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九无法,只得随他离开前厅。一直来到里间,却见穆含真正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化妆,长发已经挽了上去作流云髻,他抓着一支笔,细细描着长眉,在镜中见到太九,不由微微一笑,道:“过来,坐下。”
太九有些无措,有些尴尬,慢吞吞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看他描眉勾唇,镜中那个绝世佳人,渐渐现出轮廓,目转秋波,轻嗔含怨,实在是无法用言语来描绘的美。
太九看得有些失神,忽而对上他的眼,里面笑意温柔,她面上一红,颤声问道:“穆先生叫我……有什么事吗?”
他放下笔,用手指沾了一些胭脂,涂在唇上,轻道:“方才……都见过了吧?那两位先生。”
太九一惊,想到外面的那两尊皇子,便点了点头。
穆含真道:“说说印象。”
太九犹豫了一下,才道:“殷先生比较爽朗潇洒,申先生……内敛和善,城府深厚。”
穆含真笑道:“第一印象也不过如此了。呵呵,潇洒爽朗……你没说轻薄无礼,还算是不错的。”
太九脸上又是一红,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红了。
穆含真柔声道:“不可随意相信表象……姚云狄是否有意将你保举给申先生?也罢,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他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套男子白衫,往太九身上一披,左右看看,笑道:“不错,只是你面相过于娇柔,不是很像,待我替你化一下。”
太九莫名其妙:“这是作什么?”
穆含真把她的发辫拆散,将她按坐在椅子上,道:“把你扮成小生,同我一起上台。”
太九大吃一惊,急忙推脱:“不行的……!我……我怎么能上台!我g本不会唱戏……”
穆含真按住她,笑道:“不必唱戏,且随我走几步便好。”
他见太九还是不肯,便道:“今日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可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太九,你当真不肯?”
太九犹豫了半天,才叹道:“可……我真的什么也不会……”
穆含真捂住她的嘴,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太九实在无法,只得由着他把自己头发全束上去做男子打扮,又在脸上涂抹半晌,只觉他的手指温暖馥郁,令人陶醉。
最后,他轻道:“好了……太九,你资质不错,扮小生还真像。”
太九睁开眼,却见铜镜里映着一个人,星目修眉,清俊秀雅,当真是个标准的文秀书生。她m着自己的脸,那书生也m着自己的脸,她看了半晌,终于不可思议地说道:“这……是我么?”
穆含真将她拉起来,笑道:“自然是你。夫君。”
他委婉依就,教她踱步作态,连那手指如何摆,唱喏怎么唱,一一教给她。
太九只觉浑身好像泡在暖洋洋的春水里,不由自主随着他的眼神动作而动作。他像谪仙,像妖j,像绝世的山鬼幽人,用他的仙法点化她,触动她。
简直是一场交欢般的接触。
太九觉得自己醉了,真的醉了,面对这个人,她无能为力,一点办法也没有。
直到他握住她的手,贴着耳朵,柔声道:“这便好了,来,随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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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姚云狄眼见申先生似乎意兴阑珊,不怎么说话,先时还留着笑容,这会面上也变得淡淡地,不知心中转着什么念头。
他待要再把太九叫来作陪,一来过于明显,有些难看;二来他似乎并没看上太九;三来今日局面实在微妙,来得过早,他一切都还没部署好,倘若行动得频繁,只怕是两头都不讨好。
无法,他只得暂时把希望放在宣四身上,回头用眼神瞅她,不料宣四却装做没看见,把脑袋扭过去看太九的方向。
太九的位子是空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两人都是一惊,不知这胆大包天的丫头又擅自做了什么事。
正惊诧之时,却听台上京胡吱吱呀呀拉了起来,却是穆含真上台了。
申先生眼睛一亮,笑道:“含真来了。”
那话音一落,只见一丽人,水袖迤逦,长裙宛然,飘飘然走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团扇,半遮粉面,将身子一歪,轻轻靠在椅子上,做纳凉状。她手指白的犹如透明一般,修长纤细,再搭一个兰花,便说不出的妩媚入骨。
那鼓子响了几阵,跟着竹板一敲,曼陀铃叮地一响,她便张口唱道:“四时春富贵,万物酒风流。澄澄水如蓝,灼灼花如绣。”
声音柔若春风,灿如银器,实非寻常旦角可比。申先生先小声说个好,转头笑吟吟去看众人,那席间有年纪大一些的老先生,乍见这旖旎妩媚的景象,早已看呆了。殷生皱着眉,不知想些什么,想来是猜测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台上丽人的团扇已然搁下,扇后一张芙蓉面,千娇百媚,更喜一双眼深情灵动,顾盼生姿。她轻启朱唇,又唱道:“香焚金鸭鼎,闲傍小红楼。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唱罢,忽而幽幽叹了一声,道:“他呀他,怎生还不来,教我心急如焚。”
京胡拉着弦,细细转了几圈,后台忽然又走出一人,白衫青巾,做书生装扮,更兼修眉星目,俊秀难以描画。
众人都是一愣,想那穆含真唱戏,从来不教别人作陪,谁想今日居然来了个小生,生得纤瘦俊俏,真不知是何许人也。
他绕台走了一圈,步子显然有些生涩,忽而见到花间丽人,不由心醉神迷,喜滋滋上下打量,惹得她羞赧,用扇子将脸一遮,不说话了。
那书生拱手唱喏,道:“小姐,这厢有礼了。”
这喏一唱,竟让宣四与姚云狄险些把酒杯给砸了。居然是太九!她好大的胆子,如何混到了台上?竟还反串小生。
姚云狄到底是个老辣的,急转头去看众人反应,那申先生露出些许趣味来,殷生却看得入神,他心中一定,又是一喜,只觉太九这步险棋走得实在妙,她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却说那书生痴缠胡闹,终于哄得美人同他说了两句话,谁知她却又借口要走,他将袖子一展,躬身放她仓皇离开,见人走远了,才悠然道:“鬓鸦,脸霞,屈杀将陪嫁。规模全是大人家,不在红娘下。笑眼偷瞧,文谈回话,真如解语花。若咱得他,倒了葡萄架。”
这原来是个书生不爱莺莺小姐,却看上红娘丫鬟的散曲戏文,甚是少见,却也新奇有趣。
尤其是那书生俊俏灵气,虽动作生涩,显然第一次登台,但那姿态气势却自有不同。更兼旦角为男,小生做女,y阳颠倒,倒也像模像样,众人不由笑着叫好。
这席间一场暗潮尴尬,也在戏文间渐渐消弭了。
眼看月上中天,宴席也将散,众人纷纷告辞离去。申先生留到最后,对姚云狄笑道:“先前唱小生的,莫不是太九小姐?”
姚云狄笑叹:“正是那丫头,当真胆大包天,须得好好责罚一番才是。”
申先生摇头道:“姚老万不可苛责,九小姐这般天真可爱,方是难能可贵。”说罢,他又忍不住赞叹:“真是好戏,如此尤物……”
他顿了顿,笑道:“今日已晚,改日再回请九小姐。正好内子近日有孕,惫懒出门,九小姐若能赏面过来陪着说话玩耍,是再好不过的了。却不知姚老舍不舍得放人了。”
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姚云狄又怎会说个不肯,他拱手笑道:“申先生客气,只怕小女顽劣,惹得夫人不快。”
那申先生笑着摇头,又与他说了两句客套话,这才上车走了。
姚云狄背着双手在门口站了良久,不知想些什么,终于,长叹一声,转身回府。
相见争如不见(四)
太九回到点翠阁的时候,已过子时。芳菲撑着下巴,趴在桌上睡眼惺忪,旁边一盏小小灯火,快烧干了。
太九心中一暖,轻手轻脚走过去,推了她一把,柔声道:“芳菲,起来,上床睡。”
芳菲迷迷糊糊,抬手揉眼,一面道:“啊,小姐回来了……我这就替你梳洗……”
太九按住她,笑:“我自己来,你别管。快上床,省的着凉。”
她劝了几回,才把芳菲放在床上睡了,自己掌灯去里屋换衣洗脸,将脸上残留的胭脂墨黛洗个干净。
烛光幽幽,铜镜里一片昏暗世界,太九往里面看,仿佛依稀还是那个在台上作揖唱喏的俊俏小生,头发还束在后面没有放下,眉上还残留些微青黛。
这可不是一场梦么?
简直就像梦一样。
她那样敛眉,垂手,张望,内心喜悦不已,只因得遇心中美人。台上那锣鼓琵琶,铮铮响起,台下千万个目光都凝聚在她与他身上。太九从来也未想象过有这么一天,她动一动眉毛,都被人关注。
那种感觉,无法言传。像吃了五石散,极度兴奋颓靡之后,将醒的那一刻,残留一些期待一些不舍一些激昂。疲惫了,却又缠缠绕绕地,还不肯走,累又快乐着。
她把手放在心口上,那里的跳动依然那么激烈,她浑身都还留着紧张的颤抖和兴奋的期待。
简直……简直像穆先生的手滑过她脸庞的那一刹那。
她又想起那个美人,他委婉依就,轻言细语,领着她,掌握她。他宽大的衣袖拂过她的手背,麻麻地;他低柔的嗓音在耳边回响:太九,你跟我来。
他简直像一团春风,又像一朵有毒的花。与他相顾一场,就像无故度过千万劫,仿佛这样跟着他,就这样跟着,他就可将人带往极乐世界。
太九放下手,脸上犹如火烧一般,心中迷迷蒙蒙,似懂非懂。
她好像在不经意间撞进了一个妖娆的世界,过往的对白和人物,在这个世界的映衬下显得那样苍白透明。她有些醉了,却还期盼醉的更深一些。
忽而有一刻清明,告知她这妖娆表象的背后,或许将会是她的血和骨。殷先生,申先生,都是无法忽视的人物。可那也已经来不及了。她被穆含真拉上台,从此就没有罢演的份。
相信他,如今,她也只能、只有相信他了。
就这样沉醉在他妖娆的梦境里,由他渡引,去向遥不可及的极乐世界,再也没有任何烦恼与迷惘。
太九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突突乱跳,怎么也无法入睡。
眼看窗外更夫敲锣,已经快四更了,她手脚都是汗,显然这一夜是要失眠了。正要扶床起身,忽听窗棂上微微一响,跟着,那犹如美梦般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太九……太九,睡了吗?”
她心中一惊,掀开被子跳下床,急急奔过去,将窗户一拉。果然穆含真站在窗外,外披一件斑斓大袍,不知是刚起,还是没睡,一头长发垂在腰后,没有打理。
“穆先生……”她喃喃说着,不知是否身在梦里。
他柔柔一笑,低声道:“睡不着,出来随意走动。想着过来看看你,原来你也睡不着。”
太九垂头,手指缠着发辫,不知该说什么。
穆含真道:“无事,你且回去睡吧。”
太九见他要走,急忙道:“没……没事!我还……不想睡……”
只是不想他走,却也不知留他下来该说什么,太九一时无措。
穆含真凑近过来,低声道:“今日……戏唱的不错。改日我多教你一些。”
太九在他深邃的眼波中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颤声道:“我……姚云狄和我说……申先生让我以后有空去他府上玩……”
“哦?”他眼波流转,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方道:“无妨,你且去看看。他有任何失礼要求,都不要答应,也别得罪他。”
太九沉默片刻,才试探着问道:“穆先生……你曾与我说过,在等一个大赌徒……是否是今日来的那二人其一?”
穆含真未置可否,过一会,道:“姚云狄要等的那一个赌徒,便是其一,否则以他的沉稳,怎可能放你出来斟酒唱戏。太九,我们且陪他玩上一程…只是你要学的还太多,此时未免过早……”
太九见他语带犹豫,不由急道:“我……我可以学!穆先生,请你教我……需要学什么?唱戏么?我……我一定好好学!”
他沉吟未语,太九这才注意到夜寒露重,他衣衫单薄站在风中,双手早已拢进袖子里了。
她道:“穆先生,先进来吧……外面冷。”
说着,她便去开门,穆含真拦住她,笑道:“不忙,省的惊动了下人。我从这里进来就好。”
他在窗棂上一撑,整个人轻飘飘地就跳进来了,反手把窗户一合,又笑道:“你这里还真y冷,怎么也不点个火盆?”
太九一直都在心神激荡,哪里觉得冷,听他这样说,便去找火折子点火,谁知却被他一把揽住,按坐在床上:“我来,你不要动了。”
他径自点了火折子,往盆里一丢,又夹了一些玉雪炭进去,没烧一会,屋子里便馨香温暖起来。太九就着那融融火光,端详他的脸,耳边听得木炭轻微的噼啵声,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只怀疑这是梦,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穆含真望着火盆,眸中似乎也有幽火在跳跃,良久,他才轻声道:“太九,你很怕我?”
她微微一惊,正不知如何作答,他却已抬起头来,目光灼灼,低声道:“真的怕我?否则为何不敢看我?不敢与我说话?”
她又羞又慌,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又听他道:“因为我与你说了那些话……你厌恶我?”
太九一下想起那天,他说:太九,我来把你抢走……不如我来把你抢走。
她慌得不可抑制,喃喃道:“不……不是……怎会……”话说到一半,直想用帕子将脸遮住,却被他劈手抓住了手腕,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太九怔怔望着他的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重要的话,她却已听不真切。
他眼底那朵樱花微微绽开,吐蕊抽香,映着他的双眼,深如潭水。
他说:“……太九,你需要学会并且懂得许多东西……但不可轻易去用……太九……你欢喜我么?”
太九的嘴唇微微一合,正要说话,唇上却一暖,他吻了上来。
相见争如不见(五)
墙角的火盆劈劈啪啪响着,屋里弥漫着一股幽软的甜香。
太九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每一寸皮肤似乎都觉着疲惫,慵懒地软了下来,而一切感官却又变得极敏锐。
她觉得无法呼吸,x口几乎要炸开一般的疼。然而那种疼里却又带着一丝快意,从唇舌间辐s开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懵懂,连眼睛也没有闭上,只怔怔看着他眼底那朵嫣红的樱花。
它微微绽放,吐蕊抽香,仿佛是活的。
她就这样眼怔怔地看着,整个人缩下去,软下去,几乎要委身在床褥间。
唇上忽然麻麻一痛——穆含真轻轻咬住她的下唇,睁开眼看着她,里面的笑意既清澈又缠绵。
“……还怕我么?”他喃喃问着。
太九猛然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叫,急急要躲。他却轻轻按住了她的后颈项,加深这个缠绵甜腻的吻。
她退,他进;她躲,他寻;她不知所措咬紧牙关,他的唇便流连在她的唇齿间,一遍一遍,好似里面藏了一个秘密,他耐心而又温柔地去引诱,骗她交出来。
无法逃避,无法抵抗,他简直像一壶醇酒,沾一下便会醉。
太九气息凌乱,手心里满是汗,无措又无奈地抓住他的头发,不知是要抗拒,还是干脆就此服从。
她已无处可退,撑到了极限,终于要对自己的身体投降,放开齿关由他驰骋。他却已放开了她。
“mm我的x口……”他说,然后抓起她的手,按在x前。那里面仿佛揣了一只小兔子,激烈地跳动着。
太九仿佛被烫伤,急忙要缩手,他一把按住,低声道:“太九……太九你对男人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这是你最大的武器,也是最后的武器……擅自交出去你就无路可退了……不要去喜欢任何男人……不要动情。如果你一定要喜欢谁,不如来爱我……因我绝不会负你……”
她似懂非懂,只是茫然与他对望。两人呼吸散乱,气息灼热,此情此景,再多说什么已是浪费。他细细端详她片刻,终于抬手捂住她的眼,低声道:“别这样看我……乖孩子,亲吻的时候是要闭上眼睛的……”
话未说完,便已消失在亲密接触的唇齿间。
他那样细密、缠绵地吻着她,撬开齿关,与她的唇舌摩挲起舞,享受她青涩的反应,甚至带着一丝恶作剧地,偶尔轻噬两下。
男女之情本为天下大欲,他这般温柔体贴地待她,更何况太九本就懵懂,骤然遭遇此刻,竟丝毫不知抵抗,由着他轻怜蜜爱,渐渐地便不受控制。
两人的身体厮磨在一处,床褥早已凌乱不堪,太九只觉不足,恨他给的不多,正要哀求,他却放开了她,撑在她身上,一面喘息,一面看着她。
太九面色潮红,星眸半睐,显然情动不能自已。
穆含真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替她理了理衣襟,平定了气息,柔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太九这会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羞得不敢抬头,听他这样说,便点了点头。耳边忽然一暖,被他咬了一口,道:“太九……太九……你欢喜么?”
欢喜么?
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穆含真在她面上一吻,又道:“你该长大一些了,我的姑娘……”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
太九还是不明白。他的手一直轻柔地抚m着她的头发,直到她沉沉睡去,隐约听见他的叹息声:“还是个孩子……”
太九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芳菲把梳洗的热水换了又换,忙得满头是汗,听到她起床的声音,急忙跑进来,抱怨道:“我的好小姐!哪有你这样赖床的!都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太九还有些睡意朦胧,忽听到吃午饭,一下子便想起昨夜的一些片段。她慌得赶紧四处看,哪里还有穆含真的影子。只剩床上的被褥,依旧那么凌乱,仿佛暗示着一场暧昧。那不是梦,是真正发生过的。
她忍不住红了脸,又怕芳菲看出什么端倪,只好低声道:“昨天……酒喝多了,在床上热得难受……天快亮才睡着……”
芳菲过来替她结辫洗脸,又道:“那可不是,昨儿我睡得迷迷糊糊,都能听见小姐你说梦话的声音。”
太九登时有些尴尬,顿了半天,才笑问:“都……说了些什么梦话?”
“我没听清……后来清醒了想进去看看,却又没声音了,我想着小姐是睡着了,所以才没敢打扰。”
太九没说话。芳菲替她梳头,又道:“宣四小姐来了好几趟了,说有要紧事找你。我都给推了,说你还没起呐。要不小姐吃完饭去宣四小姐那里看看?”
太九想了想,便点头:“也好,不过不必等吃饭,把头梳好,换个衣服就去……你也跟着,去她那里蹭饭算了。”
芳菲咯咯笑了起来:“好呀!不知四小姐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就算没好吃的她也必然会变出些好吃的……太九微微一笑。宣四这样急着找她,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她那一场戏没有白唱。
果然太九带着芳菲来到文秀台的时候,宣四老远就笑脸迎了出来,芳菲都看呆了,她可从未见过宣四笑成一朵花的样子,那是非常难得的。
“死丫头真会赖床,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也不害臊!”宣四劈头第一句就是打趣,跟着便亲亲热热挽住太九的胳膊,又问:“吃了没?”
太九也跟着笑,道:“姐姐有急事找我,哪里敢吃饭,饿着肚子赶紧过来呀。不然姐姐生气,我哪里担当的起。”
宣四佯怒道:“不过是来蹭饭,还找个好听理由,你这丫头越发不长进了!”说罢又赶紧吩咐屋里的丫鬟:“快去小厨房让娘子们做点小炒,昨天那个炖牛筋味道不错,端一碗过来,再提两壶女儿红。”
屋里的丫鬟立即答应着去了,宣四笑吟吟地把太九挽进屋子,回头见芳菲瞪圆了眼睛看自己,不由笑道:“上次没来得及好好看你家丫鬟,这次该让我看个够。我真是受够了这儿的两个蠢货,尽会给我添乱而已,还是妹妹的丫头伶俐干净些。”
语毕招手让芳菲过来。芳菲不敢动,只拿眼看太九,太九淡淡说道:“姐姐叫你,还不快过去。什么伶俐人儿,其实也不过一个蠢物罢了。”
芳菲被骂得垂下头去,一声不敢出。宣四一把拉过她,又是m头又是整衣服,先问了年纪生肖,便回头笑道:“我看她就是不错,年纪这样小,倒比那些大把年纪的丫头来得舒心。妹妹不欢喜她,还不如送给我。”
太九早料到她会有这样一说,无非是想抓她一个身边人,留点把柄在手里而已。她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才道:“罢了,这笨笨的丫头也只配来服侍我,不配服侍姐姐的。哪天惹了祸,我这个先主人还要背黑锅。”
宣四见她不肯,也只得说笑两句掩盖过去。彼时饭菜已然送到,芳菲替二人斟完酒,便乖觉地退了出去,顺手关门。
宣四先劝一回酒,替她夹了一筷子牛筋,才笑道:“妹妹好心思,昨天险些被你骗过。”
太九但笑不语,过一会,才道:“也是胡闹一次,难得姐姐没骂我。”
宣四冷笑道:“我何必骂你,你如今和我们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我自愧没你的心思灵活,哪里来的立场骂你。”
太九没说话,只低头吃菜。
宣四自己泛酸一会,终于又道:“难得两个先生都看上了你,爹爹想必也没料到如今这地步。依我看,那殷生到底浅薄些,不值一提,还是申先生城府深厚,势力非凡,妹妹他日若能获得青睐,飞黄腾达也不在话下了。”
太九笑道:“八字还没一撇,这说的又是什么话。说不定人家回头就把我忘了。”
宣四正色道:“我何尝胡言乱语过?你当真不知申先生一早就派人来府里请你,却被爹爹婉言回绝的事情?”
太九这时终于微微一惊,她还真的是不知道。申先生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
宣四又道:“爹爹这次回绝也是一个手段,好教他们知道你的清贵,可不是那种随传随到的货色。但事不过三,他下次再请,爹爹断然不会拒绝了。我且问你有何打算?”
太九苦笑:“我能有什么打算?一步一步走而已。”
宣四看了她一会,慢悠悠说道:“是了,想来你心中早有打算,岂会轻易告诉别人。”
太九摇头:“当真没有打算,何必欺骗你。这么些事情经历过来,我有哪次真能之前就猜中结局?不过每次放手一试而已。这次也一样,不过尽我所能。”
宣四怔了一会,叹道:“你的运气当真是好……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个羡慕不来。我看爹爹那里的意思,是要套住申先生这个贵客……太九,不要忘记我说的话,你我是翻云覆雨的人,日后的九五之尊是谁,都在你我掌心放着……此等事情,踏上了就不能回头,你若是半途而废,不单是我,整个姚府……都会为你陪葬。”
太九厌烦她说这些,只淡淡点了个头。
宣四也知趣,只拉着她劝酒劝菜,说了一下午闲话,两人终于都有些喝多了,宣四只叫头疼,叫人拿冰袋过来。太九见状,便起身告辞,一直走到门口,却听宣四又道:“可别忘了我说的话……”
太九本来喝高了,脑子里昏昏沉沉,再听她一直说这些没趣的话,心中更是烦闷,冷着脸走出去。芳菲早在外面伺候着,见她如此,便乖觉地闭嘴,扶她走出文秀台。
两人一直走到小花园那里,芳菲终于笑道:“四小姐那儿的点心味道倒是不错,饭菜么……就差了些。还是咱们点翠阁的饭香甜。”
太九本来绷着脸,听她一说,便扑哧笑了出来,道:“真当我会把你送出去?笨丫头……”
说罢,她又叹道:“送谁,也不会送你……如今,我身边……也只有……”
芳菲听她感慨,心中不由一酸,轻道:“我……我想一辈子就服侍小姐你……哪儿也不想去。”
太九笑道:“傻瓜,谁能留你一辈子……你年纪大些,总是要嫁人生子的……”
芳菲急道:“那……反正小姐肯定比我先嫁人,我就跟着小姐过去……反正我……要跟着……”
太九只是笑,心中不知为何酸楚起来。
嫁人生子,很普通的事情,如今看来却怎么成了奢望。
她也曾经想过嫁与良人,每日男耕女织,住在乡下,不问世事。春日吹笛,夏日鸣瑟,两人只要一颗心,从此快乐到老。
到如今她也终于明白,这真的只是个妄想。譬如世上有无数的遗憾,她衷心去爱的那个人,偏偏不能衷心来爱她。世上女子大多只能自欺欺人,将那个男人当作良人,埋头不问不想不说不听他的真相。
自欺欺人一定比较幸福。可悲的是她到现在也看不透。
一直行到枫树林,此时已然深秋初冬,林中一片明黄深浅,层层叠叠,仿佛一层暖洋洋的地毯铺到天边,又仿佛明霞笼罩,说不出的清丽爽净。
芳菲摘了一片泛黄的枫叶,拿在手里玩,又说:“这儿竟有这样的好景。小姐,咱们明天来这喝茶观景可好?”
太九正要说个好,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笛声,风声一卷它便来了,再一卷,又消失。她凝神去听,只是不真切,断断续续,然而那笛声婉转悠长,一派缠绵之味,实在诱人之极。太九不由顺着那方向走过去,一面道:“你听……能听到那笛声吗?”
芳菲听了一会,点头:“真的有人在吹笛……好好听,小姐,咱们过去看看?”
太九早已顺着那声音寻了去,只听那笛声忽高忽低,竟仿佛是一个女子在说话调笑,软绵绵甜蜜蜜。待走得近了,笛声越发清晰,哀婉轻柔,听得人x中不由泛起无数缠绵之意。四周枫叶烟霞重叠,风光旖旎,再配上一曲《南山子》,委实动人之至。
她二人沿着那树林一直前行,走到边缘处忽而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条蜿蜒小河从枫树林中取道而下,两岸都是繁密的枫树。河上不远处飘着一张竹筏,上面一人坐一人站。站着的那人身穿粉色长衣,敛眉吹笛,长发随风舞动,意境妙不可言。
芳菲几乎要看呆了,口中只是喃喃道:“真好……却不知是谁……在这里泛舟吹笛……好清雅……”
太九默然不语,只是凝神望去,眼见那竹筏顺水流下,渐渐近了,她的脸色也慢慢变得苍白。
竹筏上坐着的那人面前放着一个小案,正斟酒自饮,偶尔抬头含笑对那吹笛女子说两句什么,她也只是温婉回笑,继续吹笛。
行到下游,风渐渐大了,将她长长的裙摆吹得飘了起来,浮在水面上,犹如一朵盛开的睡莲。斟酒男子起身脱下披风替她披上,又与她调笑两句什么,那女子终于吹不下去,笛声吱地一下散音断了开来。
二人携手站在竹筏上看两岸枫叶,此情此景,当真赛过鸳鸯神仙。
太九忽然感到心中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可她没有动,只是默默地,冷冷地看着那舟竹筏越来越近。
芳菲终于看清那竹筏上二人的模样,心中不由一惊,急忙去看太九。见她面无表情,她也不知是喜是忧,只得轻轻说道:“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太九未置可否,芳菲也不敢相强,只默默陪她站在那里。
竹筏上那二人终于看到了太九,都愣住。那碧眼男子急急向前踏了两步,似是要与她说话。吹笛女子急忙挽住他——他差点掉河里去。
太九只是看着他。
吹笛泛舟,秋赏枫叶,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是。
真好,真的很好,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不好的呢?
太九垂下眼,芳菲急忙扶住她,低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再无任何眷恋。
身后传来那人的大吼声:“太九——太九你别走!等等我!太九——!”
她只是默然离开,一直按原路走了回去,风中又送来一阵清幽笛声,渐渐远了。
何必再唤她?何必再失态?
其实一切都没必要,不是么?他过得这样好,无忧无虑,身边自有温柔美妾相伴。她奢望的一切,他们这样就轻易得到,老天何其不公。
太九在心中冷笑一下。
相见不如不见,如此,当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罢?
太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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