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竹不动声色地敛眉,淡淡道:“原来如此。你重金邀来先映,不单单是为了让他诊治你的腿疾的罢?”
他噙着浅淡的微笑望向对方,一字一句道:“或许你该让他参酌的药方,是我曾经开给你的羁縻丹。”
雒易冷冷道:“你说得倒是不错。与其时时刻刻提防被桀骜不驯的烈马颠落在地、摔断骨头,倒不如趁早给这匹马束上笼头。如此一来,我才能真正放心地驾驭它。”
沈遇竹噙着惘然的笑意,微微侧着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他。雒易的面容在尚未点烛的空旷室内模模糊糊,像是一缕似有似无的檀香。他忽然开口道:“她也是这么说的。”
雒易怔道:“谁?”
“钟离春。”
雒易不自觉轻轻屏住了呼吸。沈遇竹俯**点起灯烛,将火引在唇边吹灭,悠然道:“准确来说,是钟离春身边的亲信女官。正如你的密探向你汇报的那样……”他一面说着,抬眼含笑望了他一眼,显然对雒易暗中安插密探在自己身边这件事,不但心知肚明,而且处之泰然。稍稍顿了一顿,又继续道:“那日我和端木在宋国商讨止战事宜。钟离春派人改装易容、夤夜来访,确实出乎我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钟离春此举亦有必然之理。论派系,你是姿硕夫人所举荐的人。若齐国战败,钟离春有失国之难;若齐国战胜,她也将面临被政敌排挤、大权旁落的危险。在此关头,自然会用尽一切手段,争取所有可能获得的奥援。”
雒易道:“你既然明白她的用意,为何仍旧与她的使者相见?”
沈遇竹道:“钟离春是我同门师姊,我没有闭门拒绝的理由,何况,我也有需要向她探听的信息。”
他顿了顿,低声道:“即便希望渺茫,我仍旧不想放弃……找寻山长的下落。”
雒易道:“除却青岩府的旧事,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和我说了勾践复国的故事。”
雒易一怔。沈遇竹抬起眼来,微笑道:“她说,当年越国战败于吴国,为避免遭受覆国之难,越王勾践亲身入质吴国。勾践原本是年少桀骜、血性勇武之人,却不得不摧折一身傲骨、煎熬满腔血性,忍受种种不堪言说的苦难和屈辱,为夫差当牛做马,为了取信于人,甚至……亲尝夫差的粪便,更眼睁睁献出自己的妻女供吴人淫虐……”
沈遇竹不忍卒言,慢慢低下头去。雒易神色不动,冷冷道:“所以呢?”
沈遇竹道:“钟离春让人转告我,说历经苦难屈辱之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即便可以成就一番辉煌事业,却也永远丧失了赤子之心,成为刻薄寡恩的虎狼之徒。她说,帝王心性,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若矢志追随又不能保持距离,终不免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她还问我——究竟是想做文种,还是范蠡?”
雒易纹丝不动,冷冷道:“你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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