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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晴心情复杂地看着钱大卫，一半是感动，一半是错愕。感动是因为，钱大卫确实足够了解自己，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范晴的心里。是的，别人看范晴只是一个幸运的工作很好的女孩子，但有几个人知道，范晴在背后付出的努力？范晴知道自己优秀，可是她每一寸土地都是自己拼死拼活争来的。范晴是那种能把自己最不喜欢的政治考试背到一个字都不错的小孩。是那种咬牙练习长跑从班级倒数第三追到前三名的小孩。是那种上学这么多年从未迟到早退过一次的小孩。

范晴上高中以后感觉到自己数学不够出色，就不动声色地练了很多题，让自己的数学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纪前列。范晴其实没有那么爱数理化，但数理化是智力上的面子。数理化不好你就是不聪明，这口气范晴死都不会输给别人。范晴被说男人婆，她立刻留起了长发。甚至连眼前的钱大卫，范晴承认，她也是带着一丝赌气的心态，才拼命挤出时间和钱大卫维持午餐约会。

错愕是因为，她万万没有想到，钱大卫不但对她真的有意思，已经要跟她订下终身了。可是，范晴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结婚”这个问题。她一直都只想找一个拿得出手的男朋友，弥补一下自己没有谈过真正恋爱的缺憾，同时也灭一灭那些三姑六婆的嘴。

面对钱大卫热切的目光，范晴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说清楚：“大卫，你刚刚的话，真的让我感动极了。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这么体贴的赞美。但是，我得坦白告诉你，我并不认为，我的人生一定会有孩子。”

“怎么，你不喜欢孩子吗？”

“我并没有不喜欢孩子。但是，我不想成为一个孩子妈。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

钱大卫眼神中露出喜悦的神色：“不，范晴，我完全明白。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我知道你说的孩子妈的意思----就是那种一望而知她有了孩子，这辈子就和独立体面二字无缘的女人。我知道很多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后，眼界瞬间就变得狭窄，开始永远围着孩子转，不停地唠唠叨叨，盯着孩子一举一动，不是盯着孩子功课，就是防止老公出轨……很多人管这种女人叫贤妻良母，但我并不希望未来我孩子的母亲是这样一个女人。而我也百分之百地相信，你绝对不会变成这样一个孩子妈。”

“你怎么那么确定呢？我有很多女性朋友，以前也都是很优秀的事业女性。但是，结了婚之后，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孩子妈。只是程度不同。”

“因为我们都有这个愿望，而我们迄今为止，都保持着靠努力心想事成的良好记录。”

“你是男人，而生孩子的生理过程，发生在女人身上。真的，你不要笑我幼稚啊----我有时候胡思乱想，也许真的是因为荷尔蒙，或者别的什么生理上的改变，让女人生完孩子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生孩子和生病，都有一个 ‘生’ 字。我真的很怕我生完孩子以后，变成了自己曾经很不喜欢的那种人。而那种变化自己又阻挡不了----”

钱大卫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微笑着打断说：“范晴，我完全了解。我说了，我懂你，就像懂得我自己。你知道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吗？”

范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你真正害怕的感觉是----失控。一切的混乱，脱离轨道，丧失体面，都来自于失控。”

范晴怔怔地看着钱大卫，没想到钱大卫把她内心深处的恐惧说得如此到位。是的，她怕失控。她习惯了一切都尽在掌握，习惯了只要准备充分你就可以表现得很好，她无法想象事情朝着自己惧怕的方向滑落的感觉。

范晴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开诚布公地对钱大卫吐露心声：“好吧，我告诉你。对于生孩子，我第一件害怕的事情，就是怀孕。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我觉得怀孕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恐怖的阶段。我有朋友怀孕，我眼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觉得这过程就像噩梦一样可怕。很多人都说怀孕是女人最美的阶段，还去拍大肚子照。我真的接受不了。一想到我的肚子会变成一个大皮球，我就吓得浑身发抖，更不用说真的去生……”

钱大卫毫不意外地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怀孕，我们可以去美国找代孕。我其实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就是我的伴侣一直都很体面，然后孩子就出世了。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听说试管婴儿的新闻时，我还以为那意思就是不用怀孕了……”

范晴笑起来：“我也是！我以为试管婴儿就是胎儿一直在试管里长大，当时还想这太棒了，再也不用怀孕了！”

钱大卫也笑：“对，后来才知道，科技还没有那么发达。不过至少，我们可以去找代孕。”

范晴想了想，认真地说：“大卫，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想一想。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坦白讲，我还是觉得怪怪的。而且，我也该回去工作了。”

钱大卫很有风度地笑一笑，说：“当然，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沟通。”

回到公司的路上，范晴仔细回味着钱大卫的演说，越想越觉得他简直像信了什么邪教----每句话单独拿出来听都很有道理，但整个意思连在一起，根本就是在发神经。这世上哪有人是这么恋爱的！但你要说他疯狂吧，钱大卫的整个设想----或者应该称之为“完美合作生孩子计划”----又合乎逻辑，都是冷静的理性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