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自己是厌恶她的,因为是那样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她孤零零地坐在空荡荡的餐厅吃饭,明显不适也独自隐忍,忽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可恨。或许,他只是在她孤独又倔强的背影中,看到了自己。
终于,靳辰像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到了半夜,浅浅的固执终于换来报应,她被胃疼折磨得难以入眠。她自己m黑爬起,披了件外套,到楼下倒了水。再上楼的时候,看到东边妈妈的房间隐隐透出亮光。她犹豫地靠近,房里很安静,或许只有妈妈一人。她轻轻敲了敲门。
“谁?”妈妈湿软的声音传来。
“是我。”她很小声地回答。
“浅浅啊!很晚了,早点睡吧!”妈妈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浅浅捧着茶杯,转身离去,身后房间里传来低低的对答声。她忍着不适,一步步挪回自己西首的房间,窝回床上喝水。
以前妈妈不温柔,常常冲她发脾气,被爸爸赶出来后寄居在舅舅家,受了气也经常打她出气,却仍旧是她血r相连的亲人。现在到了靳家,她们有大房子住,餐餐有鱼有r,反而离得越来越远。
到最后,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忍住眼泪,大口大口喝水。温热的水下肚,疼痛略微减轻,没有起初那么难耐。
窗外月色温柔,隐隐有乐声流泻,想起周妈曾经说过,靳辰母亲生病时他常常为她弹琴,音乐声可以减轻她发病时的痛苦。浅浅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想象不出靳辰弹琴的样子,每次看到他,总觉得他像是从冰窟里出来,浑身散发冷气。而且,他总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她讨厌他!
但是乐声很温暖,好像真有减
轻痛苦的功效。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意识逐渐朦胧,那晚,噩梦失约了。浅浅在悠扬的曲声中浮浮沉沉,梦见春暖花开。
醒来的时候,阳光耀目,鸟鸣啁啾,是再明媚不过的清晨。胃已停止折腾。下楼到餐厅,看到周妈已经提前回来,给她盛了热粥。
一天又开始了。
是的,离长大还很遥远。
但是从那晚以后,浅浅朦朦胧胧明白了一点:不管有什么痛苦,只要肯熬,终会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跟下章交代前情。。。希望大家有耐心看哦。。。
☆、过往(中)
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日子照旧磕磕绊绊地往前过。
严沁如跟靳中邢真的过到一起也时有争执,好的时候蜜里调油,恨的时候咬牙切齿。一次吵闹之后,严沁如意外流产,靳中邢心有愧疚,就时时让着她,纵得严沁如越发骄矜。好在她也不像一般的继母,力气没处使就去折磨孩子——这城市万千繁华,她才堪堪触到,舞局、牌局、饭局……她忙得分不出神,靳中邢图太平,渐渐地也不去管她。
反而是浅浅跟靳辰,同在一个屋檐下,时不时会遇见。
餐厅、书房、楼梯……常常是目光与目光短兵相接,然后一个昂首一个低头,错身而过。很少有对话,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又有点像敌人。
偶尔也会发生交集——
靳家小客厅里放着架三脚钢琴,r白色的烤漆、流畅的线条。罗浅浅偷偷看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悄悄坐上去,小心地按琴键。
“哆、来、米……哆、来、米……”
她嘴角轻扬,再次快乐地按下手指,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可是靳辰走进来,唇角挑着讽刺的笑:“呵,我说是哪里来的噪音!一二三、一二三,完全没有乐感!”
浅浅从凳子上弹起来,好象上面放了钉子。
靳辰淡淡地扫她一眼,走到钢琴边,略一思索,细长的手指飞舞起来,淙淙流水在黑白琴键上叮叮咚咚淌过——
“瞧见没,这才是钢琴的声音。”
“要是喜欢弹,让老头子给你好好请个老师,别糟蹋了我的琴。”
浅浅将自己隐藏在窗帘的暗影里,从那个角度望去,阳光正好,少年线条明晰的下颌轮廓高高扬起,比画册中的希腊神祗更加傲慢。一种不熟悉的酸楚感涌上来,她夺门而去,从此再也不碰乐器。
保姆周妈擅长做各种小点心。春卷、油桃、蝴蝶酥、千层饼……味道抵得上饭店的大厨。
忙碌着做点心的妇人浑身散发着母x的光辉。这样的时候,罗浅浅喜欢静静待在餐桌边,慢慢地也学了一两手。
那天傍晚,靳辰取景回来,累得满头汗。还来不及洗手,就看见桌上放着一盘做成小兔子形状的粉团子,白胖可爱,伸手便拈过一个扔到嘴里。
“唔,味道不错……”
“真的吗?多吃几个,是小姐做的呢……”徒弟被表扬了,周妈与有荣焉,笑得见眉不见眼。
“呃……”靳辰被噎到,灌了好大一壶水,一脸痛苦地走掉了。
以后吃点心前总是先确认清楚。
类似的生活点滴若是有心记录,翻起来大约也是厚厚一册书。
因为寂寞,罗浅浅悄悄在床底下的鞋盒里养了一只小鸭子,趁着周末大人都外出,她将它带到阳台放风。靳家的别墅有个外楼梯,盘旋而上直通阳台,不为便利,只为观景。靳中邢一心逐利,严沁如醉心社交,都没有闲情雅致到这角落来吟风赏月,只有罗浅浅喜欢这里——身后走廊门一关,就是个与世隔绝的天地。
初夏的风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墙壁上的爬山虎呼啦啦地唱着歌。浅浅摘下一片大叶子放到小鸭子头上,一抹娇黄顶着一片新绿,摇摇摆摆、妙趣横生。大约是“帽子”挡了视线,小鸭子不知不觉就走到楼梯边缘,罗浅浅惊呼一声,急急忙忙去挡,比她更快的,一只脚进到视野,白球鞋轻轻一拨,小鸭子就倒在了她摊开的手心里。
“你在这里养鸭子?!”
靳辰拧着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影子魅魇般笼罩着她的身形。罗浅浅愣在原地,他的脸色太过难看。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他再次提起脚,是打算直接碾到自己手上。
看着她难得的心虚与怯懦,靳辰似乎减了脾气,僵了一会儿,抬起脚踢踢她的脚尖,恶声恶气警告:“鸭屎鸭尿不许弄到地上,否则我把它拔了毛清炖红烧!”
浅浅小心翼翼吁了口气。
到门口的时候他还在抱怨:“养猫养狗养什么不好——”话说了一半就卡住,大约是他终于想到,因为他有过敏x鼻炎,家里从来没有养过猫狗。
以后几天罗浅浅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秘密会被揭发,然而日子如常、风平浪静。很久以后浅浅才从周妈口中得知,靳辰母亲病重的时候,很喜欢到那个阳台透气,她说那里日出日落,看得最分明。
浅浅有些怃然,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母女是鸠占鹊巢。她年岁渐长,慢慢懂事,不再像从前那样跟靳辰针锋相对。有多余的时间,宁可跟着周妈学做点心,或者跟花匠学种花。
严沁如对此很是不屑:“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有这些工夫,还不如学着弹弹钢琴画画画儿,将来进师大附中还能加点儿分!”罗浅浅低着眉眼淡淡回答:“我不是这块料。”严沁如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实在不行,你学靳辰拿个相机拍拍照总成吧?我就不信,按个快门还能累着你?”罗浅浅哭笑不得,好在严沁如也是心血来潮,说过就算。
更多的日子,她无事可做,只好躲在卧室里读书。读得累了,就挑开窗帘看看院中风景,偶尔也会看到靳辰长手快脚、如风而过,接踵而来的就是靳伯伯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她莞尔一笑,放下窗帘继续读书。
在清朗的读书声中,罗浅浅的身形一点一点拔高,童花头变成了清水挂面,脸庞终于褪去婴儿肥,显出清俊的轮廓。
经过这两年的苦读,虽然没有什么特长可以加分,她居然也勉勉强强挤进了师大附中的校门。在新班级中她依旧属于吊车尾的位置,跟那些骄气毕露的同学相比,她简直淡漠得没有存在感。
都说师大附中学风严谨、校纪严明、管理严格,其实青春年少,哪是刻板的规矩压制得了?照样有人染了头发,被导师揪着耳朵一路痛骂;有人翘课打游戏,在晨会上被校长树了反面典型;更有人青春懵懂,背着老师和家长卿卿我我……
对这些热闹,罗浅浅只是看着,不发议论。她习惯做沉默的观众,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聚光灯会打到自己身上。
——那天罗浅浅轮到做值日生。她们班级门口有两个大花坛,常有空瓶碎纸被扔到花坛里。花坛旁边还种着水杉树,一起风,叶子扫也扫不尽。跟她一组的同学都是人j,看她好说话,就把最难干的活儿留给她。
等到人都走光了,罗浅浅还在花坛里扫落叶捡垃圾。正捡得聚j会神,旁边一阵悉悉索索,抬起头,看到个黑黑瘦瘦的男孩子爬进围栏。罗浅浅认得他是高年级的男生,名字叫周正,可是平时为人不怎么正。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爬进花坛里,莫非他在这里丢了东西?
“罗浅浅!”没想到人家就冲着她过来,脚底下的草花踩倒一片。“要不要我帮忙?”
“不、不用。”她有些惊慌,更多的是m不清头脑,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同学说你有事找我……”周正挤过两棵冬青树,走到她面前还不忘理了理衣衫,摆了个自认为潇洒的pose。
罗浅浅咬了咬唇,隐约明白自己被人恶作剧了。她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没有找你,我都不认识你……”
“你找我不就是想认识我吗?”周正不知道是搞不清状况,还是g本不想搞清状况,笑嘻嘻地过来拿她手里的簸箕:“拿着这玩意儿多么杀风景,你好歹也拿盒巧克力什么的。”
陌生的手触到肌肤,还有黏腻腻的汗。罗浅浅猝不及防,反手将他的手打掉。簸箕的铁皮口划破了他手心,红艳艳的血珠沁出来,两个人都愣了。
还是周正先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吼:“靠,本少爷想泡你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罗浅浅见势不妙,转身想走,没想到他一下子扳住她肩头:“帮本少爷把血舔干净再走!”男孩子的力气毕竟大,罗浅浅被他扳得一个趔趄,周正想拉住她,却被脚下藤蔓绊了一记,两个人跌成一双。
起初周正也未必存了什么坏心思,可是女孩子软玉温香,又偏偏压在自己身下……秉承着有便宜不能不占的道理,他决定趁乱亲一口先。
撅起的嘴巴刚刚落下,“啪”一声,一块青砖横空出世,不偏不倚,刚好敲在他嘴上。
这一板砖的后果是拍掉了周正两颗门牙。因为恶作剧的同学众口一词,说是罗浅浅约的周正,她被教导主任留在了学校,责令父母亲自来领。
等啊等,暮色渐沉,没想到等来的家长,会是靳辰。
别说教导主任,就是罗浅浅都感到吃惊。
靳辰笑嘻嘻跨进来,大大咧咧地跟教导主任打招呼:“李老师,好久不见。”
眼前的男孩穿着高中制服,长身玉立,眉目英朗,李主任并不陌生——当年的高材生,给学校赢了不少奖项。学校荣誉室里至今还挂着他获奖的摄影作品。
只是一时间搞不清他跟这件事的关系:“靳辰,你怎么来了?”
“哦……”靳辰顿了顿,瞥一眼站在墙角的罗浅浅,似笑非笑,拉长了语调:“这是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
“算有吧……”靳辰调回目光,一本正经地看向教导主任:“我妹妹一向胆小,做事循规蹈矩,不知道这次闯了什么祸?”
主任咳了一声,找回刚才的威严:“这个,我是要找你们家长谈。”
“他们都出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有什么事,您跟我说也一样,我回去一定转达。”
主任原本对他有些怀疑,转念一想,想到罗浅浅的学籍卡上注册的名字确实姓“靳”,也就打消了疑虑。只是说起她的恶行,他依旧余怒未消:“你妹妹违反校规私自约见男生,见面后两人又起了冲突,她居然用板砖敲掉了人家门牙——现在受伤的同学已经紧急送医,人家父母表示一定要讨个说法!”
“哦,她这身板,还能痛殴男生,还能敲掉人家门牙?”靳辰似乎真的吃了一惊,一本正经地问:“那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起的冲突?”
“这……”说到这个主任有些为难,罗浅浅交代经过的时候说过对方“动手动脚”,但跟她做值日的同学众口一词说她约的周正,两人若是早恋,这“动手动脚”就很难说是男生单方面的责任。而这个周正虽然平时经常出点小状况,对女孩子耍流氓这种事以前还真的没有过,所以罗浅浅的证词很难令人信服。当然,还有一条主任说不出口:周正家里挺有背景,尤其是他那个老妈,撒起泼来还真不好对付。
见主任迟疑,靳辰心里隐约有些明白,于是他挺体贴地说:“李老师,您看这样行吗?我先把妹妹带回家,等我爸明天出差回来,我让他到学校找您。现在天这么晚了,您留她在学校也不合适。”
主任被他说得有些动摇,刚想挥手放行,没想到罗浅浅不识时务地蹦出一句:“不是我找他的!”
主任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紧绷起来,靳辰趁他没改主意,急忙将罗浅浅手一扯,扯出了门。
“蹬蹬蹬” 地下了楼梯,罗浅浅将手一甩,眼泪在眼眶里转,嘴里笨笨的,还是那句话:“她们撒谎——不是我找他的!”
她不想被他瞧见自己的狼狈样,胡乱地想抹干不争气的泪水,靳辰没有回头,慢吞吞走在前面,淡淡“嗯”了一声。
“妈妈——妈妈不在家里?”虽然这问题很蠢,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他又“嗯”了一声。
出了校门,是长长的一条柏油路。时值黄昏,空荡荡没什么人,高大的梧桐树孤独地向远方延伸,偶尔有鸽群飞过,在空中留下回旋的嗡鸣声。
靳辰晃晃悠悠走在前面,罗浅浅默默跟在后面。
这次是靳辰先开口:“那小子占你便宜了?”
罗浅浅迟疑良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他像背后长了眼睛,继续问下去:“你敲掉他两颗牙?”
“……嗯。”
“该!”他一字点评,简单直接。
等再回头的时候,罗浅浅的泪痕已经干了,低垂的眼睫还带着微微的湿意,像空山新雨后的花瓣。靳辰恍惚有些分神,疑心她的泪滴是落在了自己心里,因为他分明听到自己心湖一声清响,像蜻蜓的翅膀掠过水面带起的涟漪。
大约是察觉了他的注视,罗浅浅抬起了头,从最初的混乱中理清了神智,她的眼睛又像水洗过一样澄澈。“我想过了。”她说:“是我打伤了他,我愿意赔钱。”微微皱起眉,是荏弱外表下深埋的倔强:“可是我没有错,我不道歉!”
靳辰凝神默然,片刻后说:“赔钱什么的,让老头子去处理吧。”
她还想说什么,他已经伸出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语气还是一如从前的专横独断:“明天你先请假,不要去学校了。什么狗屁道歉,你等着那小子给你道歉!”
很多年以后,罗浅浅还记得靳辰那天的语态神情。尤其是他的手,温暖、干净,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就是在那个瞬间,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人,
是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的,我更了。。。。好吧我承认,回忆部分还有一章,轻舟简约无能。
☆、过往(下)
流血事件解决得干净利落。首先是靳中邢回来,把校方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趁他们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时候,靳辰去学校晃了一圈,他天生一张桃花脸,头上还顶着天才学长的光环,稍微放点电,那些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就纷纷转了口风,将出主意恶作剧的那个女生卖了个一干二净。更有女生承认,说是回来看热闹的时候躲在树后亲眼看见周正对罗浅浅图谋不轨,只是怕挨处分不敢站出来指证。
周正掉了两颗门牙,本来捂着嘴悲悲切切地在装受害者,听了这话一下子就蔫了。他老妈护犊心切还想胡缠,碰到个严沁如比她还泼,血红的长指甲直接往她脸上划拉。两个女人在教导处打成一团,校长跟主任额头上青筋直跳,三下五除二地做了决断:周正记大过留校察看,如有再犯立即开除。罗浅浅无辜受害,校方对管理上的缺陷表示歉意,请她身心平静后立即复课。
种种j彩细节,罗浅浅都没有亲见,她不过休养了一天,这件事就已完美落幕。靳辰实现了他的承诺,周正在班导押解下,低着头满嘴漏风地向她道了歉。
罗浅浅一战成名,在师中人气飙升。有不少女生主动跟她发展友谊,一厢情愿地将她视为未来小姑。校摄影社热情邀请她入社,为的是曲线救国,好让靳辰抽空回来做社团指导。
浅浅后知后觉,这才发现靳辰在外面原来这么受欢迎。不过他全无少女偶像的自觉,收到罗浅浅代转的情书从来不回,把合口的巧克力吃掉却记不住人家名字。更夸张的是,有个女孩子别出心裁地送了他一卷胶片,还含情脉脉地附上一张卡片:“希望这卷胶片能铭刻下我们的未来……”靳辰浓眉一挑,不耐烦地对浅浅说:“转告你同学,用胶片记录的未来只有一种下场,那就是‘见光死’!”
罗浅浅觉得他简直毫无情商,可是事实很快推翻了她的偏见。
靳辰的摄影作品“海岸”在国际大赛中获了奖,据说cartier-bresson在这幅作品前沉默良久,感慨说:“其实东方摄影师缺少的不是才华,而是机会。”这句话被评论家多方解读,认为大师一语中的,道破了国人在英语体系中的窘境。一番热议之后他们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靳辰身上,一时间“天才少年”“未来摄影大师”的美誉不绝于耳,好像他就是能扭转乾坤的明日之星。
靳辰平时臭屁,关键时刻倒很淡定:“这么个小奖项能证明什么?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得普利策跟荷赛新闻奖!”
靳中邢比儿子兴奋,美术馆给靳辰办了个人摄影展,他恨不得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领去看。靳辰气得跳脚:“又不是开演唱会,还要拉粉丝团助阵。你们这么多人一哄而上,人家还以为这儿在开展销会!”
靳中邢不睬他,领着亲友团浩浩荡荡的杀进了美术馆,用从儿子那里批发来的专业术语:什么“景深”“视野”“定焦”给大家扫盲。
罗浅浅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一副一副作品看着,耳边的人声渐渐淡去。她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进入了游离于现实以外的另一个世界。
海浪与岩石、河流与山川,原来世界还能呈现出这样的姿态。
她穿过小巷,踏着幽暗的青苔和荒凉的石板路;她走过大漠,看到长河落日风化的石墙;她驻足海岸,看到浑浊的海水y霾的天空,呻吟着死去的海岸……
她在他的镜头里徜徉,触m到他心脏的脉动,分享他的喜悦与哀伤、无力与愤怒。
最后,她看到本次展览中唯一的一张人像作品。
虚化的背景,挂着泪珠的小小面庞,一世界的阳光都倒映在清亮的眼底,连悲伤都如此简单明澈。——这张照片的名字叫《光》。
罗浅浅长时间地抬头仰望,满心迷惑。这是她,又仿佛不是她。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是靳辰眼中的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传来靳伯伯恍然大悟的感叹:“怪不得这小子刚才那么别扭,原来是怕自己丢人现眼!”
那天靳辰是偷偷打车回去的,之后几天看到罗浅浅都绕着走。后来不见她提这件事,他才渐渐举止如常。
可是在浅浅心里,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曾经的那些隔阂就像湖面上覆盖的薄冰,照过初春的太阳吹过和暖的微风,终于“咔啦”一声轻响,碎得无迹可寻。
很多时候,环境本身没有任何改变,但是你换了心境,望出去便处处都有不同的风景。
早上吃到周妈做的烧卖,忍不住偷偷藏两个,留待课间细细品尝。
看到妈妈一天比一天年轻快活,为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当靳伯伯chu糙的手掌温和地抚过头顶,在心里悄悄地模拟“爸爸”的发音。
靳辰假装无意地将新获的奖项晃过她眼前,她孩子气地撇嘴不屑,又莫名有些骄傲。
…………
一天天成长,一天天成熟,学着像同龄人一样微笑。
上学、放学,考试、毕业。跨进新的校门,开启新的篇章。
以为生活会沿着明亮安稳的轨迹行进,哪想到在前头拦截她的,不过是又一次的颠沛。
在昼与夜的平淡交替中,时光流水般悄然逝去。逐渐正常起来的生活假象,终止在高一的夏天。
那是很寻常的一个中午。
吃过午饭,罗浅浅猫在课桌里看漫画。有人嘻嘻哈哈围着教室疯跑,一群男孩子聚在讲台那边扳手腕。剩下几个女生,挤在她前面的位置上说着悄悄话,不知说到什么有趣的话题,笑得前俯后仰。
后来不知怎的,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她转过头,看到年轻的班主任站在身后,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教室外,走廊空空荡荡。
班主任说:“刚才得到的消息,你母亲跟你继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见她茫然没反应,班主任小心翼翼又重复了一遍。
风很大,她觉得自己的哭泣声很远。
办丧、落葬,机械地向来往宾客答礼,每一天都浑浑噩噩。
最后一批探丧的客人刚走,债主就迫不及待地登门。
原来,靳伯伯的生意没有表面上风光,周转的资金很大部分来自于民间借款。他放出去的钱没有账目,可是他向人家借的款子倒是白纸黑字张张分明。
到了结最后一笔欠款的时候,他们连房子都没保住。
搬家的那天是笼着薄雾的清晨,靳辰姑姑陪着靳辰取走了行李,罗浅浅却是无处可去,傻呆呆蹲在门口。
六年的生活,有太多点点滴滴……
清晨空气寒凉,水汽凝在细密的睫毛上,终于变成小水珠滴滴坠落。
不知谁的脚,轻轻踢在她蜷曲的小腿上。她吃惊地抬头,看到靳辰去而复返,低头望着她:“蹲在这里做什么?房子我都租好了,你想偷懒不用打扫?”
“我、我可以去住宿。”她磕磕绊绊地回答。
“你去住宿,那谁给爷做早饭?”他纠结着浓眉,满脸不耐。
“……”
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罗浅浅被靳辰拎小猫小狗似的拎回了家。
y暗的亭子间,比罗浅浅从前的家更加窄小。如果去住宿条件也比这里好得多。可是两个人在一起,这便好歹是个“家”。
说是让浅浅给他做早饭,但是真正早起的却是靳辰。浅浅喜欢喝粥,配清清爽爽的小菜,然而靳辰一开始做的粥总脱不了一股焦胡味。他大少爷既然动了手,就绝不允许人不吃完,忙碌的一天往往在靳辰的横眉怒目,浅浅的愁眉苦脸中拉开序幕。
罗浅浅也曾提议这活让她来干,但是靳辰总有理由:“去去,你还要高考,读好书就成了。爷是大学生,有的是时间,现在拿你练练手,将来泡妞用得着!”
然而靳辰的时间终究没有用来泡妞。偶尔他给杂志社拍拍照片,其余都用来打工。白天当家教,晚上摆地摊,白天罗浅浅要上课,晚上常常翘了夜自修跟他去摆摊。
每一天都吵吵嚷嚷,每一天都充满期待。
有一次月考罗浅浅人品爆发,冲到了班级前五。靳辰很高兴,重重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丫头好好念,将来送你出国留学。”
见罗浅浅笑得不行,他斜睨着她问:“笑什么?”
“你刚才那口气,好像我同学她爹。”
“什么爹不爹的?我是你哥!”
这句话出口,两人都愣了。相处六年,罗浅浅从来没有一本正经地叫过他哥哥。
最后靳辰桃花眼一瞟,诱哄地说:“来,叫声‘哥’听听。”
“我、我去看书。”罗浅浅将试卷顶在头顶,红着脸遁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日子,一点儿也不苦。
病房里,罗浅浅追忆着往事,唇角微微挑起一点笑意,但是那抹微笑转瞬就凋谢了。她的目光透过深深的夜色,落在遥远又虚无的某个点。
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
是靳辰姑妈找到她,愤怒地谴责她耽误了靳辰前途开始?
是久无音讯的父亲找上来,结结巴巴地表示想要将她接回去一起住开始?
还是她无意中发现了靳辰拍的大量情|色照片,伤心失望之余口出恶言开始?
往日一切都已经模糊,事到如今,连罗浅浅自己都说不清,她当初的断然离开是不想成为他的负累,还是出于自己内心的畏怯:
畏怯自己对他日重一日的依赖,畏怯有朝一日他用悔恨的口吻说起当初的选择。
如果没有能力当他世界里的那道光,不如默默地目送他远离——这是她小小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篇终结了,下章开始回到正题。还有接到编辑通知,接下来要入v了,感谢所有陪伴轻舟一路写文的朋友,我会尽可能送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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