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吃了个精光,吓得两个小内侍忙着叫人送消食汤来,又撺掇着他在院子里活动,以免积食伤了脾胃。
到了掌灯时分,皇甫洛果然亲带了车马来接他,此时京城里早已挂满了红色灯笼,满城百姓都换了新衣涌上了街头。燕林惜在车中再三确认了夹带之物的安全,听着耳边的喧闹和护驾骑士的喝止声,心跳加剧,掌心也出了汗。
既墨所定的计划,在他看来细致周全,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只是这心头浓浓的不安究竟是从何而来?车马停下,皇甫洛自车外伸出手来:「恭迎太上皇!」
「恭迎太上皇!」身边护驾的卫队和随侍们山呼万岁,甲胄声响,呼啦啦跪倒一片。被挡在周边的百姓听到这一声雷鸣般的呼喊,也全都跪了下来,有胆大的悄悄抬头,只能远远地看见一个纤细但并不柔弱的身影。
皇甫洛扶着燕林惜的手,引着他一步一步登上高高的朱雀门城楼。新皇燕子昶早已带着皇後贵妃等候多时,见到燕林惜,燕子昶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福寿安康。」
燕林惜表情僵硬,这个便宜儿子的礼他可受不起,人家满地跑的时候他还在娘胎里睡着呢。看着皇帝身後站着的三品以上朝中大员都跪着给自己行礼,他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精神,扯开嘴角微微一笑,挥挥衣袖说:「众卿平身。」
那声音清澈悦耳,完全没有以前的那种冷硬毒辣。这是他们自燕林惜重病昏迷之後,头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就算上回退位大典上,他自始至终也没开过口。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们站起身,抬起头,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那个曾经让他们心惊胆颤,畏惧甚至痛恨的少年帝王。
他身着厚重繁复的礼服,长长的头发束在紫金冠内,明眸皓齿,朱颜红唇。他在灯火的映照下向他们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亲切温和的笑容,泛红的灯光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染上一抹红晕。
从未见过他如此的宽和表情,更没见过他如此温柔的笑容。燕林惜的美在这一刻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无人能够超越的气质。
燕子昶看着他,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他看向站在燕林惜身边的皇甫洛,那个一身黑金色王袍,从来疏淡冷漠的男人,此时正凝望着微笑着的燕林惜,目光中夹杂着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情绪。
燕子昶心里动了动,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燕林惜向大臣们挥了挥手,正打算说两句场面话,就被皇甫洛一把拽了回去。他低声说:「别多话!」
燕林惜撇了撇嘴,有些不大乐意地扭过头,也很小声地说:「我只是跟他们打招呼!」
皇甫洛哼了一声:「注意你现在的身份。」
「知道,我不是皇帝了嘛!」燕林惜也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我是说,太上皇也是上位者,」皇甫洛看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别以为插了身漂亮羽毛就能够由草鸡变凤凰。小家伙,别让他们看出你有破绽,若是被人发觉你不是他,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燕林惜蓦地睁大了眼,他惊恐地看向皇甫洛――知道了?他怎么可能知道?
正在他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冰冷的时候,就见皇甫洛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坏笑,甚至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逗你玩的。」他轻描淡写扔了一句,却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的指尖传来他火热的温度,燕林惜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是诓我的?」
皇甫洛拉着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和燕子昶一起接受城下万民的朝拜和欢呼。在震天的呼声中,他握紧了燕林惜的手,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我知道你不是他,只是不知道你从何而来,因何而来。虽然你占了他的身体,但你是你,你不会是他。」
明明喧嚣的人声震耳欲聋,可燕林惜偏偏就能听到皇甫洛的声音,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为利箭,每个字都准确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从何而来。」皇甫洛抓住燕林惜想要抽回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会保护你,爱护你,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咻……」一声利响,一簇烟火窜上夜空,在黑色的天幕中爆裂开,星星点点,将天幕点亮。
燕林惜仰起头,看着那一支支在天空中绽放的火花,于夜幕中划出璀灿夺目的光芒,而後如星屑点点,消失无踪。那一簇簇银花火树,光华虽只瞬间,却交替着映红每个仰望着它们的脸。过了良久,他才说:「真美!」
皇甫洛转过头,明暗交替间,他看见那双如星辰般纯净明澈的眼睛里水光映着火光,那是比烟花还要明亮美丽的光芒。
他笑了笑,应声说:「嗯,真美!」
燕林惜一直看着天幕,城楼下如蚁的人群被他抛诸脑後,那些欢腾的笑声也被他摒在耳外。他默默地回握住皇甫洛的手,用微微嘶哑的声音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皇甫洛答:「不会的,你走不了。」
燕林惜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说:「所以我只是设想一下,假设有那么一天,我突然从你的身边消失了呢?」
皇甫洛没有说话。
燕林惜接着说:「我替你说吧,我想你应该会有点难过。不,我其实是希望你会很难过。但这难过会持续多久?三个月,半年,一年还是五年?五年有点长了,你只要能想我三年我就觉得很赚了。我知道自己长得挺漂亮的,想找跟我相像的男孩子应该不容易,不过如果是美女就难说了。就算没有像个十成十的,总也能找到鼻子像的,嘴巴像的,眼睛像的……凑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他鼻子一酸,哽咽了起来,「你那么待我,我应该恨你的,可是为什么,我会恨不起来?皇甫洛,自从我来到这里,就觉得自己不再像是自己。对啊,老子是个纯爷们,怎么能够动不动就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太他妈恶心了。」
皇甫洛看着他,目光变得深沉。
燕林惜却浑若未觉一般,一直仰着头,那细白的脖子在黑夜里格外耀目,他一直这么仰着,仿佛随时会折断一样。皇甫洛的心颤了颤,忍不住伸手,将他的头压下来:「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燕林惜将视线转向了他,眼角微红。他嘴唇动了动,苦笑了一声说:「你说我不是他,还真是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他,我只是一个占了他身体的游魂。说出来估计也没人会信。皇甫洛,你不会怨我吧。」
皇甫洛摇头:「怨什么怨?」
燕林惜吸了口气:「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吗?」
皇甫洛眉头一皱说:「胡说什么,那家伙性情别扭,从小就惹人厌。」
这回答有些出人意料,燕林惜咦了声又问:「那你怎么还能……那个啥?」
「惹人厌归惹人厌,皮相还是不错的。」皇甫洛托着下巴,真就认真思考起来。
「下流!」燕林惜瞪了他一眼,忍了会又骂了声,「流氓!」
「滋味很不错,」皇甫洛点头笑了起来,「我也没想过,你会这么美味,让人吃了一回还想再吃。」
「腻死你!」燕林惜翻了个白眼。
「好啊,」皇甫洛凑到他耳边,暧昧地吹了口气,低低地说,「等回去了,在床上,你想怎么腻歪我都成。一天没吃想得紧,回去之後,怕是要连吃三日才补得回来。可喜欢?」
又是一支烟花飞上天,赤红的光芒映下来,将燕林惜的耳根染得通红,皇甫洛看着他气恼的模样,心情大好地笑出声来。
笑声未落,突然有一支烟花不知为何未爆,直直从天上坠下来,正落在城楼高大的飞檐上,又顺着倾斜的檐脊一路滚落,粗如小童腰身的炮筒砸碎了几块琉璃瓦,锋利的碎片和近四尺长的烟花炮筒又一起砸在了为观礼而支起的天篷上。众人听见头顶上哗啦啦乱响,刚一抬头,那炮竟然就在此时爆开。
搭天篷的材料乃是以数层麻布浸了蓖子油叠缀起来的,厚重结实,不惧风雨,但只要一沾火星,那就见风就着。须臾间,风借火势,火借风威,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油布残片带着火星四处飞舞,沾在哪儿就将火焰带到哪儿。不过一会功夫,熊熊大火便映红了整座城楼。
城下的百姓都惊呆了,此时又有几支焰火炮筒砸落下来,在人群里爆开,虽没有油布可燃,但也是烧着了不少人的衣服和临街的商铺。
一时间,人群大乱,推挤涌挤的人群里,哭号的,惊叫的,唤人的,喊痛的,本是欢乐的庆典,此时在硝烟漫漫中竟如修罗场般令人生畏。
皇甫洛护着燕林惜直向後退,而另一边的燕子昶和後妃等人也早被近卫护着退开。看着城上城下一团混乱的模样,皇甫洛当机立断,指挥人马带着皇室重臣们退下城楼,又令人急速调水龙军来灭火。
朱雀门城楼上大火一起,京中的水龙军早快马赶了来,只是城外挤满了四处奔逃的百姓,水龙军被惊慌的人群阻挡着,一时之间哪能靠近?即便能靠近了,借用皇城的护城河水,只怕也救不了这场大火。
皇甫洛带人退出城楼,向宫内朝天门退去,眼看着朱雀门的大火将半边天幕染得血红,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恨恨地跺脚。此时四周乱哄哄的,不时有惊恐的百姓呼叫着从他们身边跑过。皇甫洛抓住一名卫军将领,厉声质问:「他们怎么能过朱雀门?这里是皇城重地,快将这些乱民打出去!」
那将领也是惊魂未定,颤声答道:「末将方才听得,不知何人将朱雀门打开,那些百姓慌乱中听说城中有护城河,可避火灾,就一股脑儿涌了过来,都是些京中的百姓,又有许多妇孺,兵士们也不能用强,末将等实在阻拦不了。」
皇甫洛狠狠一脚将他踢到地上,骂道:「那便杀了几个以儆效尤。这些乱民中若混了乱党刺客,你们不拦,就由着他们近了皇上身边,真出了什么事,我就诛了你们九族!」
那将领跌跌撞撞领命跑开,皇甫洛一回身,脸色铁青,大吼了一声:「太上皇呢?人呢?」
一旁的侍从忙指了指右侧:「方才端妃娘娘被人群冲到这里,她拉着太上皇向弘辉殿那里去了。」
端妃?皇甫洛目中寒光一闪,飞身上马就向侍从所指的方向冲去。
就在皇甫洛离开不久,燕林惜拍着胸脯从另一侧滚了出来。
「陛下,您没事吧!」一只纤纤玉手将他搀起,端正秀丽的宫装少妇关切地看着他。
「没事,对了,你是……」看着这女子有些丰满的身材和和某人相似的容貌,他突然醒悟过来,「你是那个……那个什么端妃?海无涯的姐姐?」
端妃微微一笑,对他福了福身:「陛下还记得臣妾,当是臣妾之福。」
「也不是我记得,你跟你那兄弟长得实在是像。」美女当前,燕林惜心中大呼养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看了看刚刚为皇甫洛指路的侍卫,犹豫了一下。之前自己被这女人拉到一边,这侍卫又给皇甫洛指了别的路走,他还以为他们是既墨派出来的接应,但当明白了这女人的身份,他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既墨一个暗卫首领,怎么能够指挥得动後宫的宠妃为自己做事?更何况海无涯又是皇甫洛的人。
「陛下,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吗?」端妃一双妙目看着他,目中隐有泪光。
「这,我可能伤到了脑子,总之醒过来之後就忘了很多事。」身边混乱无比,可偏偏没有人关注到这里。
他一个堂堂的太上皇,穿着打扮可是极为醒目的,为什么此时竟会没人过来保护,由着自己和宫妃及一个侍卫闲聊?燕林惜背後冷汗直冒,感觉蹊跷,心中警铃大振。
端妃擦了擦眼角,忽地笑了起来,柔声说:「忘了也好,忘了之後,过得便轻松自在。那些烦恼苦痛便让别人去煎熬吧。」
说着,她素手一翻,一把细薄的短刃已拿在手中,脸上笑容依旧温柔端庄,「陛下,您怎么这么贪玩?去都去了,却还偏偏要回来。玩这几日,也该乏了,臣妾这就送您过去,到了那边,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再任性胡为了。」
「你,你要做什么?」燕林惜再也没想到,端妃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凶器来,吓得脸都白了。他连连後退,只是身上衣袍宽长,赘手赘脚的,只跑了几步就摔倒在地。
「别跑了,」端妃蹲下身,用短刃在他脸上拍拍,「只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随着一声轻U,那短刃闪着寒光已毫不容情地刺了下去。
「啊!」燕林惜惊叫一声,心想完了,人还没跑成,命就要交待在这儿了。见刀光已至眼前,他吓得紧闭双眼,下意识地高声叫起来:「皇甫洛!」他的叫声凄厉尖锐,在夜空中传出去老远。
端妃一时没防备,被他的叫声震得两耳发麻,眼前发花,刺下去的刀顿了顿。就是这一顿的功夫,一物割开空气,呼啸而来,正砸在刀背上。端妃只觉得一股大力冲来,手腕一麻,刀已被荡飞了出去。
「谁?」她惊讶地回身观望,黑暗中只有被兵士们驱赶着而哭号奔走的百姓和身着硬铠,手拿兵器的近卫军。皇甫洛的人早追着自己的主人而去,这里围着的全是她的人才对。
「皇甫洛!」燕林惜没等到预想中的利刃,睁开眼,见端妃脸色发青,手中的凶器落到了远处,第一个念头就是皇甫洛赶来救他了。绝处逢生的燕林惜狼狈地爬起来,拎着衣角拼命跑。
「站住!」端妃来不及去拾刀,只对身边的侍卫一扬下巴,那人拔刀出鞘,立刻追了过去。守在周边的侍卫见此情景,也将刀拔出,向燕林惜围来。
「皇甫洛!皇甫洛!我在这儿!」燕林惜见人群围上来,生怕皇甫洛找不到自己,扯着嗓子喊,但依旧不见皇甫洛的踪影,只能见到越来越多围上来的目露凶光的兵士。
燕林惜腿都软了,他惊恐地看着围上来的人,那些在火光下寒光凛凛的刀剑正指向自己,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皇甫洛现在还不出现,那他下一刻就会被戳成一只刺猬。
正在此时,一条黑影突然快速地冲过来,手中白光闪动,那些围上来的侍卫们只来得及发出闷哼,便被他掀翻在地。
「随我来。」那人穿的正是和他们一样的侍卫服,只是用块布蒙着脸,让人无法辨出相貌。他手中长剑一翻,掌中已然扣着数枚铁棘藜,扬手一掷,破风声四起,又有数人捂着头面痛叫着倒了下去。余下的人被他的手段吓住,只用手中兵器围着他们,却没人敢再上前。
「是你?」燕林惜被他从地上拽起来,那人的声音他识得,既墨。
「走。」既墨屈指在口中打个了呼哨,一匹黑马甩鬃跑过来。在人群外,它扬起前蹄嘶嘶叫了一声,一蹄踹翻一人,再一掀後蹄又蹬飞一人,那二人咳了数口血,估计是被这疯马踢断了肋骨,再也爬不起来了。
既墨托着燕林惜上了黑马,双脚一夹马腹,那马风也似地向一侧跑去。
「该死!」赶到的端妃怒容满面,眼望着绝尘而去的黑马狠狠咬住了下唇,「不管那是谁,今夜一定要把人除了,若是放他逃走,你们就都提头来见!」
「去哪儿?」燕林惜在马上抱着既墨的腰,「你叫我去朝天门等你,你怎么会来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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