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左右张望一下,吴大刀和小魏呢?
柳翠烟道:他们和易叔叔一道出去了。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嫂子莫怪,我刚才没听出来是你。
无妨的。
柳翠烟微笑道:公子该找个房里人了。
不好找啊。
程宗扬叹道:我现在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柳翠烟和莺儿都笑了起来。她们都来自金谷石家,以前就相识,与程宗扬相处这些日子都知道他不同于一般的家主,这会儿也没有太多忌讳。当下莺儿笑道:雁儿妹妹不合公子的意吗?
程宗扬连忙摆手:雁儿是个好姑娘,人长得美貌,性子又和顺,我可不想耽误人家。对了,还有个鹂儿,找到合适的没有?
柳翠烟笑道:那丫头好像对易叔叔有点意思呢。
程宗扬笑道:还真巧!我帮了石胖子一把,倒给兄弟们每人找个媳妇。你们先是姐妹,往后又是妯娌。鹂儿的事明天我问问彪子去,那家伙这几天跟霜打过一样,蔫得不像样,我看得给他找点事干了。
柳翠烟见他酒醒了些,便重新沏了茶,用羹匙取了蜂蜜在茶水中慢慢调着,随口道:前些天新搬过来几个姐妹,说是公子留下的。
程宗扬一拍额头。前几天那死丫头设的连环计不光榨空苏妲己手里的钱财,还得了十二名上等舞姬。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自己出钱送回家,还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和兰姑一同留下。自己一连几日不在家,早把这事忘到脑后。
她们在这儿还好吧?
都好。
柳翠烟抿嘴笑道:倒是那位兰姑姐姐好像看上祁四叔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她要失望了。祁老四在南荒已经有个相好的。
他寻思一下,嘀咕道:不过她和老四在五原城就认识,说不定有一腿呢。
柳翠烟与莺儿相视而笑。
程宗扬道:喂,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莺儿扭捏片刻,不好意思地说道:祁四爷整天在作坊辛苦,兰姑姐姐每天给他煲j汤送去。今晚说是留在那边不回来睡了。
程宗扬哑然失笑,不是吧?老四好艳福啊。那家伙不是说要去接人家碧津姑娘来建康成亲吗?
柳翠烟笑道:祁四叔如果答应,让兰姑姐姐做小也可以啊。
一妻一妾?
程宗扬嘟囔道:老四那身子骨还不成渣了?
柳翠烟道:战威私下问过,祁四叔不肯,说公子还没有纳妾,他怎么好先纳。不过兰姑姐姐这时还没回来,想必已经……
莺儿在旁边忍不住笑起来。
程宗扬坐在床榻上,喝着热烫茶水舒服地吐口气:我就是爱听这种八卦,比那些争夺天下的大事舒心多了。
柳翠烟道:家长里短,怎好打扰公子。
嫂夫人,这话可不对了,琐琐碎碎才是过日子嘛。
程宗扬盘腿笑嘻嘻道:有件事本来准备明天说的。前几天我让人看了日子,再有三天,九月初六正好是良辰吉日。我让人给石胖子递信,人是金谷石家出来的,他怎么也算半个娘家人,少不得按规矩送两位嫂嫂出门,辰时三刻接到我们家,就在这里拜堂。
他笑嘻嘻道:两位嫂嫂看怎么样?
柳翠烟和莺儿羞喜交加,片刻后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走。
程宗扬在后面叫道:哎!时辰是秦会之算的!要是不对,你们记得去找他的麻烦,跟我没关系啊。
一觉醒来程宗扬只觉神清气爽。云家的酒真不错,一点头痛的后遗症都没有。只不过一想起昨晚斗酒时噩梦般的经历,自己还有点想吐。
八斤啊,程宗扬充满恶意地想道:姓云的丫头片子会不会喝成水牛肚呢。
一连荒唐好几天也该收收心干点正事。程宗扬用苦参擦过牙,叫来秦桧:备马!我去作坊看看!
秦桧笑道:马匹已经备好了,不知道公子是先去织坊、铜器坊,还是石灰坊?
老四在哪个坊?
在石灰坊。
秦桧道:铜器坊和织坊都在城内,吴战威负责河边土地的清理,兼管旁边的盛银织坊。铜器坊进货出货都由云家打理,事情不多,平常由小魏看着。小魏每天还回来一趟,祁远平时都在石灰坊,住也在那里,这些天累得脸色越发青了。
程宗扬笑道:是不是看到我干正事很欣慰啊,说这么多。走吧!
云氏的石灰坊在大江对面一处僻静山谷中,一方面免得锻烧石灰时的浓烟影响周围居民,另一方面也便于伐木烧炭和开采石灰石。
程宗扬赶到时,作坊正在烧炼。圆锥形石灰窖上,烟囱都封着,只露出一个小孔冒出浓烟。几名石灰匠认得秦桧,程宗扬却是第一次来,在窖旁远远看着他们。
程宗扬来时,秦桧已经给他备好一百枚一小串的铜铢。这会儿跳下马,一人一串递过去,呵呵笑道:诸位辛苦!辛苦!
秦桧在旁道:这位是咱们家主,盘江程氏的少主,今日来问候诸位。
几名工匠这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接过赏钱连声道谢。
说了几句闲话,程宗扬道:祁远呢?
工匠们道:祁管家昨晚喝多了,这会儿只怕刚起身,小的过去叫他。
不用!
程宗扬促狭地朝秦桧挤眼,秦老板,咱们一起去见见祁管家!
祁远在作坊的住处极为简陋,一扇柴门,上面搭着帘子就算门了,帘子倒挺新,像是刚挂上的。
程宗扬先咳了一声,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就踢开柴门,跳进房内,叫道:好啊!祁老四!你干的好事!
一个人影猛地坐起来,祁远张大嘴巴,看着哈哈大笑的程宗扬。
那间土坏房里什么都没有,祁远的被裳倒是织锦的,裳下铺的却是草席,显然是别人带来的被褥,他平常就睡草席。祁远光着上身,锦被滑开,露出旁边一个半l的妇人,果然是兰姑。
程宗扬看着祁远发呆的样子,不禁捧腹大笑。祁远酒劲还没退,倒是旁边的兰姑推了他一把,这才连忙扯过衣物。
祁远晃了晃脑袋,期期艾艾道: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捉j来了!老四行啊,这么快就跟兰姑好上了。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祁远讪讪地开不了口。兰姑久在风月场中倒没有多少羞涩,她在被中披上衣物,起身拂了拂发丝,坦然道:是奴婢勾引祁爷的,主子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程宗扬笑道:别主子、主子的叫了,咱们不兴这个。老四,兰姑可比你强多了。你那舌头不是石头都能说出花儿吗?这会儿怎么哑了?
祁远青黄面孔透出朱砂色,我是没想到,兰姑……
谁问你这个了。
程宗扬满意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我问你准备怎么对人家。老四,你摸着良心问问,对得起人家煲的j汤吗?
兰姑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祁远为难地抬起头,程头儿……
程宗扬道:喂,兰姑,咱们也是熟人,我跟你说吧,老四在南荒被人救过命,说好要娶人家的。你要不觉得委屈,给老四做个小怎么样?老四,我看你就从了吧。
不。
开口的却是兰姑。
程宗扬一怔。兰姑出身风月,如果当正室只怕她自己都尴尬。像她这样的出身,年纪又不轻,能做个妾室已经是不错的归宿。祁远是她老相识,身家又不菲,谁知她却不愿意。
兰姑放缓声音:奴婢不是不识抬举。只是奴婢不惯做房里人。往日在五原奴婢便与祁四哥相识,这些天见他辛苦,过来给他解解乏,并没有别的念头。
程宗扬半晌才回过神。兰姑这算什么?豪放女吗?
兰姑飞了个媚眼,笑道:奴婢是欢场中人,一点红唇万人尝,这样的日子已经惯了。
祁远叫道:兰姑!
兰姑拥住祁远的脖颈,当着程宗扬的面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不用说了,哪日烦闷了便来找我。小妹保你欲仙欲死。
说着兰姑站起身,临走时还在秦桧身上摸了一把,这才放浪地笑着出门。
程宗扬与秦桧大眼瞪小眼,然后扭过头: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兰姑过惯楼里的日子,本来就没打算成家。程头儿,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第六章 随波
这些本来是石灰窑。
祁远道:工匠从山里开出石灰石,放在窑里,铺一层木炭,再铺一层石灰石,堆到七八层然后封窑锻烧,出来就是石灰。
窑中烧出的坯料还在散发热气,灰扑扑有股呛人味。
祁远道:程头儿,你说的水泥我问过工匠,谁都没烧过。我怕石灰窑不够热,让人把窑重新砌了一遍,照瓷窑的温度来烧。然后按你的吩咐,三份石灰加一份黏土,拌匀再加四成水,入窖烧干就成了这模样。
程宗扬道:这不挺好吗?你怎么一脸吃大便的表情呢?
祁远苦着脸道:这东西不好用,还不如烧出来的砖结实。我让人试过,用它叠出来的东西脆得很,承不住力。
程宗扬哈哈大笑,没错!就是这么用的。你让人把烧好的水泥全部磨碎,磨得越碎越好,然后用箱子装起来,千万不能淋水。
祁远道:程头儿,都磨成胡椒还怎么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程宗扬道:老四,你也不用在坊上守着,就让他们这样烧,烧好了磨碎,装箱备用。你还是回城里,咱们买的那块地,吴大刀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去招工人准备开工。
祁远听得一头雾水,摸着下巴犹豫道:能行吗?就这点水泥粉儿,再加上沙子、竹子……
你就放心吧,肯定比木头结实。
程宗扬笑道:大不了咱们把跨度减少点,免得你担心楼顶掉下来。
见程宗扬说得笃定,祁远不再多说,自去安排工匠烧窑、磨制、装箱保存。程宗扬在周围转了一圈,等祁远安排完,三个人一同赶往秦淮河畔的盛银织坊。
一过横塘,远远便看到大火烧过的那片空地。建康民居都是平常的泥坯房,过火后废弃物不多。这时堆积的瓦砾已经清除得差不多,吴战威正和易彪带人平整土地,看来要不了几日就可以动工。
程宗扬拉住黑珍珠的缰绳,喊道:吴大刀!
盛银织坊是从苏妲己手里骗过来的,此前祁远已经在苏妲己手下打理过一段时日。吴战威在坊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倒是易彪来了之后,两人整天吹牛论刀,算是找了个伴。
一见着程宗扬,吴战威跑过来叫道:程头儿,你可来了!
程宗扬笑道:可算跟彪子在一块儿了,怎么样?这两天你没把彪子给烦死吧?
易彪消瘦不少,脸颊的络腮胡子显得更长,闻言只憨厚地一笑。
吴战威咧开大嘴:哪儿能呢!
说着他一脸兴奋地嚷道:程头儿,是不是有活要给老吴啊?我跟你说,这些天可把我憋坏了……
程宗扬止住他:吴大刀,我不是让你守着织坊,怎么溜到工地干上了?
吴战威大倒苦水:那些都娘儿们的东西,让我在哪儿,不是寒掺我老吴吗?程头儿,你让我到工地扛包都成啊。彪子,你说是不是?
得了吧,让你看个织坊都不想干。
吴战威道:织坊里都是女人,老吴混在里面算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咪咪道:我差点忘了,咱们老吴是有媳妇的人了。说不定出来的时候嫂子交代过什么……
吴战威低头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说:瞧你说的,哪儿能呢……
得了吧,瞧你那点德性!
程宗扬朝他肩上挥了一鞭子,少废话!我先去织坊看看。
盛银织坊并不大,只有十几架织机;织坊的工艺水准自己已经领教过,织出的丝袜几可乱真。这时一进织坊便看到一溜水缸,几个妇人正用木叉挑着细丝在里面清洗、理顺,再按颜色分开,然后一束束挂起来晾干。
坊里十几架织机同时工作,那些比发丝还细的霓龙丝在织娘手中像变魔术一样,一丝丝连结起来,成为云丝般的片状,然后按颜色和形状小心地收放,送到帘幕遮掩的内室。
织坊虽然是吴战威在管,祁远却比他熟悉,说道:这里一共十六张织机,每天能织各色丝片三到五匹。
程宗扬对匹数没概念,直接问:一天能织出多少件?
丝袜、亵裤、抹胸各二十件左右。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这么少?
说着伸手准备掀开内室帘幕,看看里面是怎么裁剪的。
祁远有些尴尬地拦住他:程头儿,不能随便进去。
怎么了?
祁远小声道:外面这些是织娘,里面剪裁、缝纫的都是未嫁人的黄花姑娘,不好让男人进去。
程宗扬纳闷地问:怎么还有这讲究?剪裁用有经验的人不是更好?
这是盛银织坊自己的规矩。
祁远低声解释道:里面的姑娘都是黄媪挑的,手特别嫩,每天歇工都要用牛r泡过,一点重活都不做,到了年纪就打发出去,免得她们手指把织物磨花。这样做出的衣物才光鲜。
程宗扬笑道:老四行家啊。那咱们就不进去了。
祁远在外面叫道:黄妈妈!黄妈妈!
帘子掀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从里面出来。她白发犹如银丝,满脸都是皱纹,眼睛却极亮,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深色衣裳,手里拿着一片织物,正在翻检上面的针脚。
祁远道:黄妈妈!你看这是谁?
黄媪向众人福一福,看着程宗扬:这位是……
祁远笑道:你天天看着那两套丝物都快疯魔了,怎么正主来了反而不认识?
黄媪手一抖,把那些织物抛开,急切地问道:那织物是你的?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个可把程宗扬问住。没等他作声,黄媪又道:那些丝物老婆子仔细看过,所用的丝线既不是蚕丝也不是麻丝,不仅细如蛛丝,而且每根都一般粗细,究竟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咳了一声,就是霓龙丝!
掌柜的不用骗老婆子!
黄媪道:这些丝与祁管家带来的霓龙丝虽然有些相似,实是两物。
她匆忙返回内室,接着出来,将两件织物放在程宗扬面前:这是坊里用霓龙丝织出的长袜;这是公子的原物。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很像嘛,黄媪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
这是老婆子亲手缝的!
黄媪翻过那条霓龙丝袜,露出袜后一条细细针缝;接着翻开程宗扬的原物,这件织物全无剪裁的痕迹,丝身首尾相连,竟似天生之物——老婆子织了五十多年的布从没见过这等织品!究竟是哪里织出来的?
她声音发颤,显然对这种织物激动万分。
如果是几个月前刚来宝境时,程宗扬也许会骗个故事好混吃混喝一番;这会儿只能两手一摊,老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黄媪难掩失望之色,又问道:公子是怎么得来的?
在商店买的,一点都不便宜,如果不是给紫玫……
程宗扬心头像被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包里就多了这两件东西。
旁边的祁远、秦桧、吴战威、易彪都瞪着他,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程宗扬正容道:真的!
黄媪怔了一会儿,叹道:天衣无缝……也许真是天衣吧……
程宗扬宽慰道:黄妈妈也不用难过。这两条丝袜别说建康的织坊,就是整个天下都没人能织出来。像黄妈妈这样的手工已经是世间难寻了。
说着又笑道:黄妈妈觉得这些款式怎么样?
黄媪笑道:艳致了些。不过坊里的女孩儿都爱煞这种长丝袜,宁可拿一年的工钱来换一双。
程宗扬笑着问祁远,坊里一年工钱多少?
祁远道:每人每月一贯铜铢,一年十二贯。在建康算是顶高的了。
每月十枚银铢确实不低。沉吟间,祁远朝他挤挤眼,走到一旁,程头儿,现在坊里织出的有一百余件,公子觉得一件卖多少合适?
程宗扬道:这霓龙丝是</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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