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晴今年三月,与父母通电话时,父亲说起家乡秋天就要拆迁。
十几年前父母已在镇上买了房子,现在村里常住人口已经不多,但那是拥有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梦幻的故园,而今即将成为瓦砾,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于是与妻商量,决定中五月底当儿子和女儿小学课程结束时,全家回国探亲,最后一次瞻望那座村庄。
临走之前的周末,妻收拾行李,我休整院子里的草木,两个孩子带着小狗,在草地上踢球扔飞盘。
忽见妻叫我上来看样东西,我很纳闷,稍微擦拭一下汗水,走进客厅,就见桌上放着些褪色斑驳的照片。
妻笑着说,她在地下室发现一个破旧的大箱子,满是蛛网灰尘,想当垃圾扔掉,于是检查有没有东西塞在里面忘记了。
箱子完全是空的,仅在最里层一个拉链袋,找到一个旧信封,里面存着二十来张旧照片。
她看见第一张就大吃一惊:我怎么会有她童年的照片她从未带到美国。
看完剩余的照片,她立刻明白了,嗔怒道:赶快告述我你的这个爱情故事
我拿起照片,一张张细看,脑海又浮现出初次见到柳晴那洁白无暇的身体,彷佛故乡门前初春的柳叶,在阳光中闪耀光泽,即使我弥留之际,终也不会忘记。
那是7年代末的江南,长河岸边的故乡,麦田和油菜地环绕的小村。
那年她6岁,我6岁半;她住村西,我住村东;我们的父亲都是高中毕业却无法高考的民办教师,同在一所初级中学任教,母亲都是从南京下放的知青。
我们都无兄弟姐妹,自小常在一起玩,我有什么好东西,首先都拿给柳晴看看。
有一回外公带给我一架螺旋桨小飞机,柳晴非常喜欢,我毫不犹豫就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
那时下午常常整个村子都没有成年人他们去上班工作或到田地上工,日落西山才能回家。
村里幼儿园只上午有人,下午全村孩童就聚成几群玩各式游戏,在生产队的晒谷场上,或是绿柳成荫的河岸边,追逐欢笑。
几十年毫无改变的低矮破旧的房屋和院落,越发显得四月春光明媚。
那天十来个小孩包括柳晴在我家玩,不知谁提出玩过家家的游戏,后来就演变为在床上模彷爸爸妈妈的样子。
柳晴娇美光洁的身体,从此镂进我的记忆,彷佛自我记事之始,她女神一样的白玉凋塑,就熠熠生辉,驱散起初的幽暗蒙昧。
我们小学同班,每天早早我就去学校,因为可以见到柳晴。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像清晨金色的朝霞,美丽得目眩神迷。
我对她的爱,彷佛与生俱来,从未止息。
我自小喜爱在纸上涂鸦,三年级时我曾用一上午语文课,偷偷作画:我们俩站在青草地,头顶有太阳,草地中央是小河,右岸一座大大的房子。
语文老师是位和蔼的中年妇女,曾教过我父亲,见到他就玩笑道,你儿子这么小就想着金屋藏娇了。
四年级暑假,有一天我去村外叔叔承包的鱼塘钓鱼。
塘边有个木头搭建棚屋,叔叔晚上睡在里面,以防有贼半夜盗鱼。
我钓上几条后,丢进水桶,便坐在草棚边看父亲给我订的儿童文学、少年科学画报等杂志,忽见柳晴向我走来。
她一人在家无聊时,几乎每次都到我家与我玩耍。
那段时间我们俩迷上迭纸,想出千奇百怪的法子。
她上午做出一只纸鹤,画上羽毛、爪牙和眼睛,午后跑到我家,奶奶告述她我在鱼塘钓鱼。
那天她穿着天蓝色连衣裙,长发扎在脑后,闪亮的额头,柳眉如画,双眸似星,鹅蛋一样光洁的脸上满是细细的汗滴和笑意。
我喜欢她做的纸鹤振翅欲飞,她就送给我。
我们闲谈玩笑了好一会儿,正想回村时,乌云翻滚雷雨忽至,我们赶紧闪入木棚避雨。
电闪雷震,令她有些害怕,坐在竹床上紧靠着我,我顺势搂住她双肩,双手颤抖心脏狂跳不已。
柳晴脸庞通红,轻轻地靠在我肩头,令我情不自禁吻她的脸,渐渐移近嘴唇,她闭上眼睛。
外面的世界顿时消逝了,即使那么狂烈粗暴的风声、雨声和雷声。
从此我和柳晴更为亲密,我像大哥哥一样爱护她,虽然仅比她大半岁。
有一次邻村的一个男孩,在回家的路上,抢走柳晴手里抓的玩具,还说些非常下流的话。
她吓得躲在我身后。
我生性腼腆懦弱,但见有人胆敢欺负柳晴,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和他厮打在一起,被打破鼻子满脸是血。
我气极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要勐砸他的头,被柳晴一把拽住胳膊,而那孩子自知理亏抱着头撒腿跑掉。
柳晴拉着我到河边,帮我洗去血迹。
我抱歉地说,我打不过他,没能要回你的东西。
柳晴说那个玩具也不值钱,叫我下次不要和人打架,让她心惊胆战,为我担心。
我们坐在河边柳树下,看夕阳西沉,南方稻田郁郁青青,即将长出谷穗,弥漫清幽的穗香。
柳晴上初二的时候,就开始显出凹凸有致,青春少女玉柳临风,是我一生见过最美的景致。
在她那年生日,我送她一串细细的珍珠项链,和用整整一天时间作的画:她身着天蓝长裙,头上一朵粉色蝴蝶结,身边一株翠绿的大柳树,枝叶跟随她的长发一起恣意飞舞,掀起漫天紫霞和白云,连接远在天际的青山隐隐,和东去的一条大江。
初三那年秋天,我们从学校放学回家,一起走过金黄的稻田,它们整齐地铺展在河岸两侧,直到远方的小山丘阻挡了视线。
而阳光灿烂温暖,彷佛她灿烂的双睛,照得我心炽热。
村子北面有一大片破旧无人居住的老屋,有些凋敝得只剩四周残垣。
8年代的江南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盖新瓦房,有钱的建起楼房,我们村那个杀猪的暴发户家有四层,而办厂的老板家斗富般盖上五层。
我家是在老屋上翻建,而村北的房子年代久远,已不适合居住,变为猪圈或者干脆废弃。
村子逐渐向南扩展,面积越来越大,而人口却越来越少。
我们躲进我爷爷奶奶早年居住的旧屋,有一间是他们四十多年前的新房,现在堆满春天收割的麦秸,是灶膛的燃料。
阳光从屋顶斑驳的洞口漏进来,现出年轻热烈的身体,开始流动晶莹的玉露,从芳草柔软稀疏的一处荒芜。
两座秋山恍若人间仙境,打开两朵含苞的桃红,根茎从平原滑向山涧。
屋外柳树上阵阵鸟鸣,使得澹红的两岸幸福地收缩,抱紧挺拔硬实的珊瑚礁,溢出最初的清液如泪水,星空原始地爆发,无限遥远,又无限巨大,在我们头顶轰鸣。
事后我们都有些害怕,紧紧抱在一起。
柳晴问我怀孕怎么办我说只要你愿意,不管怎样今后我都会娶你。
但我心中很是恐慌,小小年纪如何担当得起一生的承诺幸运的是她和我始终没有发生意外,尽管有过许多刻骨铭心的日子。
爱与性的销魂和饥渴竟然是我青少年时代的重要组成部分,让我心荡神驰、焚心似火,好在对数学和物理的热爱已至狂热,依然可以凝聚我的全部精神和注意力,常为求解物理、几何习题废寝忘食,直到听见清晨的鸡鸣。
但我没有想到,我们过早的恋爱以及泛滥的情欲严重影响了柳晴。
柳晴是她家独女,父母对她有很高的期望,正如我的父母把他们年轻时代没有机会实现的梦想传递给我。
她天资聪颖,奔放活泼,虽然并不刻苦专注,但小学五年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更爱参加各种文娱表演,是学校的小明星。
上初二后她的成绩开始下滑,因为越来越无心于课本和课堂。
我花了无数气力帮助她,初三毕业中考,她依然差了几十分,没能和我一起考上省重点,只得去读普通高中。
这对她很是打击。
自那以后,我们在一起时,柳晴逐渐变得沉默少语,不像以前总是说个不停我都插不上嘴。
高中三年我一边苦学,一边苦苦地思念她,每周都要给她写信。
高二那年冬天,一个彤云密布的周六下午,我逃课坐车去她的学校。
那时我们都寄宿在中学,班主任管的很严,每月只准回家一次。
傍晚时分,校园灯火稀疏,我找到柳晴,宛若梦里重逢。
她穿着深色棉袄,一头长发彷佛那株门前柳树在春日里枝繁叶茂,青春激扬。
她看见我,惊喜中却夹杂着无意间流露的一丝惆怅。
我们并肩走到校外一间小饭馆,饭菜上来时,窗外开始落雪,悄悄把饭店门前叶落尽净的柳树,披上澹澹银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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