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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纸搁了笔。

起身待走,临了看到一旁架上的画。

几幅白绢,都收得好好的。

里面也有那幅如沐的像罢。

那日看到这画,不是不吃惊的。

只是一张脸的,没有衣饰,甚至连发都没有画,仅仅勾勒了额际。

一张微微笑着的脸。

寥寥几笔,勾出的却是那般的笑。

淡定,温暖,从容。

是从眼里开始的笑。

又绝不是不经世事的单纯。

后来见了真人,觉得不似画里的好。

大概有些妒心在里面罢。

摇摇头,七冥你没治了……

罢了罢了。

推门出去,留了口信,汇了几个同行的弟子,启了程。

莫兰来送了。

看看我的样子,又搭搭脉,郑重递上一句保重。

我拍拍他。

生死兄弟,何必废话。

一旁的白家雀儿照例在。

居然塞了我一堆药……

有她,莫兰应该就慢慢会好了罢。

天气晴朗,略有浮云。

行路的好日子。

下得山,别了莫兰。

过了弯角,终是忍不住回了头。

半腰隐隐约约的雾霭庄。

他现下,焚香对弈正到酣处罢。

帖子按礼是提前递的,倒也不是他不见我。

没得见也好。

见了,怕自己会请他留了我。

何必仗了这几个月,为难他。

惹了他恼了他,又有什么好。

自己想记得的记得就是了。

就这般罢。

七冥篇(十三)寒生

皇城的气候,长年风干,倒也不缺雨水。

冬寒入骨,夏季却是偏凉的。

他来这已有数十日,说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

有个清净的独立小院栖身,对他而言,便是足够了。

小院虽偏僻,毕竟属分部的地盘,自然在巡卫的眼下,如此,他又可以少担些警戒。

管事其实还吩咐了两个伶俐的子弟听他差遣。

只是自……后,他虽能近进了人身,仍旧归于不喜。

有了事才吩咐他们一声,平时便免了那两个随身。

每日起来去武场帮点拨些身手,不用负责全盘教导,近了午时便是无事了。

那一把胡子的教头拳脚虽不如他硬堂,眼睛却亮,心里也明白。

也就没有什么茬子找到他门前。

按旬贴给他日常用度比起阁主时不算多,却实在有余。

分部是水阁下的,膳食有莫兰递送了药材方子过来,自有得力尽心的,照看着,另开了小灶照上面调的。

按说这是殊待了,可又哪里会要他贴银子。

闲言碎语偶尔有一些。

但楼里买卖都是拿真刀枪护出来的,他既有往日的名号在,那些嘈杂又怎么敢提了嗓门。

何况他并不在意。

衣食住便这样顺顺利利打发了两样。

其实,他从来……就没有什么花销。

随身带的衣服两套,算了身上的,足够替换。

有次上街买对靴履,见了上好的淡酒,便拎了些。

偶尔温了,自斟着喝一杯。

这般,终于算是有了些用钱的去处。

多喝,却是不会的。

莫兰辛辛苦苦替他调回来的身子,怎么能白白糟蹋在黄汤上。

再说,今日这份气血顺畅里头,还有那人的……

这一日他照例习了剑,用了些早饭,往常一般去了教场。

学武的子弟扎完了下盘,热络开了筋骨,正是雕琢招式的时候。

他的功夫没什么花俏,行家看在眼里,却都知道是一等一的漂亮活计。

话不多,面冷了些,不过以他的性子,哪里有借故刁难人的时候。

如此,几个子弟敬他的敬他,眼馋他利落招式的眼馋,倒也没有什么磕碰。

有个小兄弟今天新满十五。

按说冠礼在二十的时候,但那是富安人家的规矩。

贫苦子弟当事早,十五这年纪,走江湖的,都是开荤的时候了。

所以,习完了武,年长的兄弟便要带他去喝一席花酒,宿一宿花楼。

推了嘴舌伶俐的几个上来,先是磨了教头同去。

接下来,自然是他这大冰块。

那教头不知为何,也跟着劝了两句。

他拙于舌战,只得打了诓语,说是午后有事。

而后取了锭银子,拍拍那小兄弟的肩,贺了声喜,叫他买身新衣。

礼到意思也到了,自然没有人好意思再强求。

于是一帮人哄然而去。

他则照例回了院里。

午膳,而后小憩。

均是如常事。

平卧阖眼,却头一次,在来此后,忍不住,想起了那人调笑的言语。

当初虽暗定了心思,自觉由了那人……也无不可。

情事上头,终归是怕字占了大头。

所以,旧伤初愈那段时日,多少有些惴惴。

好在那人偶尔撩拨,并不强求,也没有要到底。

于是,他仗着忍字,统统硬撑过去。

总觉得初时夜里那份舒坦来的不明不白,不该是他这般的人能享的。

然后,那次……

――七冥,除了我,又没有别人看到的。

他咬牙不语。

――你肚饥了,总是要吃饭的罢?

他忍了身子微颤,点头。怎么忽然扯到这么上头?

――不吃饭,便不能活下去,所以乡间有说法,天雷惩恶,却不打正用膳的人罢?

眼前迷炫,借他的言语忽略那双手的动作,强自再点头。

――那,若是有美食佳酿,偶尔嘴馋也算不上罪过的罢?

……点头,人之常情。

――若无欢好之事,便无子嗣的罢?

这和吃饭是什么跟什么……点头。

――所以鱼水之乐也是很要紧的罢?否则,这世上,百千姓氏的香火,何以得继?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渔农卒夫,岂不全死光了?

挑不出错处……

总觉得哪里开始不对了……

――如此,有良辰美景在前,不为后嗣之故,但求尽欢,和贪恋美食佳酿一样,如何能算是罪过,又怎么不该了?

伴着话音,那人的手法忽然快重起来,却也更撩人。

他耳边反复嗡嗡然响着那句“又怎么不该了”,心里什么一松,四肢百骸里顿时有什么叫嚣着涌向小腹下。大腿内侧肌肉崩到了极致,浑身痉挛着,牙关再也压不住,嗓中顿时失声,竟有带了无助哭音的呻吟,脱口而出。

酥骨蚀筋的快乐里,他还记得担心没脸见人,想着呆会那人又会怎么取笑,不免……

却已经被吻了唇舌,堵了声音。

那人没有继续。

绵长温和的吻里,刚才撩人的十指,眼下拿一条软帕替他拭了浊迹,又揽着他细细替他理了衣衫。

然后,那人松开他,放了他着地,在他耳边低低唤。

――七冥……

――?

――放开我膝盖罢。

他一惊,这才发觉自己手里一直抓得死死紧紧的泄力处,原来是那人的左膝。

烫了一般缩回手,偷眼看那人,却没有什么恼意。

失礼自该请罪,刚张了张嘴,那人却先开了口,吩咐他去沏壶新茶。

桌上那壶,早已凉透在了刚才一番云雨里。

……

……

当初那人的话语,现在想来,都觉得有理,比那诗书礼经上的,更应该,更实在。

偏偏离了那人身边,却无法贯彻之,把那花酒,去喝上一席。

不得不认了,他中那人的毒害,的的确确颇深了。

犹自苦笑,可微勾唇时,他知道自己苦涩里带了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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