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见他,眼里少了错愕,却多份了浓厚的惊恐与张惶。
他在尖叫声中转身。
「顗莫──」
尖锐的煞车声越来越接近他,两道白天不该开的亮灯直s了过来,那瞬间把他眼睛刺得好痛好痛……
「顗莫!」
煞车声终於停住,一阵杂乱的撞击声传来,身体突然变轻,他听不见耳边传来的女人唤声,脑里嗡嗡作响,然後化为孤寂,什麽都听不见。
「顗莫?顗莫?回答我?……你怎麽不说话呢?」
手机被抛了很远,那里头还有男人来自远方的呼唤,急切期盼的声音……可是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他闭上了眼睛。
在那里,有片白色的纯粹之地,充满了神圣与庄严的洁净,在前方,会有两双紧紧交握的手,那两双手,会一直一直紧牵著对方,然後接受众人的祝福,就那一刻,他即将得到幸福……
父亲,现在很幸福……
雷……你会幸福了……对吗……
在那个湛白著一切的神圣建筑物里,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身影挺拔。
木色大门早已阖起来了,拥挤的人群已入席坐定,高贵的进行曲开始奏出,穿著白纱的女人挽著父亲的手缓缓走过了红地毯。
然而那个,自己想见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缓缓地,他回过头。
穿著白纱的女人已走到身边,从父亲的手里交付到他手里,她正微笑的看著他,她的眼里有份光芒与期盼,看著他,等著他用戴著白手套的手牢牢把她握紧。
男人最後一次,转头看向门口。
座位席里,一片寂静里,什麽都没有,没有他希望存在的人。
角落里一个拿著电话的男人快速地瞥了他一眼,那像会s得他千疮百孔的视线却突然一顿,嘴巴快速的喊著同样的话,雷殷听不见,只能看著那目光,心却突然止不可抑的强烈收缩了起来。
管鄀谦收回手机,最後看了他一眼,接著朝门口的位置快速走去,打开厚重的门,远离了这一室的美丽与洁白。
雷殷慢慢回头看向前方,神父开始宣读誓言,他牵握著身边人的手却在颤抖,那是第一次,一种痛拧紧了他心臆,升腾出一股深深哀伤来……痛彻心扉。
他知道,他已失去他安静的情人。
第九章
时间可以改变事情,却改变不了一个人。
这些字串起来的句,读起来很浅显,却要让人思考很久。有时候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是因为心中某块地带被深藏了起来;事实,也就跟著被深埋了起来。
不要提,不要想。
当日子开始在y天里看见蓝色晴朗,拥抱翠绿的大地就可看见雨後的彩虹。
事情,简单很多。
六年後
过了这麽久,鼻息间已满是山林的清新,那些城市里的尘嚣,早已忘怀。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手臂搁著门,脸上经过岁月的轻划,却不减那些爽朗的气质,发动了车子却想到了什麽,连忙转过头对著门外的人叮咛著:
「你可别忘了要吃饭。还有,咖啡不可以喝太多!一杯就好!」
「莫叔晚上见!不可以一个人先睡哦!」小孩突然从後座窜了出来,圆圆粉粉的白晰脸上有双水灵活跃的眼,嘴角笑起来的角度甜腻。
「是是……小家伙,就等你回来。」哑然失笑的mm那小头,男子认真的颔首。
「好了好了,要走了!别烦你莫叔。我们出门罗!」女人揪回小家伙不死心抵在门边的脸,笑著接话。
「路上小心。」
递上一个微笑挥挥手,待看到休旅车的宽阔尾巴走远了,男子瘦削的身影才慢慢穿过院子走进木造平房里。
阳光从没有遮掩的上头s了下来,又是一个好天气,男子眯著眼想往上看,手挡上了眉心,却撑不过几秒而放弃迎接明亮的天空。
眼瞳瞬间刺痛著,温文的脸庞上还是挂著笑。
走进了厨房,桌上的稿纸被窗外的风翻得纷飞,手心轻轻一盖,一切恢复静止,只剩徐徐的吹动,静谧的下午,空閒的角落。
声声低浅的蝉鸣连串,从窗口望出去,树冠间隐约透了片远方的湖影出来。
拿出咖啡杯的动作一顿。顽皮的风吹过柔软的发,带起颊间一阵搔痒,勾发到耳後,决定出去走走。
带上了门,缓缓地转身,缓缓地步行,不远的路,他需要比常人多十来分的步行。一路走过山林旁的林景,沁进一身清新草木香。
湖边口,有座古时建筑的浅色木屋伫立,那里平时人烟稀少,假日和晚上却少不了热闹;此时,他会是少数的客人之一。
「顗莫!中午好!」
挽著头巾的老板娘见门被推开,瞥见是熟悉的温文面容,朗笑的打了声招呼,随即动作俐落的拿出咖啡杯,不过多久,一杯纯黑的y体就送到刚入座的人桌上。
「今天吃什麽?老头今天抓了尾鱼,我给你做糖醋吧?」
「那当然,我嘴巴都馋了……」
老板娘笑呵呵转进厨房,徒留男子一人坐落於靠窗的身影。阳光从透明的玻璃打了满室,让那白色面容有了些朝气。
男子眯著眼,细细眺望远边一景。横向延伸著湖面而出的木造堤防边,只有小艇上的三两老者在垂钓。
远离高楼城市林立,偏远的山中极是片深蓝大湖,周围一年四季清凉,就算被阳光洒落,河面吸收了热气,像春又像秋的旷野会让心灵舒透。
男子捧著咖啡啜了口,嘴角的笑容轻轻淡淡,望著远方的双眼却深深浓浓。
接近城市的道路上,黑色休旅车穿越过所有熟悉的景色。一如六年来,他们来往山中与城市之间。
暂时离开群树林立的山林,小家伙知道这趟又是要出门到热闹的城市去,整个人开心且愉悦著,小脑袋瓜看著车窗外千遍一律的景色也不倦,黑黑的眼睛闪著亮,嘴角上有上扬的角度。
女人转头看了眼,笑道:「快给小家伙买完,趁日落前回去吧。」
男人从後照镜看了眼後座,笑了声:「别急。我这几天又给他多接了几本,那些厚度够他忙了,忙著翻页就空不了閒了,别怕他会无聊。」
女人听了没说话,却相视一笑。就怕他一人无聊了,其实明白他心里怎麽可能会有这两个字存在?
六年花掉一个人的生活,也可磨掉一个人的回忆。也许,早在那个下过雨的晴朗瞬间,他的回忆也被带走了吧……或许该说,被藏了起来?
藏起来的地带像大海,最浅区的温度却暖不了最深里头的冰冷。
有时下完雨,天空太过明朗。眼睛看著男子微笑的面容,心就拧了起来,脑海会跟记忆里的画面重叠,害怕的心情几年来不曾淡过。
如果当时就失去了他,那麽现在如此平静安详的生活在哪里?
男人握著方向盘的手伸过来交握住女人的,轻轻的施了些力道要对方宽心,两双几年来一起扶持著,这时候,交换著同样的心情。
惶恐带著惊惧,每一个夜、每一个清晨,都怕他会从此一觉不再醒。
每一刻,他们都衷心感谢苍天没有狠心的把他带走。
「今年会计部的结算出来的财务报表……」
……
比肩而站的各部门职员正报告著绩效,男人背对著立在四十五楼落地窗前,往下看尽一片繁华,对耳边的所有声音听著却都没有反应。
「总裁,今年欧洲那边将会是中央控统的市场。」
被唤做总裁的男人没有答话,空间里静默几分,所有人静待著指示,然而一直没有开口的人只是突然摆摆手挥退了他们。
秘书连忙向前道:「总裁,夫人今天来电说要和您一起用晚膳。」
男人回过头来,岁月没有在他深刻的五官留下痕迹,冷淡的眼削薄的嘴,那是张久年少有神色变化的凌厉脸庞。
「跟她说我没空。」
「夫人说……」
雷殷不耐的挥手打断秘书接下来的话,那话他已听过太多遍,但那女人一次也没有说到做到,那麽多听几次也只是废话。
「下次叫她自己来跟我说。」
秘书颔首退出办公室。
门彻底阖起来的瞬间,男人英气的面容像突然溃败,露出底下一片疲倦。
六年前他站到这个最高的位置,六年後他依然在这里。只是最初的心情已变得不同,倘若双眼没有被野心蒙了光,如果可以重来……
狠狠地吞咽所有懊悔,再次旋身於落地窗前。远方的景他已慢慢看不到,枉若当年的长远目光,此时只能眷恋起身边曾有的温度,那瞬间,男人深邃的眼里刻下浓浓想念。
几欲发狂的思念。
闭上眼,脑海里的那张恬静容颜无法淡掉。
太多的心绪可以在六年间回绕。一次又一次,他在午夜里醒来,然後感到x口失去重要核心般的疼。那痛,太深太深……叫嚣著想见到那个人……
……你在哪里?
凤氏集团。
褐色头发的男人坐於柔软沙发里,彷佛置身於另一处,随x的牛仔裤跟所处的地点不搭轧,闭上眼哼著曲,手指无聊的在桌面上敲著节拍,一点也不在意随时会遭到任何白眼或斥责。
「你迟了两天。」放下蓝图,雷殷只是概略的扫过。
「我忙啊。」犹闭著眼。
「我找了你一个礼拜。」
「我忙啊。」还是一样的回答,就是不愿多言。
「忙到每天游山玩水?」
管鄀谦霍地睁开眼,瞪著对方,硬声:「你找人调查我?」
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雷殷淡道:「我对你没那閒情。是你助理说的,起码你还会跟他交代行踪。」
暗自咒了声,管鄀谦一派若无其事的道:「哦。那你以後就透过他找我好了,你知道我懒得接你电话。反正离动工还很久,图我也交了,没事我走了。」语毕摆摆手就要离开。他可是一刻也待不住。
男人突然转过身来。「管。」
还是停下了脚步,是因为那个高傲男人语里难见的迟疑吧。背对著他,管鄀谦只是静待他要说的话,虽然他知道他要问什麽。
「他在哪里?」声音些微不稳。
又是这句。冷嗤了声,管鄀谦回头睨了他一眼,仅道:「我不知道。」懒得再搭理他,往门口走去,手机却在此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直觉的马上接了起来。
「……我马上过去。」突然沉下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急迫,然而另一个人却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没有察觉。
收起手机,管鄀谦回过头看著落地窗前的背影。那片宽阔的肩膀,此时充满落寂。淡淡地,他问道:
「雷殷,现在的你,幸福吗?」
闻言的人,略略的回头,侧身顿了顿,终究没有回话。
因为时间的流动,因为时间过得太快,抓不住的瞬间,让他变得过於小心翼翼,向来冷静沉著的人早已乱了阵脚。
不然,何须耗费六年去寻找……
门,真正地关了起来。徒下满室突兀的问句回盪於耳边,缭绕不去。
良久,才传出一声低语:「怎麽可能……幸福得了……」
电话内线突然响起,打断了思绪:
「总裁,您跟范董事长的约定时间到了,司机已在楼下备好车。」
「我知道了。」
敛好心神,端上了面孔,他还是他。只是却变得越来越困难,一次又一次,他问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走出了凤氏,管鄀谦的脚步渐快,几乎是略急的小跑步向停车场去。
掏出了手机,另只手在方向盘上转动,接听的刹那是女人语带哭泣的焦急声音传来:
「鄀谦!怎麽办……顗莫他……」
「怎麽回事?怎麽会让他一个人出来?」
「今天学校有事担搁了,我……等我回到家时他已不在了!我打电话给许医师,他说顗莫到了约定时间却一直没出现……」
「在家等我电话!」打断蓝云,管鄀谦「啪」一声挂下电话,加力踩动油门却连脚都颤抖,冷汗从额际上滑落,男人向来开朗的脸上有无法压下的害怕。
拜托……喃喃祈求著,向过去以往的每一刻……他祈求不要让他们失去他……心,早已无法负荷任何会失去他的可能x……
走在这些曾经应该是熟悉的大路上,他却无法仔细分辨出过往。他得慢慢的走,缓步缓步的走,他现在眼力不太好,睁著一会都会带著不经意的疼。
城市里的阳光特别刺眼,不过几分钟,眼睛就会疲累。那是他无法持续接受的亮光,太疼了,几乎让他酸涩的掉泪。
轻轻地眨个几下,再睁开,然後行进几步。那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拥有的步调。
这个城市还是那麽大,却总是好拥挤。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站立在街头,突然有些茫然,想不起来自己的目的是什麽。他想不起来,眼睛又痛了,拿出药水却被人群给撞了肩,药罐子脱手滚远了,他没去追。迟疑了回,继续往前走。
想起来了,他得去医院复诊。六年来每个月他都得回到这个城市报到,以往有家人陪著他去,这次他一个人走出了小屋,重新m索这个城市。
「叭──叭──」
刺耳的喇叭倏地声传来,骆顗莫脚步一顿,有些疑惑的往旁边一看,人行道上的红绿灯装置似乎已变了色,因为他看不出来,所以才没有注意的继续前进。
轻轻颔了首向差点撞上自己的车主道歉,面带抱歉笑容的人往後退一步,静静等待可以通过的秒数。
人潮在身旁快速而过,这个城市的步调越来越快,他想,他可能已跟不太上。
随意的看著周围,有些地方太过熟悉,他却想不起来是那里。前方的看板上点缀了些字眼,浅色的,不管他多麽努力眯著眼,却始终无法认清写些什麽。
只是,那红色如龙般牵起的企业名称字体,太明目、太显眼,就算他想避开,眼角也忽略不掉。
……
深色轿车在大路上行驶,於约定地点前停下,还未等司机向前开门,後座的人已自行开启车门走下。
街上人偶尔投s过来注目礼,雷殷冷峻的面容上却只有淡然,却在不经意瞥过约定的地点时怔然在原地。
最初的地方,是最初的第一眼。留下的第一面让过去曾经拥有温度,现在却只能在懊悔与想念里寻找。
有多久没来踏足过这里?失去他多久,时间就这麽计量。
视线不由得在透明的玻璃窗内向内游移,似盼望可以找到些什麽,却只有枉然。心头上一阵失落,嘴角却轻轻陷入了过去。
那抹单薄身影总喜欢坐在角落的靠窗位置,满足的温著白色咖啡杯细细的啜饮,过去多少次,他会从对街看著玻璃窗里的他,然後慢慢走近……
瞬间,双眼眨不了,手抖了一下,心好像也颤了起来──
这个瞬间,真的以为他就在这里了,视线里,彷佛真实看到那微笑的面容,就这麽倒映在他双眼前……
真的以为他就在这里了……真的,就这麽以为了……
微暗的透明玻璃窗上,反s出对街一抹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的微笑面容沉静依旧,彷佛正等待著什麽……那始终如一的恬静气质他不可能忘记,他想转身,却怕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缓缓地回过头。
这动作用尽了他一生的勇气,带著仓皇与失措。
记忆里,他的头发总是柔软如丝,碰了水便不轻易乾,衬著他白皙的脸庞,那抹浓黑,深得让人爱不释手。有时候,轻轻一缕薄光就可照亮那纯粹的色泽。
瞧……一抹阳光就这麽刚好打洒了下来,他更瘦了,白色衬衫却让他更为脱俗,他总是最好的,最好的人,有颗最柔软的心……
双手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全身都在颤抖,就连骨骼都在叫嚣著!他要过去、他要过去,他要走到他眼前、他面前、他身边……
他就在对街上而已了,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他却怕永远都走不到,举起的脚不像自己的,他像有自己的意识,直到绿灯亮起,被赋予了资格,他真正走了过去。
因为不确定,所以男子只好眯著眼睛,牢牢张望著两边来车,x口却突然就不舒服了起来,好似在催促著他赶快离开原地。
瞧见模糊中有人走了过来,他也抬起步伐开始移动,突然被挡住了路,他忙後退几步,抬起了脸想道歉。
那一秒,两双眼睛终於互相对上了,就是那瞬间,那阵颤悸把两颗心给拧得都疼了……
眼睛好酸、好涩,他得眨眨眼,才能让视焦更清楚些。虽然颜色都是一样的,但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男人,这个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是谁……这个模糊的男人到底是谁?
模糊里,深色的西装,挺拔的身体,凌厉的双眼,削薄的唇瓣,风吹了过来,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些翩翩神采,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那西装,一定是黑色的吧?
他习惯的黑色西装,总是俐落地勾勒出他的完美。
淡淡一笑,点了下头,这男子轻轻地道了声:「你好。」
有礼的语气,载满陌生与疏离。
六年後的第一句话。
忍住满心的急切,还有一种冲动,把他拥进怀里的冲动……雷殷只觉得喉咙乾,好像话也不会说了。
唾y滑过了喉管,好不容易才艰难的开口道:「这几年……」似乎有点涩,男人一向直接的行事作风顿时泄了大半。
「过得好吗……」
骆顗莫看著他,平静的容颜依旧,嘴角的弧度不变,双眼看著他,却什麽都没有。彷佛过头的山壁,只为阻挡所有外力。
雷殷瞬也不瞬的看著他。他会回答自己什麽……好,抑或是不好?然後自己呢……又希望听到什麽回答?
他总是自私的。在没有他的这段日子里,他并不好过,所以他便自私的希望他离开了他就跟他一样不好。然而,事实会是如此吗?当初那麽竭尽所能离开他的,不就是眼前的他吗?
「还可以。」良久,才传来回答。
出乎意料,答案不是两者之一。只是他平淡的语气却是让人害怕的客气。
心,又莫名酸涩了起来。
时间滴答走,他们站在路肩上,气氛有些僵,男人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字。他以为他会问问自己,是否好不好?却不住苦笑,他或许,以为自己过得很好。
那向来,不就是他的希望吗?希望他过得很好。
药不小心丢了,眼也还疼著,头也开始沉了,後背一下下的抽了起来,冷汗已开始沁上发际了,骆顗莫抿了抿因为天气而显得乾燥的唇角,视线慢慢越过了男人,轻轻地舒口气缓和,才启唇道:
「那……」
温温的嗓音突然开口,雷殷那一瞬间心臆的地方,跳了好大一下。
知道他要说的是什麽,他一急,问道:「去坐坐吧?」
指向身後刚自己站过的对街,那里就是间店门口,他们都会熟悉的地方。
其实他就想直接拉过他的手走过去,然後进了店门口,坐在以前他们常坐的老位置上,细细地,道问出这些年。
没有忽略他一瞬而过的怔然,雷殷又道:「你很忙吗?」话中还是无意间透露出了他的霸道。
骆顗莫眼里连犹豫都没有,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忙。不过我还有事……有机会吧。」
有机会吧……有机会吧……还有多少个六年可以找寻下一个机会?他还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等待?
太阳x的地方在跳动,雷殷在原地攥著拳,却没了话。见他走的背影缓慢,脚步不俐落,他等地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麽回事?你的……」他看著他的双腿。
骆顗莫移开了视线,眼里有什麽被他快乐掩掉了,只是轻声回道:「没事。就这样了……」手不著痕迹的挣脱开来。
「什麽没事?你给我说清楚!」
这男人,还是一样的专制,他突然想笑。原来时间真的改变不了一个人、也磨不掉一个人的本x,更何况是他呢……
眼前突地一片昏暗,模糊挡住了视膜,连眯起眼睛也没有用,眨眼时更是疼得厉害,冷汗瞬间盛满骆顗莫脸颊。
「顗莫?」雷殷双眼一刻都没离开过他。见他脸色倏地变得苍白,让他没由来感到一阵惊慌。那像是,随时会倒下的虚弱……
「你……」
他想说些话,背脊上的抽疼却不顺他的意;疼,早已深入了骨髓。
疼痛扭曲了他的脸,他不想让他知道的……眼前蓦地一阵晕眩,早已没有颜色的周围就要再次陷入黑暗里,最後一刻,他想的,是……
你幸福吗?
男人坐在病床边,姿态尔雅,却像随时会跳起来般地蓄势待发,坚毅线条的下巴绷紧,头发有些凌乱,双眼赤红的瞪著床上的人。
一下午的时间,让他变成这样。现在,他只能一刻也不离的紧盯著床上的人。哪怕是一眨眼,他都要小心的逮到瞬间。
看了眼腕上的表,距离他在自己面前像破线娃娃般脱力倒下算起,他已躺在病床上十个小时。
他还不醒……他还不醒。
认知到这一点,他的心开始不稳的痛了起来。害怕和失去都让他强烈的心悸。
急促不停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门被推开,出现的一男一女脸上只有惊惶。跟稍早的他一样,都是无法遏制住的心情……
完全无法……几乎让人无力……
领口突然被攥了起来,雷殷被狠狠掼到了墙上,带起的一阵声响却吵不醒病床上沉睡的面容,就连一丝一毫的……动静也没有。
「你对他做了什麽?!」腥红的眼,怒吼的语言,管鄀谦脸上的激动无法覆盖住焦急,只能一次又一次重复问著手里的男人:
「该死的你为什麽要出现在他眼前!啊?!你对他做了什麽?!」
我对他做了什麽……?
雷殷没有回答,双眼有些茫然,怔愣地回头看著床上的人,脑筋一片空白。
我对他做了什麽,我都对他做了些什麽……
管鄀谦紧紧攥握著双手,力道似能从领子传递过去般的绞紧,让愤慨怒红了眼,咬著牙,他一字一字地道:
「为什麽你要出现……为什麽?!你该永远带著你的霸业滚得远远的,离他越远越好!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不要吵!」
一道斥喝倏地c入两个男人间,蓝云紧接而来细声呢喃,带著微微的小心翼翼:「你们会吵到他的……」
蓝云不住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在那沉睡的面容上细细描绘,想真实的碰触他,却怕一切显得冰冰冷冷……
怯懦的一把收回手,蓝云轻声道:「顗莫,你该醒罗!你睡太久了……小穆吵著要找你,你快醒来……」
泄气般地松口放开雷殷,管鄀谦努力调匀著呼吸,却顺不去整颗心的失律平衡,病床上沉睡的面容让他害怕,他几乎不敢走过去,哪怕只是一小步。
他睡得太安静了,那麽长的时间竟然动都没有动一下,呼出的气息虽然平稳但太过细微,几乎让人不能察觉。
偌大的空间里,空气彷佛凝结,整个房间在黑夜里点著亮灯,然而三人间的突然寂静,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一个睡著的人。
雷殷看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双手还有他倒下前的温度,低得彷佛像失去了温度,让他掌间几乎出汗。
巨大、莫名的恐惧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将他牢牢缠住,他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张睡颜,目光不敢偏离一丝一毫,他也不敢动,甚至,连气都不敢出声。
等待,漫无边际般地灼人心伤。
──那双长睫紧贴眼睑扇动的瞬间,救了三个人的命。
骆顗莫蹙了下眉头,轻轻地,彷佛被那点馀痛给占据了短暂思维。
终於缓缓地睁开眼,恍惚间,看著白色代表某种意味的天花板,他了然的眨了眨眼帘,心下登时明白发生了什麽事,转过头,一抹熟悉的笑容浮上嘴角。
「顗莫!」
「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
那声音因为初醒而略微沙哑,带著安然的微笑,那一刻让突然被拯救回来的三具灵魂舒了口气,眉眼间却还是无法松开,只能紧紧的盯著他。
恐惧与害怕,同时侵袭著他们;这时候,谁都是心上的败兵。
雷殷握著拳,看著被两人围绕的初醒面容,心痛像针毡。他迈不开脚步过去,他只能定在原地,不稍息的看著他。
「碰!」的一声,门被chu鲁的推开,一抹娇小的身影冲了进来,和著一声欢呼,直往病床上扑去。
「莫叔你醒了!」小家伙咧开了笑抱紧骆顗莫。
骆顗莫温和的脸庞充满了疼爱,揉著小家伙的头,笑道:「怎麽冲进来了?」
「他等不及罗。」一道声音突然c入,著白袍的斯文男人走了进来,看见一旁的雷殷时微愣,随即点头微笑。
「许医师。」管鄀谦走到医生面前,脸上的表情凝肃。後者点点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後率先走出病房。
「妈咪让我在外面等,我、我想见你嘛……」
蓝云爱怜的mm小家伙,脸上虽然笑著,却带了丝酸楚。
骆顗莫莞尔一笑,蓦地瞥见犹站在角落的男人,怔愣的对视里,眼神一黯但随即被他隐去。
「莫叔你这次要在医院待多久啊?不要待太久啦,小穆等你回来说故事呢。」小家伙歪著头,大眼睛看著病床上的人问。
「小穆乖,莫叔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不会太久的。等我回家了,我们再一起睡觉,听整夜的故事好吗?」轻轻顺著孩子的头发,那是跟他一样的黑润色泽。恍然间,眼里藏有一种相连的爱与不舍。
孩子点点头,嘟著嘴要求:「那你还要每天做早餐给我吃,你不可以睡过头!你睡觉时间越来越久了,这样我早上去学校会想念你的早餐的……」小脸上可怜兮兮的,又偷偷靠近男子耳畔小声道:「妈咪做的早餐不好吃……」
骆顗莫愣了下,随即笑出声的抱住小家伙,眼里满是宠溺,让那双黑瞳显得j神奕奕,虽然他才从一场不短的沉睡里醒来。
蓝云在身後红了眼,终是忍不住捂著嘴走出了病房。
剩馀沉默的空间里,小家伙不满足的,索x跳上床挤进病床内,让男子移出位置抱著他,两人开开心心的窝在一起。
雷殷看著那笑容,目光在那孩子与白色的平静面容上来来回回移转,直到定在最後那张苍白脸上,反应犹是被抽走般的只能呆站在原地。
「你走吧。」
打破沉默的突然开口,充满请求与距离,声音彷佛从飘渺的地方传来,那麽幽远。
「……顗莫。」
「走吧……」
「顗莫。」
「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你走吧。」
病床上另一双望著他的大眼睛里充满好奇,雷殷看著他,心一阵剧痛,一时没了思绪;半晌,沉声丢下了话走出房间: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
突然彻底静默的房间内,是小家伙终於忍不住的发问:「莫叔,那个人是谁?他刚一直一直瞪著你呢……」小脑袋回想著那道目光,温热的,像是会把人烧出一个大洞似的……
骆顗莫闻言张开了眼,复又垂下。
「莫叔?你又睡著了吗?」
良久,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才从空气里传来:
「他是……从天堂来的幸福。」
「六年已是非常不简单,那样的意志力如果不是因为有心愿未完成……如果情况………」
……
病房外的长廊角落,任何声音都可被隔绝,男人背对著身後,女人握著他的手,肩膀因为难过而颤抖著。
点点头,管鄀谦握紧手心里的另一只温度,止住所有震盪相互给予力量。
「谢谢你,许医师。」
「好了。」拍了拍男人高大却在瞬间显得薄弱的肩膀,许医师微笑离去时的脸庞充满不忍。
徒剩两人的廊上,馀下浓浓的无力与无措。太多事现实得让人改变不了,让人无助的紧揪著心却只剩枉然。
「那孩子是他的?」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著低沉的嗓音在背後响起,管鄀谦深吸了口气回过身,眼神冰冷地瞪视著走近的人。
「不关你的事。」
「那孩子是他的。」
眯起眼,管鄀谦戒备的问:「你想干什麽?那孩子是我们的。你这个外人想做什麽?」
雷殷拧起眉。「那个孩子是顗莫的。」
「砰」的一声,雷殷霍地被一拳揍歪了下巴。
揪著他,管鄀谦再次将他狠掼到墙上紧攥著,红著眼咆哮道:「你还不懂吗──你还不懂吗!啊?!」喉头一紧,些微哽咽的声音犹是说著:
「他希望你拥有什麽?一个家!他把所有的盼望放到你身上!孩子能叫他爸爸吗?他能吗?他……还有多少日子可以让一个孩子亲口叫父亲?!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只能在隔离房看著他!那种无助的眼神你怎麽会知道?你又怎麽会明白他是怀著怎样的心情让亲生儿子叫他叔叔?!」
衣领被紧紧攥在对方手里,雷殷的视线平静到森冷。那像是被震慑後只馀无所遁形的愕然充斥在心底,只能筑起防备去面对。
蓝云走向前来,轻轻拉开管鄀谦的手,看著雷殷,平静的双眼明白地透视出对方那抹被隐藏起来的自责与後悔。
「六年前,要不是看见我他不会追出来,也不会……」蓝云顿了顿咬紧唇瓣,感觉手心被握了握,深吸了口气,缓缓地继续道:「那时他说孩子需要的是一个家,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懂吗?……你怎麽会懂呢?你快乐的日子是他用心换给你的!像你这种人……像你这种人也不配懂!」
环抱著痛哭失声的女人,管鄀谦背过身,抬起头扶著额间,满身的疲惫显而易见。
「你走吧。孩子是我的,他姓管!是顗莫和蓝云生的孩子,是我的儿子!你没有权利剥夺!顗莫不会给你这种权利的!」
直到最终的沉默,脚步离去的声音似已不能再沉稳。那人离去前的最後话语,叫人失力的心更是难以平复。
「谢谢你。」
「那样的意志力如果不是因为有心愿未完成……」
耳边响起医生离去前的话,闭上了眼,管鄀谦难忍声音里的虚弱与缥缈:
「那……是我仅仅能为他做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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