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宪薇一愣:“太后?”顾子锡半个月前就离开了荆城,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自己的身世,所以乍然听到太后,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玛瑙却笑了:“姑娘年纪小,或许是不记得了,太后的亲妹妹,就是姑娘的亲外祖母呢。”
俞宪薇顾不得去细想这话里意思,已是心跳如鼓,俞家,俞家竟然承认了她真实的身世……
玛瑙见她呆愣住,忙笑道:“姑娘别光顾着高兴,老太太那里还等着您呢,老太太可高兴得不得了,有好些话要和姑娘说呢。”
俞老太太想说的话,俞宪薇也能猜到,总不过是当众说明当年顾氏之事,为亡去之人正名,只是俞宪薇并无一丝欢喜,她看着外头天色将要正午,正是用午膳的时候,便道:“今晚是十姑娘满月,我说好了要去吃满月宴,若这会儿突然不去也不好,劳烦姐姐回明老太太,就说我稍后就过去。”
玛瑙脸色微变,勉强笑道:“这可是老太太的吩咐。”在俞家,还不曾有谁敢反驳俞老太太的意思。
这时,俞如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六妹妹还不快来,单等你一个人了。”
俞如薇笑笑,便不再管玛瑙,自己起身往外头去了。
闵氏她们还不知道俞老太太那里发生的事,一屋子人都围着俞采薇看,又给杜若秋道喜。大伙儿热热闹闹地玩笑了片刻,看俞宪薇也来了,便正式开席。
玛瑙无奈,只得回去禀明,俞老太太本来还笑容满面的,这会儿就暗沉了下来:“她既然这样不识抬举,那咱们自去用膳,不必等她了。”但说完,又有些不甘心,略一思忖,便对俞三老爷道,“等会儿也不必带来见我了,你领她去祠堂,有什么都告诉她吧。我俞家对得起她!她再有怨,便是她自己不孝,自作孽!”
俞三老爷点头应了,见老太太疲态尽显,也不敢多留,和小古氏一起退出来。
小古氏脸色很差,回了宽礼居,陈姨娘和珊瑚、俞秋薇都迎了过来,小古氏无心理睬,还是赖嬷嬷道:“陈姨娘和四姑娘都下去歇着,不必来了。珊瑚姨娘还是继续去照料碧玺姨娘吧,如今多事,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陈姨娘母女对视一眼,顺从应了,珊瑚满脸灰败,却没法拒绝,只得默默退下。
待过了夹道,俞秋薇突然凑在陈姨娘耳边道:“娘,七姑娘只怕要做什么事呢。”
陈姨娘吓了一跳:“她要做什么?”
俞秋薇扭头往周围看了看,才道:“我前几日早起往后头去收日出前梅花上的雪给父亲泡茶,却看见七姑娘身边的芳芽和一个人在后头角门处鬼鬼祟祟的,看见我来,那个人立刻扭头就跑了,当时天色还暗,不死很分明,我只看着背影眼熟,后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就是当日六姑娘屋里刚回府时赶走的那个丫头,叫宫粉的。当初是被撵走了的,也不知怎么被她又进了府了。”
陈姨娘心中不安:“七姑娘和宫粉?她们两个凑在一起是想干什么?”
俞秋薇道:“还能干什么,肯定是算计六姑娘呢。”
陈姨娘倒吸一口凉气:“如今六姑娘身份今非昔比,七姑娘怎的在这个节骨眼要算计?”
俞秋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一个是太太的女儿,一个又有大背景,这两边咱们谁都惹不起,咱们只管当什么都不知道,静悄悄看戏吧。”
陈姨娘深思,慢慢点头:“的确如此,”
两母女打定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回屋后俞秋薇便装病,陈姨娘只说照顾四姑娘,再不出门。
那边厢,俞明薇手里牢牢握着一个纸包,进了屋便直直跪在小古氏跟前。
小古氏正让赖嬷嬷揉着太阳||穴,见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
俞明薇直挺挺跪在地上,斩钉截铁道:“女儿有一事,想请母亲准允。”
小古氏忙起身去扶她:“你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我还能不给么?”
俞明薇攥紧手中纸包,眼中恨意浓浓,道:“我想要俞宪薇的命!”
小古氏吓得手一松,自己险些没站稳,赖嬷嬷忙将她扶稳:“你,你这孩子说什么?”自当日俞老太太透过这个意思,小古氏心里就动了这个苗头,但碍于俞三老爷态度,她再如何想,也不敢真出手。今日被年幼的女儿说破,不免又是惊惶,又是担忧。
俞明薇道:“我是被退过亲的人,以后再如何好,这个名声是洗刷不掉了,反倒是俞宪薇,明明是罪魁祸首,偏偏丝毫不受牵连,反而一朝翻身,更要成贵人了。娘亲,这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小古氏着急,道:“再如何恨她,你小小年纪,又素来纯真烂漫,再如何也不该沾人命啊。便是退亲咱们也不怕,你父亲眼看着升迁在望,将来孝期满了去任上,自有好人家任你选,你以后自然是前途无量的。”
俞明薇冷笑:“娘说爹爹能升迁,多半是因为俞宪薇吧,可是母亲今日也看见了,她连老太太的帐也不买,分明是个睚眦必报的,父亲和你这些年对她如何,她心里难道不记恨?还能甘心帮着爹爹?”
小古氏原本也有这顾虑,被女儿说破,更加忧心,却只得自欺欺人道:“怕是不至于吧……”
似乎人狠毒起来,便突然能聪明许多,俞明薇这一个月就是反复琢磨这件事,磨得心都硬狠了,今日既然开口,便是找到了最能说动小古氏的理由:“母亲别忘了,当日顾氏夫人死时,已是被父亲休弃,而母亲那时又怀了我。看在旁人眼里,只怕会以为是母亲新人上位,容不得旧人,所以才害死了顾氏。”
小古氏又惊又惧,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猝不及防歪在太师椅上,胳膊一动,将旁边小几上茶盏碰落,便是一声碎响,瓷盏碎了满地。
赖嬷嬷忙上前扶了一把,才道:“太太,姑娘说得有礼啊。太太想素日六姑娘是如何对太太的,从搬走了以后便如陌路一般,再不踏足宽礼居不说,还和五姑娘一块明里暗里挤兑咱们姑娘。太太虽不是她生母,到底也抚养了她十多年,也是有养育之恩的,她以前就能不念旧情,倘若知道顾氏夫人之事的来龙去脉,谁知道会不会报复咱们?那时候咱们就是想回天也不行了,还不如现在一了百了的好。”
小古氏思绪飞快,将事情都转了一番,终于点头道:“的确,六丫头这个人向来心狠意狠,又是个是非不分的,若让她有来日,我们母女就都别活了。”
赖嬷嬷见小古氏想通,便问道:“那太太预备如何下手?明日那几位宫里的嬷嬷就要来了,怕是又有什么变故,这事宜早不宜迟啊。”
俞明薇道:“这有何难?她们院子不还是在用府内厨房供应的饮食么,咱们学如夫人,悄悄将东西下在饭菜里,让她慢慢病重而亡不就一了百了了。”
赖嬷嬷笑了:“我的好姑娘,这样的话过后不好收拾,而且厨房都是老太太的人把守,怕是容易露马脚,不如快刀斩乱麻的好,其实这也倒不难,但是”她笑得更和蔼宽仁了,“六姑娘既然有好前程,白白丢了岂不可惜?”
小古氏还有些发冷,俞明薇却想到什么,眼睛里陡然漾出光来:“嬷嬷的意思是……李代桃僵?”
小古氏也明白了,她细想一番:“那几个嬷嬷明天才来,她们也并没有见过六丫头,你本来就和六姑娘相似,到时候你就说自己是顾氏之女,又有谁会发现?”
俞明薇反而迟疑了:“可是老太太和爹爹肯定在场,他们会发现的。”
赖嬷嬷道:“那就要今晚动手,先斩后奏,只弄成六姑娘意外而亡,老太太本就不喜六姑娘,三老爷也是如此,到时候太太只管拉了七姑娘去,将厉害分析一番,若想保住这件好事,唯有让咱们姑娘去顶替,到时候他们别无选择,定会同意。只怕还会帮着太太隐瞒呢。”
俞明薇仍旧不愿意:“我是娘的女儿,才不要做什么劳什子顾氏之女。”
小古氏鼻子一酸,将她揽到怀里:“好孩子,娘知道你孝顺,但赖默默说的对,眼下而言,这才是能让咱们翻身的唯一法子啊。”
赖嬷嬷也道:“太太说的是,姑娘你没有亲兄弟,便是将来姨娘们的孩儿长大,只怕也不会真心给你撑腰,太太没有依靠,更前途难料。与其这样,不如现在放手一搏,太后那里听了信就来找六姑娘,可见是心里记挂着这个晚辈的,听人说,那几个嬷嬷的口风里,似乎是要带了人回京的,这是天大的福分啊,你若能接住这份福气,将来必定是前程大好,且还能福泽太太和老爷,更惠及俞家全家。可是一桩利人利己的大好事啊。”又劝道,“姑娘只要心里不忘孝敬太太,便是名分上一点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俞明薇被说得心动,但仍旧不放心:“若是不用毒药,那咱们该怎么了结了俞宪薇才好?”
赖嬷嬷胸有成足:“冬日里天干物燥,城里每年冬天都会有些走水之事,前夜城东还烧了半条街,水火之事难以预料,纵然是咱们府里,倘若一时不当心,灯烛燃了房屋,饶上几条性命,也是寻常事。”她这番思量如此周全,不像是心念一动想出的,只怕是思虑已久,今日借着俞明薇捅破窗户纸的契机,便一并道出。她和小古氏主仆久了,心思不用说出口也都相通,自然能急主人之所急,早早想好对策。
小古氏缓缓点头:“这个主意再好不过,宜早不宜迟,你下去找两个妥当人先准备着,一切就都在今晚了。”
俞宪薇是在午膳后才去的永德堂,闵氏几个终于知道了她的事,震惊之余也安抚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唯有俞如薇看得出俞宪薇并没有因此有一丝开心,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俞老太太气性上来,只说在午睡,不见人,让俞三老爷领着俞宪薇去祠堂里焚香祭告先祖。
事隔小半年后,俞宪薇又踏进了这座俞家祠堂,之前那次上族谱,她还只能在门外叩拜,现下俞三老爷直接将她带了进来,可见,女子不得入内这项规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重重叠叠的先祖排位看着便气势惊人,底下最新的一个正是俞老太爷的。
俞三老爷领着俞宪薇拜祭了先祖,又带她去装着族谱的抽屉旁,亲手取出最上面一本族谱,翻到其中一页,递过来:“我知道你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你母亲的事,但外人以讹传讹总是有许多不尽不实,这是族谱上所写,供给先人看的,并无虚假。”
俞宪薇早已看过其中内容,今日再次看到也并没有惊讶,只是摩挲着上面顾氏的记载出神。
俞三老爷沉声道:“我当年中了传胪,被你外公选中,就在京里迎娶了你母亲,但好景不长,不过三个月后,睿王叛乱,你外公也被卷入其中,而后京城风云变换,新皇上位,你外公被定了斩刑,全家流放。你母亲虽因出嫁而免了流刑,但也因悲伤过度,生下你就撒手人寰了。你祖父见你年幼失恃,担心丧妇长女的名声不好,这才将你归到你如今母亲的名下,也令别人不要提及你生母,以免让人非议。所以这么多年来,家中人都以为你和明薇是双生子。”
俞宪薇终于忍耐不住,冷冷地嘲讽一笑:“父亲说得好轻巧。您和三太太是自幼定亲,怎的中途却背信弃义另娶他人?怎的全家上下都不知道你曾有过一位顾姓妻子?又怎的七姑娘的生日和我不过相差四个月?这些事还是不要说透的好,免得叫人寒心。”
俞三老爷经年练就了官场能耐,纵是被女儿当场揭穿也仍旧不动声色:“我和你母亲如何,这都是上一辈的事,我是你父亲,这世间还没有子女枉议尊亲的道理。况且你母亲病故,也是因为她自己多疑多思,怪不得别人。”
俞宪薇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忍耐住没有当场翻脸。
俞三老爷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服了软,便继续道:“这些年家里也没有薄待你,吃穿用度和明薇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曾看低你,所以俞家不欠你什么。听说宫里太后有心接你入宫,你也别以为入了宫有了靠山就想为所欲为,本朝都以孝道为先,你若不孝顺,只怕头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太后。”他这语气十分冷淡,似乎眼前站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仅仅只是一个有着共同利益的同盟。
“哦?”俞宪薇早已对父女亲情心如死灰,此刻听得这些冷冰冰的话也没有生气,反而笑道,“父亲想说什么?”
俞三老爷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姓俞,和俞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况且素日就曾听闻宫中度日不比民间,多的是艰难,若在宫外没有支撑,一个人在宫里很难熬下去。”他取出一个小小紫檀匣子,“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够你在宫中度日,还有为父手书的两封信函,我在京里还有一位同年,家里有姐妹在宫中为妃,你日后若有事情,也可去找他们帮忙。”
俞三老爷这样细心打点,处处周到,几乎让人看不出他之前是如何冷待漠视这个女儿。俞宪薇并不天真,她知道俞三老爷这些关怀并不是突然意识到了父女亲情而想要弥补,其背后必定有着别的目的。
果然,俞三老爷交代完给俞宪薇的好处,便道:“你此番入京,必定要好好讨得太后的欢喜,长留宫中,将来为父孝期满了,重谋官职,你在太后身边,找机会提点两句,自然会更好,到时候为父前程好,自然你也能更上一层楼。”
俞宪薇笑得十分温和谦卑:“还要多谢父亲如此为我考虑。”
俞三老爷盯着她看了片刻,才道:“多说无益,等你入宫就知道了,若宫外没有家人给你支撑,只怕你连半年都撑不下去。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俞家和你本就是一体的,你若伤了俞家,到头来也会伤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话,你自然就能明白明日见了宫使该说什么话。”见俞宪薇板着脸,并没有一丝受教的意思,俞三老爷也觉无趣,横竖该说的都说了,便挥挥手叫她出去了。
俞宪薇毫不留恋,转身就走,不多时便将这座祠堂抛在脑后,她算是彻底看透了俞三老爷,这个人并没有当她是自己的女儿,而只会衡量她身上的利益,以前她毫无利益可言,自然令人生厌,而今她身价一增,俞三老爷便来盘算她身上能带来的利益,盘算着现在的投入将来能收获多少。只怕当年的顾氏也是如此,被他盘算着逼入绝境。照水提着灯笼忙忙地跟在她身后,神情很有几分担忧。
正步履匆匆,忽然拐角处出来一个人,俞宪薇来不住刹住脚步,便被一个食盒翻在身上,油腻腻的热汤水湿哒哒淋了一身。
照水惊呼一声,忙冲了过来:“姑娘,你可烫伤了?”又对来人骂道,“怎么走路的,这么不当心,倘若姑娘伤到了一点,我要你好看!”
那小丫头手里的灯笼滚到一边已是灭了,她被吓得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小的是去给如夫人送参汤的,一时大意,没注意到姑娘来。姑娘恕罪啊!”
因是冬天,衣裳穿得厚,倒也没被烫伤,只觉得小半边身子湿热湿热的,但热度很快降下来,夜里寒风刮过立刻有些冻得发抖。
照水忧心道:“离院子还远呢,现下天黑落霜了更冷,就这么湿着回去肯定会冻病的。偏今日出来得急,斗篷落在老太太那里了。”一面四下看看,可有能挡风之处。
那小丫头忙将功补过道:“姐姐,前边不远就有座大亭子,建在水边,四面有窗,里头还有软榻,以前老太爷常去的,现在冷清了下来,胜在还干净,姑娘若是怕冻着,不如去那里歇歇,好歹能挡风。”又道,“若姑娘不嫌弃,就让我替这位姐姐去姑娘院里报信,让其他姐姐给姑娘送衣服来。”
俞宪薇仔细看了她一眼,似乎的确是大房的丫头,便道:“你若替我跑腿,岂不是耽误了给如夫人送饭?”
小丫头道:“晚饭先前已经送过了,这是厨房刚熬好的玉枣排骨汤,二少爷非要下人们给如夫人也送一盆。眼下汤已经全洒了,便再没有了。小的回去只有挨罚,与其这样,不如先去替姑娘传信,好歹也算是为我方才的过失尽一点心意,将功赎罪吧。”
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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