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岩层里渗出来的水,这条小溪同别处巷道里的井下水汇合在起,流进个渗井,抽水机每天从这个渗井抽千或千二百方水送进蒂汶纳河。机器停,矿井马上就会被水淹没。再说,我们现在正是在蒂汶纳河底下。”
我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下,他却放声大笑起来。
“在五十米深的地下,蒂汶纳河不会淹没脖子的。不用怕。”
“万有个漏洞呢?”
“啊,对了,个漏洞。巷道不下十次在河底穿过来穿过去。有的井怕水灾,但不是这里,这里怕瓦斯爆炸和塌顶。这样的事故,在这里太多了。”
当我们来到工作面之后,加斯巴尔大叔就教我该干什么和怎么干。当我们的吊斗装满煤块后,他就和我起推车,教我怎样从铁轨上把煤运到提升井下面和怎样避让迎面而来的别的推车工。
加斯巴尔大叔说得对,推车这个活并不是太难学的。在几个钟头里,虽说我还谈不上熟练,但至少已经可以对付几下了。我缺乏的是灵活和熟练,没有这两样东西,那是不论什么活儿也都干不好的。既然明白自己手脚不熟练,那就只好多拼命多使劲来弥补这个弱点,我这样做的结果,是活儿出的不多,人却累的够呛。
幸好我在这几年所经历的生活里尤其是在近三个月的流浪卖艺生活中得到了锻炼,使我战胜了疲劳。看到我毫无怨言,加斯巴尔大叔就夸我棒,说迟早有天我会成为个好矿工的。
我的确很愿意下井,可我丝毫没有直留在那里的愿望;我有做矿工的好奇心,却没有愿意做矿工的志向。
在地底下干活,必须具备种我所没有的性格,那就是要爱静爱孤独,干活的时候还要心思集中;在井下,你只能个人待在那里自己想自己的心事,你没法找人谈话。你也找不到可以让你玩玩解解闷的东西。老实说,我没有这种天性,我过惯了流浪生活,成天赶路和唱歌。我在阴暗的巷道中推着煤车的时候,感到悲伤和忧愁,那里除了我的矿灯外,看不到任何亮光;除了远远的有着煤车的滚动声和溪水流动的汩汩声外,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至于在这儿或那儿发出的井下的爆破声,那只能使这死般的沉寂变得更加沉闷和凄厉。
因为这是种必须从下井直干到上井的活儿,所以天中的整整十二个小时,矿工都得待在井底下,他们不能回到地面在家里吃饭,饭是在采区的地上吃的。
在加斯巴尔大叔干活的采区旁边,有着个也是干推车活儿的矿工,他当然是我的最贴邻的同行了,这个人和我们这些推车工不样,不是童工,而是个白胡子老头。我说他是白胡子,其实这个说法不完全,应该说只有在星期天这个大洗番的日子,他的胡子才是白的;因为在整个周里,星期白胡子开始变灰,到星期六就完全变黑了。他年近六十,年轻时做过支架工,就是管支撑和维修杉树圆木支架的木工。在次矿井塌顶中,他被砸断了三个手指头,这样,他就只好放下他的斧子再也干不了木工这行了。他干活的那个公司给了他笔小小的抚恤金,以表彰他在这次事故中救出了三个同伴的功绩。他靠这笔抚恤金生活了几年。后来,那家公司破产了,他就成了既无生活来源又无职业的人;为了吃饭,他重返矿井,这个当年干手艺活儿的木工,现在干的是特鲁耶矿的童工的活儿:推车。现在人家都管他叫“老夫子”,换句话说,就是“老师”,因为他知道很多挖煤工甚至连矿井老师傅也都不懂的东西,也还因为他见了人总爱把他肚子的学问掏出来讲给对方听,以致在别人眼里显得有点以老卖老的样子。
在吃饭的时候,我和他渐渐互相认识了,他很快拿我当朋友看待。我是个出奇的爱问东问西的人,他是个爱天南海北闲聊的人,我们变得形影不离了。在矿井里,矿工般很少说话,因此他们管我们两个叫“健谈家”。
过去,我想知道的事情,亚历克西没有全给我讲过加斯巴尔大叔的回答同样也不能使我满足,譬如,我问他:“地下的煤是什么东西?”
他总是回答我:“就是人们在地下找到的煤。”
加斯巴尔大叔关于煤的这种解释以及他给我作的其它类似的解答丝毫不能满足我的要求,而维泰利斯却不允许我在知识上不求甚解。在我向老夫子也提出同样问题时,他给了我完全不同的回答。
“煤,”他对我说,“其实就是木炭。我们把现在你看到的木头放在壁炉里烧,就成了木炭;而煤炭呢,它是生长的古老的森林中的树木,靠自然的力量,变成了煤。我说的自然的力量,就是指火灾火山爆发地震等。”
我惊异地注视着他。
“我们今天没有时间闲聊了,”他说,“该推车了。明天是星期天,你来找我吧!我在家里给你解释这个问题。我收集了不少煤块和岩石,收集了将近三十年。你明天来看看吧。把你耳朵听到的东西,明天再用眼睛去看看,你就明白它们是什么了。他们爱闹着玩,叫我‘老夫子’,你会看到这个‘老夫子’多少还有点用处。个人的生活不能全靠手,也要靠脑子。我象你这样的年纪,和你样,也好奇。我生活在矿里,我就喜欢弄明白我每天所看到的东西。在工程师们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我总喜欢向他们问长问短。我也百万\小!说。我受伤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就用来学习。人都长着两只眼睛,那是为了看东西的;眼睛不管用,就得戴眼镜;书本就是眼镜,你把它架在眼睛上,你就会看得更清楚,而且还能看到更多的东西。现在我没有很多时间读书,也没有钱买书,但我有眼睛,我的眼睛始终睁开着。明天来吧,我很愿意教会你怎样去观察周围的切。老话说:‘话落进了肥沃的耳朵里是会萌芽生长的。’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可惜不是个个人都能懂得它。我曾经把位名叫布隆尼亚的学者带进了贝赛吉矿,在他进行研究的时候,我听过他的谈论,因此我就有了学习的念头,也因此今天我比同伴们懂得稍微多些。明天见吧!”
第二天,我告诉加斯巴尔大叔说,我要去看老夫子。
“啊哈!”他笑着说,“你可找到个陪你聊天的人了。去吧,小家伙,你愿意找他,你就去;你愿意信他,你就信。不过,你当真在他那里学到了些东西的话,可不要因此自以为了不起。老夫子如不以老卖老的话,倒是个大好人。”
象大部分矿工样,老夫子也不住在城里,他的住所离城还有段距离。他住在个叫做“艾斯贝达格”的贫穷破烂的地方。这地方处在半山腰中,四周有许多自然形成的城壑,他住在个老婆婆的家里,老婆婆是个寡妇,丈夫原是个矿工,因矿井塌项被压死了。她把个象地窖似的窑洞租给了他。他在最干燥的地方放了张床,可是不等于说这是块十分干燥的地方,因为他的床铺的脚上已长出了几只蘑菇。但是,对个已经习惯于让自己的两只脚受潮身上整夭都淋着水滴的矿工来说,这已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他看来,租这个住所最大的好处是靠近山洞,在那里他可以从事研究,尤其可以随意搜集煤块和有地质或矿物特征的岩石以及化石。
我进屋时,他跑到我面前,用兴奋的语调说:“我专门为你做了份烘栗子。年轻人有眼睛,也有耳朵,同样也有食量。要想成为年轻人的朋友,最好的办法是同时满足他的切要求。”
烘栗子是在白葡萄酒中泡着的烤熟的栗子,是筵席上的讲究食品,在塞文地区是用来招待贵客的。
“吃了烘栗子后,”他继续说,“我们就聊天,边聊,我边给你看我的收藏品。”
他说“我的收藏品”这句话的口气,证明了他的伙伴们对他的指责是有道理的,个博物馆馆长的声调,也绝对不会比他更神气了。不过,他的搜集看来确是非常丰富,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它们占满了整个住处,排列在木板和桌子上的是小样品,堆在地上的是大标本。二十年来,他搜集了他在干活时候感到好奇的切东西,由于在赛尔河和蒂沃纳河盆地的矿井中,有丰富的植物化石,因此他就有了也许曾经使地质学家和博物学家都感到过喜出望外的稀有标本。
他急于要讲,同样我也急于想听,烘栗子很快就下了肚。
“既然你想知道,”他对我说,“煤是怎么回事,听着,我只想用几句话先给你解释个大概,好让你看懂我所收藏的东西,它们会向你解释得比我还清楚,因为即使人家叫我老夫子,我也并不是学者。唉,还差得远哩!我们所居住的地球,从前远不是今天的样子。种叫作地壳变迁的力量,使它经历了无数次的变化。在很远很远的时代,我们的国家是被种今天只在热带地方才生长的植物覆盖着的,比如象树形蕨类那样的东西。后来经过了次变迁,这些植物就被另外些完全不同的植物代替了;然后又轮到这些植物被另外新的植物所更替;这样经历了数千年也可能数百万年周而复始的变化之后,这些堆积在起的植物,慢慢变质,最后形成了煤层。你不要不相信,我会儿就给你看我搜集的些煤块,特别要给你看从我们叫做‘墙’或者‘盖层’的地层中取出的大量岩石,它们带有我说过的那些植物的所有印模,就象保存在植物标本图集中的标本样。我对你说过了,煤是树木和植物堆积形成的,根本不是由于树木的腐烂和互相挤压而形成的。你会问:‘这堆积物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个呀,是很难解释的。我相信就是学者们也不定能解释清楚。因为他们也各有各的说法。有些人认为:这些被海水冲来冲去的树木,在海上形成其大无比的木排,它们被海浪打到这儿或那儿的岸边,就在那里堆积起来;另些人认为:煤层是由代植物接着代植物连续堆积并就在原地被掩埋而形成的。关于这点,学者们曾进行过演算,简直弄得人晕头转向:他们发现公顷森林的树木被砍伐后铺在地面上,整个厚度只有八毫米;而这厚度的树木层变成煤层,就只有二毫米。然而,埋藏在地下的煤层有二十至三十米厚,这些煤层得多少年才能形成呢?你是懂的,对不对?棵大树不是天就能长成的。要长成棵巨树,大约要百多年时间,要形成三十米厚的煤层,那就要在同个地方代接代长五千棵大树,这就是说,要五十万年,这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了,对吗?但这还不准确,因为这些树并不是如此有规律地代代地生长的,它们需要百多年才能长成巨树,从长成到死去还需要百多年的时间,而当种树代替另种树的时候,还需要系列的变化和演变,才能使这层变质的植物去滋养另代新的植物。这样,五十万年的时间已经算不了什么啦,也许还需要更长的历史。需要多长呢?我不知道,象我这样的人是找不到答案的。我只是想给你个地下煤层的概念罢了,好让你能观察我的收藏品。现在,我们就去看看吧。”
参观直持续到天黑才结束。对每块煤和带有植物印模的标本,老夫子都又重新给我作了解释,终于使我开始差不多明白了当初使我如此惊异不解的问题。
.
第四章 水灾
....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在矿井见面了。
“怎么样?老夫子,”加斯巴尔大叔问,“这小家伙还能叫你满意吗?”
“呵,当然。他很会听。我希望他很快就学会看。”
“在等着他学会以前,我倒希望他马上就能有两条有点力气的胳膊。”加斯巴尔大叔说。
他让出块地方,要我过去帮他把大块被他用镐从底部挖松了的煤从煤层上掰下来。这种时候,挖煤工总是需要推车工帮忙的。
在我把煤车第三趟推往圣阿尔封齐纳井的时候,听到从这口井的方向传来种可怕的声音,是种吓人的隆隆声,是种从我下井以来还从未听到过的可怕的声音。是塌顶还是总崩塌?我听着。噼哩啪啦的响声继续在各个角落回响着。我的第个感觉是害怕,我想马上奔到梯子那边去逃命,可是,从前别人经常笑我胆小,如今我拔腿就逃,这使我感到难为情,我停了下来。这是井下的次爆炸还只是有辆煤车在井里掉了下来?也许只不过是溜槽中有些废石块在掉下来也未可知。
突然,有群老鼠从我的两条腿中间擦着窜了过去,它们似乎惊恐万状,就象队骑兵在逃命。接着,我好象听到有流水在巷道中冲击着地面的奇怪的沙沙声。我站着的地方,地面是干的,这水声实在无法解释。
我拿着矿灯到近处的地面上照了照,想看个究竟。
这真的是水。它正从井口的方向流来,正在巷道中逐渐升高。那大得吓人的轰隆隆的声音,是因为有瀑布般的大水正从井口向井下倾泻着。
我把煤车扔在铁轨上,向采区奔去。
“加斯巴尔大叔,矿井进水啦!”
“又说假话了。”
“蒂汶纳河底下有了漏洞啦!快逃命吧!”
“别闹了!”
“您听呀!”
我的喊声十分激动,加斯巴尔大叔把短镐放下,也认真地听了起来。同样的声音继续响着,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可怕。小家伙没有弄错,确实有水在冲过来。
“快跑!”他对我喊道,“矿井进水啦!”
加斯巴尔大叔面抓起矿灯,这永远是个矿工的第个动作,面大声喊着“矿井进水啦!”他在巷道里非常机敏地奔跑着。
我还没有走出十步,就看见老夫子也从采区下到了巷道里,想弄明白这使他惊讶的声音。
“矿井进水啦!”加斯巴尔大叔喊着。
“蒂汶纳河下面有漏洞啦!”我说。
“你真是傻瓜!”
“快逃吧!”老夫子喊道。
水面在巷道中迅速上涨,现在已经没到我们的膝盖,我们跑不快了。
老夫子也和我们起跑了起来。我们三个人在跑过个个采区的时候,大声喊着:“快逃命吧!矿井进水啦!”
水面继续迅猛地上涨,但很幸运,我们离梯子不远,要不然,我想我们这辈子也休想再够得着它了。老夫子第个跑到,但他停了下来。
“你们先上。”他说,“我最老,再说,我的灵魂很平安1。”
现在不是讲谦让的时候,加斯巴尔大叔第个上,我跟在他后面,老夫子最后上。在他后面隔着相当的距离,又有几个工人跟了上来。
我们到了第二水平。现在必须赶紧爬上第水平。
从第二水平到第水平之间的这段四十米的距离,从来也没有这样迅速地跑完过。但是,在到达最后个梯级前,股大水劈头冲了下来,把我们的矿灯扑灭了。这简直是瀑布。
“站稳了!”加斯巴尔大叔喊道。
他,还有老夫子和我,我们牢牢地抓住梯级不放,可是走在我们后头的人却被卷走了。如果我们象他们样,还有十多个梯级要爬的话,那肯定也会被冲走的。因为我认为是瀑布的那股大水,其实并不是瀑布,而是正在汹涌地冲下井口的,比瀑布更凶猛的泥石流。
到了第水平了。但是我们还不能算得救,因为还须穿越五十米的距离才能走上地面,而大水已经淹没了这里的巷道。我们又没有照明,矿灯已经熄灭。
“我们完了。”老夫子的声音几乎是平静的,“祈祷吧!雷米。”
就在这时,巷道中有七八盏灯火正朝着我们的方向移动。水已没到我们的膝盖,用不着弯腰就能碰到水面。这不是静止的水,而是股洪流,也不止是洪流,而是能把它所经过的地方切都卷走的个大漩涡。我看到段段的木头象羽毛样在水面上打着旋。
我们看到的那些提着矿灯的工人正向我们这边跑过来,他们想顺着巷道走到梯子跟前去,因为到了梯子跟前,也就上了台阶了。但是在这样的激流面前,这是做不到的;怎么能迎着这股激流前进呢?怎样去顶住激流的冲击和迎面冲来的坑木呢?
这些人喊着老夫子喊过的话:“我们完了!”
他们来到了我们身边。
“对了。从那边过。”老夫子若有所悟地喊道,他似乎是我们中唯头脑还清醒的人,“有个地方我们可以躲躲,在废井那边。”
废井是个久已废弃的矿井的部分,除了老夫子以外,谁也没有去过,他在寻找收藏品的时候经常去。
“往回走!”他喊道,“给我盏灯,我给你们带路。”
平时他开口,人们不是当面嘲笑他,就是转过身去耸耸肩。但是,眼下最强壮的人也已失去他们引以自豪的力量,他们在五分钟之前还嘲笑这个老汉,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却只好听从了,他们都本能地把各自的矿灯递了过去。
他手迅速地抓住盏灯,手拉着我,走在我们这伙人的前头。由于我们是顺着激流的方向走的,我们行进的速度相当快。
我们沿着巷道走了段时间,我不知道是几分还是几秒,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停了下来。
“我们来不及了,”他喊道,“水涨得太快。”
水确实在飞快地追赶我们,它已经从我们的膝盖涨到腰部,又从腰部涨到了胸口。
“我们应当躲到个上山眼的工作面上去。”
“以后怎么办?”
“到了上山眼,可就哪儿都不通了。”
到上山眼的工作面里去实际上是死路条。但是我们没有等待和选择的余地。要么去上山眼工作面,那样我们就还有几分钟可以活下去,也就是说,还有逃生的希望;要么继续沿着巷道跑,那是注定要被水淹没的,几秒钟之内就会被吞没。
老夫子在前面领路,我们走进了个上山眼工作面。但是有两个伙伴不愿跟着我们去,他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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