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时间纪川的脖颈双手被日光照得雪白,逆光镀出发亮的边,看不真切因而刺激得人十分想凑近些。秦昂从衣袋里摸出了个军用迷你望远镜,努力说服自己只是看到这边采光好所以来监视敌情。
而与映入秦昂眼中的盛世美景截然相反的是,事实上纪川此刻正陷在某种不得挣脱的记忆之中。
朔风呼啸着卷起站在城堡尖顶上少年的短发,极目远处是茫茫冰原,白雪覆盖住大地上一切的生机,干枯的树木支棱,在冰冷的日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不要死……纪川――”
荷枪实弹的男人们齐步攀援而上,团团在他身旁围出一个不断缩进的扇形圈。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断断续续说话的女人被迫发出挤压喉咙的凄厉尖叫,伴随着男人冰冷如这白日雪原一般的说话声浮现。
“回来。”
少年一瞬间回头,冰冷的日光下堪称明艳的双眼空洞,漆黑的瞳仁里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与仿佛永世无法消解的悲哀。
“你回来。”
墨绿色晦暗不清的丛林,远处漆黑的尖顶建筑,诡异而明亮的灯光从窗缝间悠悠亮起,与诡谲恐怖的场景全然不符的悠扬琴声时远时近,身体似乎一瞬间被拉扯进荒草丛生之地,尖叫与挣扎被莫过头顶的沼泽覆盖。
“我们不应该这样地活着……”
“我不畏惧……也不存希望……”
纷乱不清的回忆里有女人低沉温和的话语声,还没等他听清什么就被纷然而至的嘈杂打碎,尖叫怒吼呼喝炸响,像丛林里无处不在的毒虫与草木的粘液,突然之间糊住了人的五官五感。
“又让他跑了――”
“快追!――”
“他不是一个人,跑不快的!就在这附近――”
纷乱的记忆像被深秋从树梢上纷扬落下的叶片,被狂风席卷着冲刷过脑海的角角落落,到处都是风吹过树林的尖锐哨响,到处都是腐尸被利刃瞬间劈开的破碎声,到处是狂风大作,哀鸣四起,一瞬间世界走向终结,暴雨倾盆而下,海浪滔天而起!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想呢?”
“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纪川,你真应该感到幸运……”
记忆里的少年回答了什么都听不清,只有隐约却连绵不绝的琴声不断回荡。
谁在夜深幽寂处扰动琴弦?
谁低声哀悼着末日的箴言?
琴声铮然而起,如暴风雨之夜汹涌澎湃的浪潮一刻不停地冲击海岸高耸的山崖;孤舟独自漂泊于万里波涛,于刹那在浪头闪现,瞬间于崖底磨灭。
以其汹汹之势,全然粉碎方才一派寂静祥和!
秦昂脊背贴在落地窗前的栏杆上错愕地看着他。
他大概是在部队里文工团的汇演中见识过钢琴这种乐器的,也许也是听过几首大师级作品的,虽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好歹能肤浅地分辨优秀的演奏和玩票的演奏的区别。
现在干脆不用他去分辨,那种激昂而绝望、澎湃而悲伤的旋律,根本就是玩命的感受啊!
就像是他现在不是用双手在弹奏,而是手执刀枪,于枪林弹雨中孤身突围,炮火飞跃穿梭于身后落下,高台飞甍顷刻化为废墟,火光中只有一人孑然屹立。
这真是奇特的感受,明明现下光阴静好――如果忽略耳边时有传来的丧尸叫嚣声的话,布置温馨平静的疗养院四楼琴房里阳光满地,他却分明置身于炮声火光之间,与群尸连日连夜不眠不休的鏖战中,奋战至死方休。
纪川稍稍睁开眼睛,他的额头鬓角上有莹亮的汗珠滚落下来,甚至比他百十来分钟前真正与丧尸正面刚的时候流的还多。
那是冷汗。
两世的记忆一瞬间由琴声牵线霎那联结,脑海中一直断断续续的片段被暴力拼接,记忆里不可负荷的累世痛苦刹那倾泻,最后却又脱力般无解。
纪川停下手,竭力稳住纷乱的心绪,索性秦昂也一时被镇住,没有当即开口说话。
如果他当时问话,说不定会听到纪川虚弱温婉让人听着抓心挠肺地喜欢的调调。
“弹的什么?”秦昂不觉有异,只当他是太过认真出的汗,努力发挥自己对交响乐寥寥无几的了解,“贝九?”
纪川摇了摇头,稍加掩饰地用手扶了一下额角,略略朝秦昂侧过身。
“想不到你还有这手,德才兼备啊哈。”秦昂终于懒得再瞻仰远处莫须有的丧尸兄弟的尊容,收起望远镜准备朝纪川走过去。
他稍微走近了两步,高大的身影遮去了窗里穿入的一小半阳光,把纪川半张脸拢进暗处。这时他的视线得以聚焦,才恍然察觉纪川此时的脸色苍白得有点吓人――虽然他本就生得肤色淡,平时却因为白的缘故从血肉里渗出点几不可察的淡粉色。
――别问他什么时候观察出来的,秦队长可是大清早盯了臂弯里的纪小同志快两个小时的人。
秦昂感觉有些不对,伸手去摸他脸,手臂都还没探出去半截,纪同志却像突然回了神似的猛地往后一退,警惕地看着他道:“……你来干什么的?”
……公共场所,合着就你能来哦?
秦昂悻悻然缩回手,也不知道是该庆幸他状态不错挺有活力还是该哀悼他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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