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招展,与两里外同样严阵以待的北雁骑兵遥相对峙,双方形势紧绷、一触即发。
──萧琰期待这一仗,已经期待了将近二十年了。
自隆兴元年彻底收回失土、克复全境以来,他努力休养民生、整饬吏治,就是为了尽早恢复国力,从而为这终将到来的一仗做好最万全的准备。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终究还是低估了人心的丑恶与贪婪、错判了简简单单的「储位归属」四字,能让那些人面目全非、丧心病狂到什么样的程度。
望着北雁阵前、那个被人高高绑缚在木柱上的、浑身血污的纤细身影,萧琰只觉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漫开,几乎费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得以勉强控制着不让身子由马上坠下去。
宸儿……
他的宸儿……他十多年来如珠似宝地放在手掌心上捧着、护着的爱子,却在「至亲」的算计下沦落敌手,不仅被连番刑求折磨得不成人形,如今更成了北雁人用以要胁自己退兵的筹码,又教萧琰如何不悲愤填膺、心痛如绞?
可无论有再多的痛悔、自责和不舍,在两军已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此刻,他却已没有了任何妥协、挽回的可能。
因为萧琰很清楚自己的「妥协」会换来些什么。
这十几年来,他极尽理智地权衡利弊、数度妥协,原只是不想让自己因私情而在决断上有失偏颇,不想却因此养大了某些人的胃口,甚至仅仅因为那悬而未决的储位归属,便将心思动到了他的宸儿身上,生生将宸儿逼到了这种必死的境地。
──是的,必死。
即使二里之外、少年形若破布般给高缚在木柱上的身影仍自微微起伏、一息尚存,可当爱子成为北雁人公然要胁自个儿的筹码的那一刻,不论自己的答案是什么,都已注定了如此结局。
若他屈服于北雁人的威胁,且不说北雁人会否依约将人交还,仅单就退兵一事,就能让「离宫出游被俘」的宸儿成为整个大昭的罪人;若他无视于北雁人的要求直接进攻,无论胜败,沦于敌手的爱儿也会成为对方泄愤的对象……而萧琰甚至不敢想象宸儿还会因此遭遇些什么,更清楚此时的自己,早已无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明明是那样宝贝、疼爱这个孩子,却因为一己的愚昧与疏忽让对方迭经危难,最终生生陷入了死地。
他救不了他。
他救不了他的宸儿,救不了这世上他唯一发自心底深深在乎着、爱着的人。
想起半年多前、那个导火索一般失控越轨的夜晚,终于看清了自个儿心意的帝王胸口几分绝望与涩然漫开,却仍只能强忍着满心哀恸、逼迫自己做下了那个残忍至极的决断──
他让曹允取来了那张曾伴随他征战多年的五石强弓,又钦点了一支骑兵随行护卫,无视于身旁一众将领的劝阻、亲身纵马疾驰到了北雁阵前。
──然后,在瞧清了木柱上爱儿浑身血污的狼狈身影、对上了爱儿那双已因性命的流逝而黯淡不堪的凤眸的那一刻,于众目睽睽之下蓦然弯弓搭箭、就这么当着两军无数兵士的面,用他曾赖以纵横沙场的通神箭术……亲手射死了他奉若珍宝的爱儿。
仅仅一瞬而已。
仅仅一瞬过后,那尾端缀着紫色雀翎的利箭便已化作流虹直直洞穿木柱上的少年心口,就此截断了少年此前仍存着的一线生机。
──由始至终,爱儿写满了孺慕的、黑白分明的凤眸,都不曾由自个儿身上移开;那双曾无数次撒娇依恋地唤着「父皇」的唇亦微微翕动着似欲传递些什么,却因过份流失的气力而显得那样微弱且难以辨明……萧琰就这么着了魔似的停驻在北雁阵前怔怔痴望着爱儿一点一点失了生机的残弱身躯,直到周遭急上火的骑兵们终于按不住担忧地将他强行架离,帝王才由入耳的只言片语中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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