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梦沉沉,周泽楷只觉得有人在呼唤自己,声线里带着关切和焦心,仿佛幼时他在灯会上走失,家人在慌乱寻找时母亲的声音一般。可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声音的源处,晦暗的梦魇也走不出去。不像那次,揪着身边长者的衣袍在人群中颠颠转转了几回,就被母亲一把抱到了怀里。后来二哥笑长姐对路上客比划形容时竟说“有没有见过一个皮肤白嫩样貌可爱的孩子”,还说本来没有心思的人听她这么描述说不定反而会起歹意。
那样忽然找到依赖的温暖和家人重聚时的欢欣笑容,在此刻想来,却叫他睡梦中都痛不欲生。
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父亲的信上那样决绝的言语,也因为宫人窃声中描述的那一场大火。他跪在梓钟殿的琉璃砖上,都能想象到那满府的烈焰肆虐,母亲带着两位兄长和姐姐一起坐在屋内,用不甘又悲伤的目光注视随时可能被烧穿的房门。姐姐从前那样怕痛,每到秋冬又常犯咳嗽,冬日取暖被炭火灼一下尚都会红肿的娇嫩肌肤,又怎么受得住大火呛烧。可他们都覆灭在烈火中,与周府往昔的繁华一昔成了烟尘。
可点起火的那是父亲。父亲往日明明那般教导他们珍惜性命,周泽楷儿时被训导着最常念的古语便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亲即使有错,又怎么会畏罪自裁?他忠于职守多年,执政为民,又怎么会犯下不敬不恭不臣种种大错?
迷茫中他似乎走进了富丽华贵的昭阳殿,坐在高堂上着皇后凤袍的正是叶修的母亲,早已与先帝同去的太后。她的表情却不是从前召见时的慈爱温婉。她自上而下看着周泽楷的目光甚至是带着无奈和一丝厌弃的,冰凉的声音与行礼的周泽楷膝下大殿的砖石无二:
“本宫说过,太子根基不稳,嫔妃暂不可有孕。知道你受苦,补品也按日子送去了,只需你好好服药就是。你却还是……”她的眼风淡淡扫过周泽楷的小腹,他下意识地捂紧了分明还是一片平坦的那处。
“况且你父家现下是罪人,更不配有皇裔。”说罢,她唤了个名字模糊不清的宫人,决然道:“把那堕胎药喂静妃喝了。”
“不……”周泽楷想要后退,却没有力气。他也不知自己是在否认父家有罪还是不想失去这个“孩子”,亦或是自己已不是太子静妃。但那宫人面目陌生,手上力道也不容反抗,碗径直送到了口边。
苦涩的药汁流进口中的一刻周泽楷猛地呛咳起来,眼前也恢复了清明。他并不在昭阳殿,而是待了两年的梓钟殿内室。
“小周?小周,你终于醒了。”喂他药的也不是什么陌生宫人,而是一脸关切的叶修。
“不喝……”周泽楷有些抵触地伸手推了推叶修放到他唇边的碗。
“好,好,我们不喝它了。”叶修眼中的喜悦是真实的。他将卧坐的周泽楷按进自己怀中,手轻颤着揽紧了。“你昏睡三日,太医除了开药也都没了办法,朕……”
“臣有罪。”周泽楷从叶修怀中微微使力挣开,抚上自己小腹,眼中染上一丝哀痛。一醒来,他就已经察觉,伴随自己一月有余的反呕感已经消失。虽因家事烦忧未请太医看过,但他此刻却可以确信,那里原本有着他和叶修的长子或长女。他腹中的疼痛明明已在药效下止了,却要比跪了一夜的膝伤要甚百倍。
他抬头注视着叶修,一字一句道:“臣有罪,任意妄为,有伤皇嗣。”
“你知道了?”叶修的表情凝滞一刻,也露出些不忍。他身后原本静伫的王杰希和张佳乐见状悄悄退了出去,遣走了留侍的宫人。
叶修坐在床沿,一手握住周泽楷抚在锦被上的手掌,“宁容华和慧昭仪搀走你后,朕才发现垫上有血……是朕不好,朕没有护住你。”
“皇上……”周泽楷手上触感冰凉,他刚要开口劝,却被叶修打断,“在太子府时,是母后赐了药不许你们有孕。尤其你为了朕需常忍受腹痛,已是委屈自己。如今调养着身子,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又因为朕……”他捏紧了周泽楷的手,“那几个宫人都被朕打发去别处做事了,免得你看了他们想起那日旧事伤怀。”
见他已为了照拂自己的心情做到这般细致地步,周泽楷原本因家人骤逝和失子的伤痛凝结的心间寒气也有了化散之意。
“朕原本未曾怀疑过你父亲,”叶修揽住他肩膀望进他眼中,“派人去查只是朝中人声频起,为了暂时弹压。朕不疑,既是因为你父亲一贯为官清正,为人有节不倨,也是因为朕了解你待朕的心意,你的家人又怎会有不臣之心。可朕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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