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杳问起来,提了提嗓门,道:“到哪儿了?”
遥遥传来车夫的声音,有些憨厚,“还要一个多时辰呢。到绢场了。”
这是姑娘们极爱的地方,裁衣服料子来这里最时宜。快要到娶妻年龄的男子也会往这儿奔,或为着给心上人挑选什么礼物,或不再和心上人在一起而打一只金簪子,以示诀别。总之这儿四季一模一样,各式或是流行又或过去的小礼物摆在那里,把它带走的人都有个目的。周杳想起来了,那一年,他在这里买了一条手帕子,老板开玩笑:“送哪位美娇娘呀?”大概以为周杳也是要成亲的男子。
周杳那时回府上去,丢了别的事务不理,一心拆着那手帕,银白色的手帕,好像月光,冷得有几分丝丝入扣的温婉雅致。女红真难,可他小时老帮生了冻疮的母亲缝衣,倒也没有多生疏,不过是笨手笨脚吧。他心血来潮,甚至已经想好了江海潮会用他自从被关在地窖后就再没有多大起伏的神色来面对这份比他本人更加突兀的礼物。周杳把它改做了衣带,送他他当然不会问从哪儿来,他向来不在乎。
周杳去地下室的时候江海潮在做什么梦,闭着眼睛,眉毛紧紧蹙着,其他的,也看不出神态了。周杳逐渐安静,蹲下来与他平齐,安安静静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凝望他,似乎在梦与醒之中浮沉,不知不觉,就成就了永恒,生命止息,掉下来的泪再多也只是一场会流逝的春雨。
江海潮忽然神色一动,恍惚一般,偏着的头摆正了,眼睛依旧紧闭:
“周杳?!”
周杳给吓着,一抖。仔细盯视时才明白他没醒,他只是在说梦话,提到了他。他愣了一下后就开始在整块脸庞上漾起笑来,好似傻瓜……他等着他讲下句,会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好,既然你梦见我了……可江海潮又松开了他的表情,像一角被揉皱的书,它被抚平,突然的大力,丝毫看不出原来的印记存在过。他咬牙切齿:“你这小骗子!”
周杳忆及这一件事,潸然泪下,沾湿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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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就要二十八岁了,似乎浑浑噩噩,这么多年也就过去了。有时周杳会不可思议,一个人老去回头再看过去时也会和他一样只是怅惘吗?
他干了些什么呢?他大的部分都不再记起来,越小的一件事,倒是越发清楚。周杳忆着忆着,倒也缓了一些了,不会冲击如当年,就算有悲哀,也给反反复复折腾没了,他这样想,便舒服了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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