跷,可阿璟都神隐了整整一千年,就连三界碑上都不曾再有她的名字出现!……就算阿璟曾为榴花主司,可现在……”
“凤音。”离渊打断她,淡淡回眸,余给她一张被阴影侵蚀了大半的侧脸。离渊道:“花璟她……不会死的。”
她是神女,怎么可能跳下诛仙台就死了呢?
凤阳仰头,极力控制着眼眶中的水泽。细不可闻,她苦笑一声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呢?是想感动整个天阙,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感动你自己?我同花璟自小一块长大,我自然相信她神魂尚在。可是你,在那样对待花璟之后,又有什么资格说要找到她?”
“流渊,回你的天阙吧。”凤音淡淡开口:“你这一世历劫原本只有凡间的五十年,可你私自寻司命改了命格,是以有了现下这幅长生之躯。乘天君还未怪罪下来,你且回去吧。”
“阿璟的事情,就不劳上神费心了。”
流渊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不再理会凤音,却还是淡淡说了一句:“找不到她我不会回去。”
“找到了又能怎样?!”无论是流渊,还是离渊,于凤音来说他都厌极了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想想他一直护着的柳丝若,难道他找到花璟只是为了消除那种夹杂在他身上的负罪感吗?那找到花璟之后呢?只是跟她说一句抱歉,便又转身去到那个巫人那里吗?凤音心下愤怒,可愤怒之余又是一片苍凉。
她愣在那里,看着离渊的身形渐行渐近,苦笑一声不禁开始埋怨花璟。
她道:“花璟,你又为什么爱上他呢?”
一切正如凤音所说,花璟跳下诛仙台不久之后,适逢流渊下凡历劫。本是墨迟国皇室血脉,后登大宝,人间五十年寿元。可她与司命颇有矫情,便在一日饮酒之时无意得知,临下凡前,流渊找到司命,私下里给自己改了命格。于是便有了墨迟国三皇子一心向道,索性抛却朝堂人心纷扰,远赴昆仑,拜入天墉城门下。
也便有了后来长生不老的执剑长老,离渊。
流渊下凡前,并没有喝下那碗忘川水。其实以往下凡历劫的神仙,若有些脸面身份,不想喝的话也是不必喝的。流渊便是这样子,带着九万年的记忆,借着离渊的身份,开始独自寻找花璟的踪迹。
一千年,整整一千年。连凤音都打算放弃。
即使她始终相信花璟或者那又怎样?三界碑上芸芸众生,神仙传上的牌位,自那一日起,便都再也寻不到花璟的名字。
她又怎么可能尚在人世?
其实流渊心里也是清楚的。神仙不同于凡人,一世方转瞬,便又重入轮回,再踏红尘。神仙多半都不会有转生,譬如上古时代的女娲,譬如伏羲。
他们的名字自三界碑上消散以后,他们余留下来的气息也逐渐消散。
慢慢的,便仿若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带着九万年记忆来到凡间,日子似乎变得更加难熬。他根本没有办法睡觉,即使熄灯上了床榻,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花璟满手是血的捧着那颗鲜血淋淋的心脏。他能看到花璟对她微笑,却又笑着笑着便流出眼泪。很多时候他想抬手帮她拭去那些水泽,他不知道这么多的眼泪是怎么能够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她那璨若星辰的眼眸中跌落下来的。
他想对她说声抱歉,可下一刻,花璟却一袭红衣,决绝而又真切地跳下诛仙台。
每一次,他能能够听到她满是自嘲的却是诅咒的声音。
她说:“流渊,总有一天我所承受的痛苦,你必当承受十倍百倍,如此我便放过你了。”
那么花璟,现在呢,你不是说要我十倍百倍地去承受吗?那么在受完之前,你又怎么能死了呢?
自那一日花璟当着众神的面跳了诛仙台,凤音与流渊的梁子便也结的大了。凡是有流渊出场的宴席,她决计不会去的,就是天王老子来请她,她也不会去。
凤音恨极了流渊,是以方才与身为凡人的离渊斗法时,连一丝手下留情的意味都没有。
加上逆转炼妖壶导致其与通天*镇相连,而耗去了太多法力,是以离渊此番受了极重伤。昔芜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捂着胸口,双目紧闭,靠在一颗合欢树下。
昔芜拿脚尖踢了踢他也不见他又任何反应,将自身灵识探到他的气海里,才发觉此人是伤到了真元。
昔芜其实也苦恼了一阵子,碍于自己的身份,她本就不想与修仙者有过多的牵扯,上次给他那瓶前尘如梦,就是打算两不相欠。
可现下他伤成这个样子……
昔芜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施法将其带回了客栈。
毕竟人家也救了她……
进炼妖壶一是为了明砂,二是为了赌气。可不管怎么来说,都太过莽撞。若是炼妖壶里光凭她自个儿,指不定要同明砂一起化成水了。
想想觉得也是,昔芜便觉得心安理得多了。
虽然她屡次三番告诫自己,自己不过是看这个道士模样十分可取。等他清醒了便正好两清,谁也不欠谁,可到底事与愿违。
有件事情昔芜未曾注意,处于半昏迷状态下的离渊自然也不知情。
那便是在昔芜施法手心与流渊身体相接触的时候,昔芜脖子上掉着的那件物什,与离渊身侧系着的半块玉玦都浅浅发出了银色的微光。
当昔芜的发丝不经意地划过离渊的眉眼,恍然间他似乎嗅到浅淡的榴花香气。
他抬手去抓,却终究只是握到一片虚无。
“……花璟……”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三)
离渊做了一个梦,梦见浅色涧的榴花开了。
绵延数里,红如焰火。
花璟红衣黑发,衣袖摇曳,于花间轻舞一曲人间蒹葭。
他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与带着笑意的眉眼。
醒来之后,他看到的是客栈粗糙的帐子顶,还有昔芜趴在床前黑压压的一颗后脑勺。
其实只不过是昔芜找丹药的时候,一颗护心丹从乾坤袋里落了出来,滚到了床底下。她正扑在床榻上伸手去够,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好不容易捞着了。抬头便对上离渊略显疲色的双眸。
昔芜笑的很是灿烂,抬手拍了拍丹药上的灰,递道离渊面前道:“正好你醒了,喏,吃下去!”
离渊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听在昔芜耳中是怯生生的一句:“昔芜姑娘……”
弄的她好像长得跟个恶霸似的。昔芜看不过眼,站起身来,拿了那颗护心丹,倾身便捏住离渊的嘴巴,将那颗个头也不算小的丹药一点也不温柔地塞进了离渊的嘴巴里。
捏着离渊的下巴,直到他咽了下去才将将松手。
“好了!”昔芜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颇有些得意。她转手走到桌前,将那燃了整晚的的油灯吹灭,便提起乾坤开始收拾之前找东西时散了一桌子的宝贝。
昔芜抽空看了一眼离渊,十分认真的说道:“道士,我们两清了啊?!”
是肯定的语气,还因刻意提高了语气而带着少许威胁的意味。
离渊试着聚拢仙气,却发现仍是徒劳。身上的伤虽然并无大碍,但是真元还需修养一阵子。他颔首:“多谢姑娘。”
收拾妥当,昔芜在凳子上坐下。问离渊道:“道士你来长安做什么?捉妖怪么?”
望见昔芜一副极认真的模样,离渊失笑。摇头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为祸不仁的妖怪?”
昔芜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自觉多看了他两眼,觉得他这个做师父的,比起那个叫墨子靖的徒弟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这个人,虽容貌细看之下还是比不过七夜圣君,不过倒是仙风道骨别有一番气韵。就是在病中,也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病若西子胜三分,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吧。
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啜了一口方才问道:“那你来这儿做什么来了?”
做什么来了……
将目光看向窗外的一方碧池,沉默了一会儿离渊方才开口说道:“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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