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执明在外何等英明神武,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自叹倒霉,腹诽自个儿肯定是前世欠了这对母子一车轱辘的债。
而完全帮不上忙的陈雪妍还很没有耐性,看费执明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就催促道:“现在要怎么办?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费执明头疼得紧,心想我这其实是养了一对儿女吧,根本不是妻儿吧。
他说:“这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你先去做晚饭吧,我跟儿子谈一谈。”
陈雪妍有点犹豫。
费奕真伸手再次抱了她一下,说道:“妈,你别急,你要相信我们。”
陈雪妍这才伸手握住儿子的手腕,点了点头,去了厨房。
陈雪妍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之后,费执明开口问儿子:“你才十六岁,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真得觉得你现在就可以决定你自己的未来了吗?”
费奕真低头,半晌,说道:“爸,是‘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敢保证我现在就已经足够成熟,不会犯错。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就算是十年后你再来问我这句话,我也不敢保证我那时候做出的决定就不会有错。可是如果不踏出这一步,那我就永远都不知道这个决定最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第102章
这个场景费奕真模拟过无数次,斟酌用词想象过费执明会有的反应。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历史也不可能重复两次相同的轨迹,所以费奕真在一开始就预想到了,对于同一个消息,面对二十五岁的费奕真和十六岁的费奕真,费父费母可能会有的不同反应。
这也是他原本计划要晚两年再让父母知道的原因,人们总会相信随着年龄的成长一个人会有更成熟的判断。但是二十五岁的莫瑶也会为了十六岁没有及时早恋,没能勇敢地追逐梦想而觉得懊悔,因为那样的年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勇气都在慢慢地消退。
所有曾经会让我们不顾一切的感情,全部都在慢慢地消磨耗尽,最后只剩下麻木和得过且安,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何必再努力?你已经在慢慢老去,承受不住打击。
有些事你当时嫌太早,后来又嫌太晚,仿佛永远找不到正当时令的那一瞬间。但是只有真正迈出这样一步的时候,费奕真知道了,就是“现在”。
只有“现在”这一瞬间,才是他能够把握的所有。
他对费执明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能说我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但是谁也不能说哪一天下的决定就必然正确。我只知道,我想这么做,也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爸,我会自己承担起责任来。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我只需要你们告诉我:你们愿意原谅我这点任性,这点自私。因为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是真的没办法违背你们的意愿去做一件可能会伤害到你们的事情。”
费执明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做伤害我们的事情,难道我和你妈就会做伤害你的事情吗?”
他这句话,已经相当于是松口了。
费奕真大喜过望,眼睛一酸,忍不住就模糊了视线,半晌,抓住费执明的手哽咽道:“爸,是我不孝顺。”
虽然早已知道父母最终会尊重自己的意愿,可是费奕真亦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因为时间不同,时代不同,父母的想法肯定也会有所不同。不管看到多少惨烈的出柜情节或者新闻,费奕真都从来没有想过,以和父母断绝关系作为代价去谈一段恋爱――世间本无双全法,所以他已经做好了耗去许多年去争取这一份谅解的准备。
费执明和陈雪妍确实是爱自己的儿子的,费奕真觉得,世界上也许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父母。他们给予了他生命,关爱和尊重,这已经是作为父母能够给予孩子最好的东西。
费执明情绪其实还是有点沉重,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笑说道:“你知道安慰你妈,偏偏自己却摆出这种样子来。你爸又不是你妈,难道还会以为这种事情是你哪里‘长坏了’啊?无论如何,爸妈总不会伤害你。”
然后他停顿了几秒钟,又开口说道:“我们总不会害你。只是这件事,我还要想想,给我点时间,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这已经是费奕真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了,他闭了嘴,表情激动,用力地点了点头。
晚饭吃得比较沉默,费奕真努力活跃气氛,给父母夹菜,费执明和陈雪妍也尽量配合,但毕竟两人的心里都装着事,气氛始终显得有些许沉闷。
到最后,费奕真上楼回房之前,突然对着还坐着的父母说道:“爸,妈。我爱你们。”
费执明和陈雪妍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抬起头说道:“我们也爱你。”
这一夜费父费母睡得很迟。费执明在网络上搜着资料,陈雪妍就在旁边咋咋呼呼,指出自己在意的部分,让他点出来给自己看。
费奕真听到他们房间里映出来的灯光,传来的声音,心里酸甜苦辣,纷纷都混成了一片。
陈雪妍看着费执明搜索出来的资料,情绪随着内容而开始起伏跌宕。她看到同性恋被归结为精神疾病并研究出来的一系列治疗方法,也就是包括阉割和大脑手术一类的所谓“治疗方式”时,控制不住就发出了一声惊叫,费执明安慰地握住了她微微发颤的手掌,然后去查各个名词的具体代表含义。
陈雪妍不许他查,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查这个做什么!?你查这个做什么!?绝对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费执明说道:“别闹,我就了解一下。我儿子是同性恋,我当然要全面地了解一下这个团体和社会历史。”
他对陈雪妍的过激反应也有些无语,难道他还真的会把儿子送去阉割,电击催眠,大脑手术啊?说实话这种治疗方法平时费执明看来也是个笑话,分明是刑罚而不是治疗,如果真的用在费奕真身上,费执明比陈雪妍更无法忍受。
何况,就研究调查看来,这些手段也其实根本无法治愈同性恋。
两夫妻看资料看到很晚,陈雪妍总是一惊一乍的,看到各种治疗方法和社会事件时,表情看上去比受难者还难受,而看到呼吁社会理解和接受的部分,又耐下了心,看得非常仔细;看到同性恋被移出精神病行列的时候,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再看到各行各业对于性取向异常的态度表现,心又吊了起来
这一夜,两人主卧室的灯光亮了许久,直到午夜都没有熄灭。
薛晨回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梁清竟然是从梁父的书房里出来的。而儿子看了她一眼,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管自己上楼去了。
薛晨很生气,叫道:“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
通常以往梁清的这个态度都是梁父的居多,还很少这样对薛晨甩过脸。
薛晨自然很生气。
梁清本来不想跟她多说,但是既然被叫住了,还是不甚热情地叫了一句:“妈。”
薛晨开口对她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梁清愣了一愣,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他心头一动,想着薛晨是不是心态上有了变化,于是迈步走了下去。
因为梁父在书房,薛晨就另外开了一间放了麻将桌的娱乐室的门,带着梁清走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示意梁清找个地方坐好之后,薛晨说道:“你是打定主意要走这条路了?”
梁清回答道:“是!”
“我管不了你了?”
梁清直接回答道:“如果是要让我和奕真分开,那不可能。”
薛晨点了点头,说道:“我养你十六年,还不如养条狗。养条公狗至少还不会随便跟着外面的野狗跑了。”
薛晨这句话的侮辱性太厉害,梁清从来不曾想到自己的亲妈会说出口这样的话,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薛晨冷笑道:“怎么?想动手?梁守城那德行你倒是学得很彻底啊。你倒是动手看看!”
梁清反而气笑了:“我不会跟你动手,因为你好歹生了我。要是我跟你动手,奕真八成又要说我。是啊,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就是吗?费叔陈姨那种的才叫父母,你们一般人养条狗都比你们养我来得用心。”
他对薛晨也算失望透顶,转身就想出门。
薛晨怒极,叫道:“站住!”
她抑制不住怒火地对梁清吼道:“费家给你吃了什么迷心药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费执明陈雪妍好你倒是去当他们的儿子啊!是啊,他们好父母,养出个男婊子,把我儿子的魂都勾没了!”
梁清猛然怒吼道:“不许你侮辱奕真!”
他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发出偌大的一声响声,实木桌子竟然被砸得凹下去了一块,拳头上也迅速地肿了起来。
但是这点痛楚,完全压制不住他听到薛晨这样侮辱费奕真的愤怒。
薛晨也被吓了一跳,她本来还想再骂几句,但是张了张嘴,却又咽了下来,心里对费家,对费奕真的厌恶越发严重起来。
梁清表情复杂地说道:“妈,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
薛晨冷笑说道:“你也让我涨了见识。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敢情都是替费执明养了!?”
介于对梁清愤怒和武力的忌讳,她克制了自己的言辞,这次倒是没有用太具侮辱性的语言。
梁清看了她一眼,突然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宁愿自己是费叔养的。”
他发自内心的这样一句感叹,倒是真真正正伤到了薛晨。她握住了拳头,不相信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竟然会跟她说这样的话,半晌,她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说道:“梁清,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但是我告诉你,你现在敢走,就准备明天费奕真死于飞来横祸。”
梁清猛然回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薛晨。
他冷冷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薛晨冷着一张脸,抬起下巴,要笑不笑地说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这世界上有的是办法能让人死于飞来横祸。他费执明再厉害,还能时刻防着天降横祸在自家儿子身上!?”
第103章
在费奕真的人生之中,似乎全是温暖的柔软的东西。他也会遇上让自己觉得让自己觉得负能量性质的事情,也知道人心有阴暗的一面,但是大部分时候,即使遇见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更愿意相信每一个人都是有苦楚的,本心都是好的,愿意去原谅,去了解。
这是梁清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却也是梁清最不忍去伤害的一点。
费奕真是在饱满的爱情里面长大的孩子,如果说父母就是孩子的三观,那么他的性格形成的因素,也显而易见。
与费奕真在一起的时候,梁清也厌恶自己本性里面冷漠,自私,充满负面情绪和想法的那一部分。但是即使在对范西雨极度厌恶,恨不得让她立刻闭上嘴消失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过让对方丧命。也许这是梁清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他的底线。
然而薛晨说出口的这句话,却让他也愕然了。
费奕真平日也叫薛晨阿姨,薛晨也会笑着和他说话,但是薛晨却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一些几句侮辱性的词语骂出口,扔到费奕真身上,梁清已经觉得足够不可思议――虽然他跟费奕真说“会陪他一起承受责难”,但是在他的观念中,愿意和谁在一起,对方是男是女,是他选择的自由,旁人本来就无权干涉。而且他也没有打算过乖乖地承受别人的责难――如果有人攻击,他就直接反击到对方无法开口就是了。
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在薛晨的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
梁清突然觉得很冷。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如果奕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会跟他一起走的。”
这是以死相挟。薛晨的眼神忽闪了一下,淡淡说道:“那你就跟他一起去死吧。”
梁清猛然抬起头,眼神锐利如箭般射向薛晨。
薛晨说:“就当我白生了你,反正你也向着别人,爱跟谁死就跟谁死吧。”
她的语气这样冷漠,仿佛根本不是在说自己的儿子,而是根本不相干的什么人。梁清并不会对任何人都以自身的安危相挟制,这世界上也许只有对着费奕真和薛晨,他才会出口这样的话――他甚至不会对梁父说这样的台词,因为没有那样的亲密感。
梁清顿时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薛晨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用死威胁我是没有用的。不过你最好早点作出决定――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而且我现在看费家的儿子很不顺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个忍不住”
弄死他。
梁清明白了薛晨的未尽之语。
费执明第二天托助理给自己去找了一堆书籍,因为题材特殊,还惹来助理相当惊异的眼神。他做惯了老板,竟也纹风不动,任由对方去猜测。
工作之余,平日他休息的时候都是看看报纸时事,这天却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各版,见没有特别关注的,就翻开了买来的书看了起来。
下午又会不透明的塑料手提袋装好,带回了家里。
这天天色有些阴,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费奕真出门买东西回来,手上拿着一把标注着“Estar”的公司分发制式雨伞,身上却是湿了一片,竟然隐隐还有泥污,就像在地上摔了一跤一样。
梁清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换衣服,梁清突然伸手撩开他一只袖子,把费奕真吓了一跳。
手心里和手肘上都有明显的擦伤,已经渗出了血。手掌上的擦伤显然是刚被清洗过,又显出灰白色被沙石磋磨过的破碎死皮,还透出一层血疤,看上去很是有点惨烈的意思。
事实上这个伤口比起以前梁清在拍戏中受过的伤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梁清却还是觉得比自己受伤的时候还要心头颤抖。
以前也是这样,他强拉着费奕真去踢球,结果害他扭了脚,费奕真却还要安慰他说没事。
费奕真看他为擦伤反应过度,顿时有点愕然,无语道:“只是摔了一跤,没必要露出这种样子吧?”
梁清的脸色却没有缓和过来,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
费奕真笑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有点倒霉。路上有个男的骑着机车,结果风太大伞被吹翻面了,挡住了视线,差点撞到我。幸好没撞上,只是被勾住衣服带了一下,摔了一跤。”
梁清问道:“那人你看到了吗!?”
费奕真说道:“就是一个外地来打工的大哥,他也吓到了,停了车就来扶我,还主动说是要送我去医院我站得起来,又没真的受什么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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