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她也只能狠心掰开孩子的小手,孩子稚弱的指甲勾扯住她身上的绣花段正面儿,扯出一缕柔丝,丝线牵扯,竟然直到纪姜将她递到七娘手中时也没有扯断。此时天光突然暗下来,那缕线也在柔软漂浮的尘埃之中,沉默隐去了。
邓舜宜下头来,孩子的哭闹声让他的思绪变得很浑浊。
然而,他却无端地突然记起了青州相别之前,他曾问过纪姜的那一袭话。
他问纪姜,“我走了之后,你和宋简要怎么处。”
那时,满身青素的纪姜在满地鸡毛蒜皮厨院中说了一个隐喻。
她说:“朝廷是一个深渊,用尽我的一生,但愿能在深渊之前拽住他。”
一语成谶,他不禁心惊。从头到尾,宋简波澜起伏的人生,都只有纪姜堪配收敛。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他软下目光,向纪姜看去。纪姜却正看向窗外。
窗外,云影从院中的青石板上移过,翻过枯过水的假山池塘便渐渐隐去不见。
这世上的东西其实大多是浅而无常的。
包括爱恨和缘分。真正坚如磐石不转移东西,还是外化于形的,比如宋简重新落笔书写的那一手思白体,再比如他一直戴在手上的那一串老沉香木珠子。
人们可以在顷刻之间欺骗自己。欺骗自己已经放下爱恨,可以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但是这些和皮肤相挨相贴的东西,却向来诚实。舍不得丢弃和某个人有关的东西,不肯焚烧故时的庭院。不肯离开的这一滩混沌政治泥沼,不过是因为,这些地方和某个人有关联罢了。
而这一切都,其实都叫相思。
所以,从帝京到青州。从陆庄到帝京。
我们啊……必须相见,否则不足以证明活过,也不甘心死去。
***
涂乡间是南京城以南的一个地方,背靠荡山。一条主江宿河的分流从其中穿流而过,滋养了两岸上千亩的杏花林。
顾仲濂归老后,就在这个地方修养。
因与南京城相近,这个地方盛产杏花。南京城每年暮春,所有杏花瓶几乎都是出自这个地方。顾仲濂家中祖业有一个杏园,因此乡中的农人每年春天几乎都在杏园中劳作。宋简回京,路经此处。本欲暂歇一晚,却不想,这一歇却再也走不了了。
其实,从地势上来看,涂乡这个地方的地势算是很高,寻常年份很少受到洪水侵扰。然而这一年,支流上河堤却决了口。加上南方雨季提前,来得又急又猛,竟一夜之间,侵袭了整个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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