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还清楚换班接防。
到底是命苦,今晚月正中天,月光把万物漂得褪色,也淘得纤毫毕现。我们正顺着墙根溜,文殊奴忽而挟紧了包裹贴近了我。我见方才走过的巷口缩回去几条穿着破烂衣服的手臂,像是惊动了什么昆虫的巢穴。
大城门必有夜岗,没法过关。但我还大概记得风雷炮轰出来的缺口在哪里。
等到了地方,我叫文殊奴把包裹里的绳索取来,待我先爬上城墙,再拽他上去。
文殊奴却道声“不用”,在我惊诧的目光里,身手敏捷地攀着沙袋断木上了墙。
这家伙也进步得也太快了。六虚化返功传到中土大唐是不是就改名叫《葵花宝典》了?
要论天资和勤奋,折首旅的那帮俗人没一个及他百分之一,更别提“尸居劲”这个挂。要是他能从小光明正大当沈霄悬的儿子,濯秀山庄现在就再多个好看又能打的公子爷了。
我在肚子里叹了口气,文殊奴轻声催我:“爷也快上来吧。”他坐在城头,轻轻晃着腿。露齿一笑,却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得意。
为防瘟疫,城外每日都有民夫收敛尸体。除了偶尔踢飞一簇锈箭头,再看不出哪里曾打过仗。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埋头不知走了多久,等踢不到箭头,总算是和归云拉开了距离。
城里像探照灯般追着我们的一轮明月,到了城外就懈怠了起来。
黑云渐浓,雨气凝结,眼看要下暴雨了。
我见不远处有块龅牙般龇出的大石,下能藏人,便招呼文殊奴歇息一会。
等钻进石下,却见有一堆熄灭了的篝火,石根下紧贴着一团颤抖的东西。我一边叫文殊奴点火,一边从靴筒里拔出匕首,等火亮起来,才看见是两个抱在一起的半大孩子,恨不能钻进石头缝里。
我捏了捏眉心,觉得头疼。
虽说他们把脸涂得漆黑,但遮不住深邃轮廓,分明是两个真皋人。
文殊奴已又去集了一捧柴回来,看看那两个真皋少年,又瞧瞧我。
我道:“你告诉他们,想走走想留留,不用怕,要过来烤会儿火也行。”
文殊奴点点头,对他们含笑说了几句,对方嘶叫着回应,光听语气也知道是在骂人。但最终大点的那个孩子还是磨磨蹭蹭靠了过来,在火堆远处坐下。
原来是个15,6岁的小姑娘,她直瞪着我,眼底滚沸的仇恨终是浮油,一翻开,还是露出恐惧的汤底来。
我不理她,在一截隆起的土梗上坐定。今夜万歧来访如噩梦中的景象,走了大半夜,我才算头脑清醒了点。
文殊奴道:“爷要不歇会儿?我先看着。”一边从包袱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水囊给我。
我掂了掂,拔开盖子。是酒。
我苦笑道:“我叫你多带点细软防身,你带这个做什么?”
他笑道:“爷这几天不喝点酒睡不着,要不是听你的话,我就再带几个小菜来了。”
他知道我半夜爬起来喝酒,我对他一无所知。
战时偷溜出城,判我逃兵之罪砍头都行,我不能送他多远,更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面。
也许这是这辈子最后和他聊聊的机会了。
我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带你出城?”
文殊奴道:“爷去哪里我都跟着。问什么?”
我道:“你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他轻笑道:“要是爷用得着,卖便卖吧。”
他跟我在野地里跋涉了半晚,却不知为何心情不错,还难得地顺着我开了个玩笑。
我喝了口酒,把酒囊递给他,他局促地接过去,也抿了一小口。
我道:“你就这么信我?”
他点一点头,忽而不敢看我,望向那团篝火:“爷是个好人。”
来这里一年,我收的好人卡比过去一辈子都多,我道:“文殊奴,你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吗?”
他笑道:“爷将来做将军元帅,不知能不能提携我的做个大总管?”
我道:“要是你以后不在我身边呢?”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僵硬了:“怎么会?”
我叹道:“文殊奴,天亮了你就往南去,越是南边越太平,你现在有功夫防身,我也不那么担心了。”
我本以为他一定会强烈反对,打了一路腹稿怎么劝他,孰料他一言不发,只把酒囊轻轻放在篝火边。
忽如其来的沉默吓住了那真皋少女,她警惕地看看我俩,把身子挪得离火堆更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是因为有人想杀我吗?”
我不说话。
他强笑道:“我知道爷是为我好。但我看今天那刺客的身手也不过如此,我如今练功找着点窍门,略加时日,我能照顾自己……”
我挥手打断道:“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是进步不慢,但现在枪林弹雨,我都不敢说能照顾自己,你居然敢?”
文殊奴又再低下头:“我宁可死在爷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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