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马达声,是唯一能提醒何知树自己不是在做梦的声音。
即使在此等恶劣环境中也潇洒自在得像个游园的国王一样的外星人拄着他趁手无比的老人拐杖,一瘸一拐往垃圾山走去。
何知树愤愤踢了几下地面,把刚才吐的一滩用泥土盖上,一溜小跑跟了上去。在与外星人并驾齐驱时换来对方意外的眼神:“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
充满了未知危险的恶劣环境,身边只有一个浑身上下长满谜团的外星分裂怪,没水没食没落脚地……何知树认真思索了一下,发现正常情况下他确实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
但是,担心有用吗?担心的话难道时光就会倒流回他一时心软把这个恶制恶劣恶意满满的墨鱼星人拖回家去的那一刻吗?
不能!
何知树叹了一口气:“鲁迅先生告诉我们: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阿萨斯:“鲁迅先生是谁?”
何知树:“一个医学中文双料博士生。”
阿萨斯:“听上去挺了不起的,不像你会认识的人物。”
“滚!”
提起高中课文,倒真让何知树回忆起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他猛敲了一下手心:“我想起来了!枯树山以前是一个经济繁荣的岛国,直到两百年前有一种特殊的外星基因生物降落到这里。”
当时,地球跟其他星系间的关系还没有完全稳定。无数贪婪的外星生物都对这颗被脆弱碳基生物掌控,却生机勃勃的星球虎视眈眈。
曾经有一种宇宙生物落到以前的枯树山地区,这种生物的基因侵略性非常强大,可以通过水源渗入人体。一旦入侵立刻就会开始侵略人类的基因,最终被感染者就会彻底溃烂至死亡。
人类动用各种方法都无法将这种生物清除。
后来世界政府经过商讨,启用最后的手段――核武器。
将整个岛国连同外来生物一起摧毁。
地球因此躲过一场浩劫。
核爆前被移走的一大批未被感染的岛国国民,则在经过长达数月的观测消毒之后,被安置在世界政府新为他们特别划出的土地上继续生存。
何知树讲完这段历史,附带地评价了一下道:“据说这个国家早在几百年前就不停地认为自己会遭到外星生物入侵,基因变异爆发瘟疫,还延伸出了各种文学作品和运动。所以我想真的发生了这种事他们是很高兴的吧。”
阿萨斯淡淡道:“比起这个,我比较惊叹于你还能记得这些偏门的知识点。”要知道地球人带回来的每一门功课的测验分数都鲜红刺目地令外星人怀疑他的种族智商,更不用说碳基构成的脆弱身体本来就无法进行一定速度的思维方式。
为什么记得这些奇怪的知识点?
何知树不禁老泪纵横。
这都要归功于那坑爹的星舰学院入学考试,适应了二十一世纪的题海战术,还有什么是他不能背得下来的?就是后遗症颇严重,想到那段惨痛的经历何知树就一阵头皮发麻,恨不得把那段考前记忆全塞进回收站彻底清空。
外星人和地球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焦土上,太阳烤得何知树大汗淋漓,衬衫一拧就能挤出水来。
他捋掉一把额头的汗珠,愤愤地羡慕于阿萨斯的悠然自得。
然后热成个包子的地球人认命地叹了口气,如果在被抓上飞行器时他没有挣扎掉口袋里的通讯器的话,至少现在他还能玩个俄罗斯方块解闷什么的。
“该揭晓谜底了吧,你要在这种地方找什么?”
何知树不认为经过核轰炸的土地能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阿萨斯带他来这里的原因相当可疑。
阿萨斯用拐杖戳了戳四周的垃圾堆道:“我需要找到一艘至少保持了百分之八十完整性的宇宙飞船。”
何知树:“……”
你TM在逗我?!
“你找飞船干什么?”
阿萨斯似乎不想他多问:“其实我们可以换个话题,比如你的恐高症?”
何知树反问:“恐高症有什么好讨论的?正常人类都有一定的恐高症,再说我的症状也没有严重到在飞行器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知。在星舰航行模拟舱里我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的。”不然他怎么能通过要求苛刻的星舰学院入学考试?
黑发外星人无视他的喋喋不休,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长途跋涉的晕眩感和对这里空气质量的不适应,令何知树的智商不出意外地下降到了平均水准之下,让他不经意地忽略掉了‘为什么阿萨斯要选择来这种地方找一艘希望渺茫的旧飞船,而不去搭正规的乘航空星舰回老家去’这样的问题。
这时,前面出现一阵响动,何知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张望起来,看到在不远处的垃圾山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是个小型筒状机器人。
从外观上看来……是跟阿甘差不多的型号,这也就意味着它起码有几十年机器龄了。那个年代的机器人还不被允许安装自动能量收集器。因为人类担心它们一旦可以自给自足就会发生机器人暴动从而推翻他们。
不过后来人类找到了解决办法――在每个出厂的机器人脑袋里都安装了微型型号炸弹。
只要机器人表露出一点反抗的意思,他们就可以‘砰’一下把它们炸开花。
这只小机器人的动作很古怪。
它的履带底盘不急不缓地来回移动,伸长的机械臂在面前的垃圾堆里挑挑拣拣,偶尔会把东西塞进身体里。然后再把刚才挑拣出来的东西一件件摆得整整齐齐。不知不觉它身旁就多出一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垃圾来。
何知树瞧了一会儿:“这是个家务机器人。”
他养父母家就有一只家务机器人,这种机器人的特点就是无论什么情况下整洁和秩序都是他们最先顾虑的事情。哪怕它的主人在他面前被破门而入的匪徒砍成三段,它们也会先把尸块依次摆好才拨打报警热线。
联想一下这片区域被政府封了两百多年……就算这机器人能自己给自己装个能量收集器,起码也在这里挑拣了两百年垃圾了?
……
……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需要能源。来启动那个该死的飞行器好赶紧从这个核爆废墟里出去。
――没错,何知树已经把阿萨斯那句要找飞船的话抛诸脑后,认为那是无稽之谈。他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个可疑的地方多待。
打定主意,何知树卷起了裤腿,口中说道:“我有上过一节野生机器人捕获课,它们可不好对付。在发现野生机器人之后我们需要悄悄从背后接近它们,注意不发出一点声响,抓到之后它们会疯狂挣扎,这时候我们得拧下它们的头――因为大部分机器人的信息处理器被安装在头部,其余部位可以随意拆卸使用……”
而这时小机器人却忽然停下了动作,它警惕地转动头顶的探知器,显然是注意到有生命体在对他进行窥视。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令何知树意想不到的举动――转身飞快地逃跑!
何知树呆住了,原先的捕获计划在机器人逃之夭夭时瞬间瓦解。课堂上老师叮嘱他们野生机器人在遇到危险时会选择奋起反抗。并且教导了他们十多种针对它们反击的应对方式,但这家伙它居然不按常理出牌……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就在地球人茫然无措之际,观望了很久的阿萨斯忽然开口命令道:“追上去!”
何知树:“啊?”
阿萨斯加快语速:“家务机器人没有攻击系统,探测到威胁就会立刻回到主人身边。它的主人既然可以驱动机器人,应该储存了足够的能源。如果你想早点从这里出去……还不快追?”
何知树有如醍醐灌顶,撒开腿就往机器人逃跑的方向奔去。
履带式底盘令机器人在这片崎岖的土地上如履平地,而何知树靠着每天上下两公里上学的步行经验,居然也能跟它逐渐拉近距离!
最后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目标机器人扑进一个穿着防风斗篷的小孩怀里。然后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发着抖往斗篷里缩。
好吧。
这家伙的拟人系统质量一定过硬。
何知树总算有空停下来半蹲下来喘息,他发现阿萨斯居然只站在他身后十几米的地方……这家伙到底哪来的脚力?说好的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士呢?!
不过真被阿萨斯说对了,这地方果然有人存在。
被机器人扑住的小孩脸被大片布料遮盖,同被吓着一般没发出一点声响。同为人类,何知树决定友好地跟他打个招呼。却在他弯下腰掀开兜帽的一瞬间,背后被顶上一杆冰冷的硬物。
同时传来的还有狠戾到令人从脚底板颤栗到天灵盖的阴沉嗓音:“你想对我的女儿做什么?”
何知树:“……”
他高举双手欲哭无泪,这是个误会!
☆、神展开的外星人
何知树觉得自己的脑瓜在隐隐作痛。
这真是操蛋的人生。
抵在他背上的那杆冷冰冰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象征友好的小木棍什么的,虽然只威吓性地接触了他一下就快速移开。但何知树仍然能感受到那东西还在背后对他虎视眈眈。
他的危机意识开始哔哔作响。
要说心里不慌那是不可能的,尽管在阿萨斯手底下被欺压了这么多天,外星人毕竟没有真对他下死手。
而眼下,后面那家伙可不一定会在拧断了他的脖子之后毫无歉意地笑一笑让他自个滚到一边含泪疗伤。
何知树把手举得更高,十分缓慢地,缓慢地往小孩的旁边挪动了一点点。做出这个举动他是想告诉对方――自己两手空空,不打算逃跑,没那个能力也没打算对她女儿做什么。
――所以你也可以冷静点别对我做什么。
他如此期待对方可以理解这层含义。
但对方依然保持了腰背和手臂肌肉的紧绷,随时保留了可以把他打成筛子的状态,声音低沉沙哑:“离开那里。”
性命堪忧怎能不听话,何知树高举双手往阿萨斯的方向跑去。
同时他看清了那位威胁他生命的男性的长相――红发,皮肤黝黑,眼神锐利。身材高大,裹着一件灰黑色的旧风衣,手臂处j□j出的伤疤数量不亚于他曾经在阿萨斯身上看到的。
这是遇到危险分子的节奏啊。
何知树意有所指的望向阿萨斯,后者一言未发。
何知树走开后,红发男把小孩像赶小狗一样赶到身后,并且裹紧了她的斗篷,连同里面的机器人一起彻底隔绝阿萨斯他们对她的视线:“你们是什么人?”
阿萨斯稳当地站在原地,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悠哉:“我们从山外来,原本打算过海,可惜中途飞行器燃料耗尽,只能迫降在这里。”
红发男皱眉,似乎在判断这些话的可信度:“山外的哪里?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阿萨斯执拐点了点地面:“我们从南边的大陆来,迫降之后需要能源重新启动飞行器,”他把目光投向男人脚边探出一双电子眼的小机器人,“这里是不是有交易能源的站点?”
红发男嘲讽地笑了一声:“站点?不,枯树山没有那种东西,我们有一座交易市场,在那里交易所有能在垃圾堆里找到的东西。”他眼里十分不友好地写满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快从我的视线里消失’这样的句子。
意料之内。
阿萨斯轻轻敲了敲手中的拐杖顶端,说:“我想我们的钱足够购买离开这里的能源石。”听到这句话何知树反射性地数了数自己口袋里的钱――三十九块八。
“……”这算哪门子的足够购买,你以为能源石是一块钱五块的比巴卜泡泡糖吗?
“可否带我们去那座交易市场?”
男人冷笑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阿萨斯将视线落到红发男身后被裹紧斗篷的人形生物上,用如同说着‘今天天气很好’这样平常的语气说:“你的女儿看起来不太健康。”
何知树:“……”
这家伙把女儿包的简直像个粽子,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她的健康问题的?
红发男的却神经在一瞬间紧绷了。
最直观的反应就是他在阿萨斯落下话音的两秒钟之后就拉动了武器的保险杠。
――喂喂,分裂怪你可别玩脱了啊!
仿佛被触到逆鳞的男人更加警惕地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何知树在外面还算得上骨肉匀称的身材在男人眼中只能算得上干瘦,面目清秀却没什么气势,虽然极力地稳住自如的神态,不过效果堪忧。
但阿萨斯却叫他捉摸不透,这个人的站姿和神态无一不显露出他此刻的游刃有余,而长期在危险中求生的经历则令男人不出意料地在外星人身上嗅到跟自己相同的气味,并且注意到了他手中大方紧握的铁拐。
在枯树山有这么一句话――没有不能杀人的工具,只有不想动手的人。
在好的杀手手中,无论是拐杖还是石块,都是不亚于热兵器,能瞬间取人性命的凶刃。
男人的眼神从阿萨斯那欺骗性十足的俊美面孔上划过,上下打量了他的身形,最终落在他空荡荡的右腿裤管上。
最后他似乎说动了自己,将武器收起侧过身去:“跟我来吧。”
他把女儿抱起扛在肩上,向前走去。
阿萨斯神态自如地笑了,抬拐跟上。
何知树也疾步跟了上去,尽管他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敏锐地认为现在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枯树山的温湿度和空气质量都是可想而知的糟糕,何知树要很努力地压榨自己的体力才能在速度上跟上周围这一群非人的生物。
一行人保持缄默地向前进,越过大片大片的垃圾山后,红发男带着他们拐过几个令人晕头转向的弯道,非要打个比喻的话就像是敲开了对角巷入口处的几块砖石――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高矮不一用各种材料搭建的房屋看似歪斜又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结构恰到的稳固着空间,紧挨着坐落在焦黑色的土地上。
这里大概是枯树山的居民区。
何知树心头仿佛有万头草泥马携带一股暖流奔腾而过,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二十一世纪马路牙子上的违规建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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