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盆里先铺一层面,再铺一层辣椒水,中间放一个鸡蛋,真正技术高的唢呐师父能够把鸡蛋吸起来而不喝到辣椒水,他的师父是最快的最稳的,一滴辣椒水也不曾喝过。
两三个小时的表演他师父都不会累。
伯鱼明白怎么用农村的大灶烧饭,怎么用泡桐木的风箱拉出巨人翻山越岭的脚步声,但是他永远不明白他师父的肺是怎么长的,那口气那么长,长得他跟到一半就头晕眼花。
伯鱼跟他师父学了三年,之后被父母带回城市里只能自己练习。摸索着也不知道自己错没错,毕竟唢呐这种东西,实在是教的人太少,自己错了都不明白原因何在。
卫论自认眼界开阔,比同龄人知道得多,在官家长大又能知道更多的离奇和黑暗的隐秘,可伯鱼跟他叙述的事情早就超出了他的想象力范围。
他似乎能够看到巨大的金黄色的糖浆似的大唢呐,举起来比伯鱼还长还重,两个腮帮子熟李般通红,吸进一口梧桐和凤凰,吐出千万卷山风回荡。
唢呐匠的腮帮子是吹糖人的师傅吹出来的。
不是亲眼见过怎么会有这样的描述。这个故事很有味道,突然就给了卫论一些感触。
他生来敏感,或因家庭缘故,对现实情节总有种难以言说的动容。
他突然想起自己曲库里的几首歌来,唢呐和电音的合作不算常见,也不是没有人试过,做得不好的有些诡异,做得好的唢呐声一出来就好比山河倒卷有种旷世的气魄,一下子就把整个曲子的格调升高了。
这种乐器的确不好掌控......卫论暗自思忖。
伯鱼和他慢慢地说着话。
交情不深最怕交浅言深,伯鱼似乎是从来没有这个担心,也许是他认为他没有什么值得深深埋葬起来的部分,完全敞开了透亮的给卫论观看。
他依然还是不善言谈,和卫论绕着操场走了五六圈说的话还没有木琵琶吃一袋梅子说的话多,但说话间的坦诚和信任卫论能够清楚地接收到。
卫论不管是哪个方面都可以称得上是公子级别的人物,从小跟着他爸出门吃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人心那点小九九他熟得不能再熟,他也学会如何伪装自己,不在他爸出去上厕所或者抽烟的时候说任何一丁点他爸的事情,也不会表露出自己对任何事物的喜爱----他不想被揣度心思,两天前多看一眼的玩具转眼就到了桌子上。
和他爸决裂之后,卫论反而觉得轻松多了。能不去的场合就不去,不能不去他也肯定不去,活成了一个臭脾气的五岁喷火龙。
一张臭脸和不会说话的嘴处世上总比八面玲珑要好得多。
可他还是能懂得,懂得伯鱼的坦诚相对,或者更能珍惜这种坦诚相对,因其十分不易。
“你小时候练功真的是用芦苇吗?”卫论想起他曾经观看过的电影。
伯鱼详细地回答他:“会的,因为肺活量不够,需要这样的练习。把芦苇伸水里吸或者吹,但是真的做不到也就算了,师父不会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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