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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康熙几乎都要心力交瘁了,那些伤亡报告、财产损失报告里极大的数字,甚至这些数字还在不断增长,就是这位一直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也要头疼了。听得胤i的汇报,康熙下意识地要皱眉,可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拘谨表情,心下又有些不忍,于是注意力转移到那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上:“廷玉?”

“对啊,张廷玉哥哥,他是五哥的朋友,帮忙灾区的重建工作。”

接收到康熙疑问的目光,胤|立刻跪下回话,“回汗阿玛,廷玉是张英大人的次子,目前和儿子一起在无逸学堂念书。”

“哦,是敦覆家的。”康熙点点头,“朕记起来了,朕两年前还见过他呢,是个乖巧懂规矩的好孩子。你们说他在帮忙灾区重建?朕记得他应该和保清一样大吧?”

“回汗阿玛,阿玛记得没错。”胤|点点头,“廷玉虽然年龄小,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这次也是征得张英大人的同意,只身前往受灾严重的贫民区――这些地方往往是圣恩眷顾不到之处,灾民们又对地动天生敬畏,惶恐得几乎不事生产,廷玉在那里安抚了民心,又带他们收麦子打麦子,重建房屋,掩埋死者,救出被困灾民,为伤者治伤――总之,他能够做的都尽力去做了!”

康熙罕见地露出几分赞赏的目光,“这小张廷玉倒是个仁义君子可造之才啊!敦覆还真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约可沁也急忙跪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急迫,“启禀汗阿玛,这番出行,女儿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适当的急迫表情和适度加快的语速,以及清澈的黑眸里恰当好处的渴望,像是一个急于向父亲邀功请赏的稚嫩孩童。

康熙神色果然柔和了几分,对着这个九岁的养女难得地和颜悦色起来:“沁儿又有何发现呢?”

“沁儿和民妇们聊天,偶然发现似乎曾经有别有用心的人去过村子挑拨满汉之间的关系,女儿有些担心,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反贼……”

听到这里康熙神色蓦地一冷伸手阻止了约可沁接下来的话,“问行,带着其他人先下去!”

“!”顾问行弓身应了而后做了个手势,只听得一阵衣衫摩挲的细微声响起,也不过半盏茶时间,整个帐篷里的下人退得干干净净。

“保清保成,你们俩也先……”康熙说到一半,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顿了顿,改了主意,“算了罢,你们俩也留在这里听着。沁儿,起来说话吧!把你听到的,原原本本说给朕听。”

“是,谢汗阿玛!”约可沁站起身坐到椅子上,开始细细道来。

康熙越听表情越凝重。正如沁儿当时所想,赈灾资源分配的差距虽然不是秘密,但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够得知的,显然是有人有意散播这些消息。如此一来,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保清对这事怎么看?”

“回汗阿玛,如今保清年纪小,不能为汗阿玛解忧。若汗阿玛能再等几年,等到保清长大,保清必为阿玛鞍前马后,驰骋沙场,率千军,镇压一切反清势力,!”

听到这带着软软童音的豪言壮志,康熙心中的烦闷骤减,抚掌而笑,“保清好志向,就为保清这句话,阿玛也要等上几年!”

胤|听到康熙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却见到胤i奇怪的眼神,遂问:“太子弟弟是有什么想法呢?”

康熙也来了劲,跟着附和,“保成说说?”

胤i皱着眉想了想,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其实非常可爱:“保成觉得这事有很多疑点――那批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从他们的行事看来,有可能是江南的反清复明组织,比如天地会之流,也可能是汉中的三藩势力――若是前者,他们肯定不会只去一个区域,很有可能是全国范围内的行动,若是如此,就算是批乌合之众也会给朝廷带来不小的麻烦。若是后者,那便不足为惧了,如今的三藩之乱虽未彻底平复,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吴三桂也只是在负隅顽抗而已。但是,难保他们不会被天地会利用。如今的大清,南有三藩,北有俄罗斯,蒙古的准噶尔也是虎视眈眈,再加上此次地动,怕是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随着胤i的话,康熙罕见地流露出极其赞赏的神色,“那保成可有应对之策?”

胤i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如今的形势不太好,汗阿玛这里已经派不出多余的人手了,只能赌一把,灾民受灾严重,完全无心引发动乱。”

康熙叹了口气,他何尝不也是这么想?百姓素来对地动敬畏极甚,此时怕是也闹不出什么来吧!

“汗阿玛,沁儿有别的想法。”

“哦?说来听听。”

约可沁抿抿唇,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攥紧又放松,最终一咬牙开口,“这也是沁儿从张廷玉那里得来的灵感――百姓并非是不识好歹,他们只是不明白。相应的,如果跟百姓们讲明白了,他们肯定也会支持朝廷的政策。”

“说得简单。”康熙根本不屑于这样的想法,“‘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沁儿你的想法也许是好的,可那些平民……哼,到底肯不肯接受还两说呢!”

“汗阿玛您也说是两说,”约可沁笑得自信,“既然两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试上一试呢?您也听说了,因为张廷玉的说教,那些人对地动敬畏不是减少了么?地动发生至今,汗阿玛您已经下发了数道罪己诏,作为一个帝王您确实应该如此,可是,地动完全不是您的错啊!汗阿玛自您八岁登极至今,哪里做过需要天降灾兆予以警示之错?倘若地动真是上天警示,前明那岂不是该天天地动了?汗阿玛勤政爱民,可是普通百姓,尤其是下层汉民甚少了解,这也给了反清组织不少可以做手脚的地方。自我大清入关,迄今已余三十年,百姓安居乐业,并不是人人都盼着复明,汗阿玛您需要给天下一个理由,一个拥戴大清的理由,这同时也是减少反清组织诋毁大清的一个借口!”

康熙食指轻叩桌面,陷入沉思整个帐内鸦雀无声。

因为伤势尚未好全,胤|近来十分嗜睡。而约可沁低沉舒缓的语气更是让他的脑子昏昏沉沉,愈发困起来,索性垂了头,闭了眼,一点一点地陷入了梦乡。

而胤i则是仔细思考着约可沁想法的可实施性。

“然后呢?沁儿既然如此说,必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比如说如何向百姓说教?”

“沁儿愿亲自前往重灾区,安抚民心,救治伤者,指导灾后重建!”

“沁儿要微服私访?”康熙微微勾起唇,若有所思。

“当然――不,沁儿会摆出公主仪仗,以皇家公主的身份前往。百姓对皇家还是敬畏的,如此既可起到震慑作用,又可表明皇家的态度――真正的爱民!但是此举需要汗阿玛的协助。”

“什么?”康熙有些震撼,他对约可沁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数年前乖巧温顺的形象上,万万想不到,几年之后,这个当初从弟弟家抱来纯属慰藉的孩子,竟然长成如今张扬肆意狂傲霸气的模样,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有满州女儿的风采。

“沁儿希望汗阿玛能更改赈灾银两分配,力求满汉平等。”

“满汉平等?呵――”康熙冷笑一声,“沁儿你逾越了!”

☆、30暴乱

约可沁忙忙跪下,“汗阿玛三思!为何满人就要比汉人高一截?只是因为那一场战争的失败么?可汗阿玛不要忘记了,当初攻打汉人的满军中,还有不少的汉人!到底当初打败汉人的是满人还是汉人自己,汗阿玛必定比沁儿要清楚!”

“爱新觉罗?约可沁,你大胆!”康熙狠狠地一拍桌子,大声呵斥。

胤i早在康熙震怒前就堵上了胤|的耳朵,所以胤|只是动了动,又继续睡了过去。

约可沁娇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又倔强地抬着头不肯认错。

康熙正要继续训斥,却又猛然看到对方微微颤抖的小小身子,一团怒火骤然熄了大半。

――只能说约可沁碰上了好时候,如今康熙的子嗣不算多,又多早殇,所以他对几个孩子还是真心疼爱的,若再过几年,别说约可沁这样的,当初圣祖八阿哥那般钟灵毓秀的人儿,还不是被他往死里骂?

觉察到康熙的情绪有所平复,约可沁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汗阿玛,您知道约可沁看史书时有何感想吗?一姓之天下,长不过四五百年,很快就被其他的姓氏取代。那我爱新觉罗家又能兴盛几百年呢?百年之后,当另一姓氏取代我爱新觉罗,若是满人姓氏还好,若是汉人,沁儿不敢想爱新觉罗家的后人会遭到何种待遇。是否会像元金氏,再次被放逐到西伯利亚那样的不毛之地,甚至连生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戮族,将整个爱新觉罗家赶尽杀绝?”

“诚然,汉民族是个宽容仁慈的民族,可她同时也是个有着丝毫不逊色于我满族男儿的铿锵傲骨,清军破关之际,多少汉族儿郎宁死不屈,那是令我们又爱又恨的气节风骨!他们的礼仪连汗阿玛都赞赏,他们的文化,连汗阿玛都折服,为什么他们的人,汗阿玛就不能接受呢?”

“想当年,唐高祖一脉有着鲜卑人的血统,可他们并未认为鲜卑人高人一等,唐太宗促进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如今虽然史料里少了鲜卑人的痕迹,可我们都知道他们并未消失,他们在汉人的骨血里,辉煌的汉文化也有他们的几分功劳!”

“汗阿玛,若是汉人是那种胆小懦弱乏善可陈的民族,别说您要压制他们,就连沁儿都看他们不起,可汉民族不是。沁儿相信汗阿玛也有感觉,汉民族是压不住的,他们的铮铮铁骨不允许他们一直弯下腰,一旦找到机会,他们势必会全力反扑,令敌人措手不及!”

“沁儿身为大清的公主,首先是大清,而后才是满族,最后才是爱新觉罗。无论满与汉,都是大清的子民,都需要,好好保护!沁儿只希望大清愈来愈好,大清的子民,人人安居!”

话音刚落,整个大帐便安静如斯,唯有燃着的高烛,不时发出几声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

约可沁低头叩首,随着帐内气氛的沉淀,心中愈发忐忑,撑在脸颊旁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手心里早已浸满汗水。

正在这时,顾问行小心拘谨的嗓音在帐外响起:“万岁爷,御膳房已备好了晚膳,太子殿下和五阿哥捉的鱼已经熬成了汤,您可要现在用膳?”

康熙这才回过神来,提到保成保清捉的鱼,心情不由地略为好了些,“沁儿先起来吧,这事容后再议。咱们先去吃饭。”

“可是,汗阿玛……”约可沁仍是有些不甘心。

眼看着康熙又要皱眉,胤i赶紧上前揽住约可沁的胳膊,“好了沁姐姐,保成肚子饿了,咱们先用膳吧,用完再说!”

约可沁也懂得适可而止,话到这里也只好打住,嘲笑了几句被唤醒还有些茫然的胤|,几人气氛和谐地用了晚膳。

顾问行见状松了口气,他刚刚在帐外可真是吓了一大跳――这约可沁公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把万岁爷气到拍桌子,这是多少年没出现的情况了?自从万岁爷擒了鳌拜,愈发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威势与日俱增。若不是惠妃是个会做人的,又托他多多照应约可沁公主和五阿哥,他今儿还真不愿触这霉头――好在万岁爷并未深究,要不他今天可真是要倒霉了。

食不言,寝不语。

四人的餐桌上甚至连银箸碰触餐盘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在胤|和胤i眼巴巴的目光下,康熙难得违背了“食不过三口”的规矩,多喝了一碗鲫鱼汤――不见得多美味,到底是儿子的一番心意。

用完膳,约可沁不死心地还想再劝劝康熙,却被来自汉中的军部急奏打断,康熙急着处理,对他们也没了耐心,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约可沁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悻悻退下。

只是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八月十三日的复震两次,通州地区房屋大量塌陷,因朝廷处理不公,民怨冲天,多次发生小规模官民冲突。不过都被通州府衙强行压下。然而,在七日后的八月二十日,百姓因连续两日淋雨,多名幸存伤者染病身亡,又有健康者病重,最终引发了大规模的平民□,官民损失俱重。

不过,因为此前地动的形势已经好了很多,宫殿的修缮工作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康熙于是带着宫人回了紫禁城――景山终究不是常住之地。

乾清宫

“万岁爷,约可沁公主求见。”顾问行躬着身子,小声地通报,同时,小心地观察着帝王的神态。

康熙眉头一皱,手下朱笔一顿,冷声道:“不见!”

顾问行心里顿时纠结起来,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还有事?”

“公主托奴才给万岁爷带一句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于顾问行总是比较亲近钟粹宫的行为,康熙是知道的,当然顾问行也没有刻意隐瞒。人心总是偏着的,康熙也没有办法要求一个大内总管做到完全的公正公平。不过好在惠妃和顾问行都是有分寸的人――至少,顾问行很明白自己唯一的主子就是皇帝,对于钟粹宫的偏袒也不过是平日里的举手之劳。比如这次,也就是求见的是约可沁,如果是延禧宫荣妃的那位布耶楚克公主,顾问行是断不会做到这一步的。

――当然了,那位深受康熙宠爱的布耶楚克公主同样也是不会被康熙拒之门外的。

“有什么话就说吧!”康熙放下朱批御笔,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将批阅好的送去内阁,放松了身子,倚进身后的椅子里。

“公主说,”顾问行使劲低下头,“万岁爷若是仍不愿见她,她便要为正在受苦的百姓,长跪不起!”

“呵,这孩子,能耐了啊――”康熙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地笑了一声,又蓦地冷了声音,“既然她愿意跪,那就跪着吧!”

顾问行心下一颤,偷偷瞥了康熙一眼,知道他主意已定,也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应了:“,奴才遵旨。”

“……约可沁领旨谢恩!”约可沁面无表情地跪在康熙的乾清宫外的丹陛下,听到顾问行所传的旨意后,怔了半刻,立刻磕头谢恩。

“唉!”顾问行叹了口气,“公主,您还是听杂家一句劝,回去吧啊!万岁爷是不会准您的要求的,这连日大雨的,可是冷得紧,您可得注意身体,别跪下去了!”

约可沁微微勾了勾唇角,挂上端庄大方无懈可击的微笑:“大清的子民正在受苦,约可沁一己之身,便是挨点冻,淋点雨又有何妨?倘若能够感动上天,怜悯世人,停止这日复一日的灾难折磨,便是要了约可沁这一条命,也是值得的。”

顾问行怔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您这又是何苦?这天下,自有万岁爷操心,您一个……”

“是啊。我一个九岁的女娃娃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约可沁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又陡然一转,“可是我一个九岁的女娃娃都知道忧国忧民,所谓的‘治国之人’,又当如何呢?”

“况且,我也不是普通的九岁孩子,我是大清的公主,我会证明,大清的公主,并非只会和亲!”

顾问行呆立良久,内心震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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